第十七卷 人生若只如初見(二)
青玄隱瞞了自己已經能視物的實情,他看著姑娘曬草藥,碾草藥,擂藥粉,煎藥,搓藥丸,每一個動作皆可入畫,賞心悅目。
可是看見她做菜時,青玄嘴角不斷抽搐,枯草一樣的物體其實是晒乾的竹筍,她直接從簸箕里抓了一把竹筍,扔進了裝滿清水的藥罐里!沒有油怎麼辦?直接拿菜刀割了一坨懸在樑上的熊油!嘔~青玄差點沒忍住吐了出來,都是熊油是用來打癆的,居然用來入菜!更不可思議的是,她扔了一把鹽進去,蓋上蓋子,嘴裡念念有詞:三碗水煎成半碗水便可!
看著一蹦一跳離去的姑娘,青玄驚了:煮這麼個玩意兒還需要口訣?這是什麼不傳之秘嗎?
更煎熬的是,他目睹了她做菜的全過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吃下黑糊糊臭烘烘的「菜」。罷了,就著她的美色倒也能下咽,何況已經吃了差不多二十天,也習慣了。
姑娘看著青玄吃菜,覺得炎熱難當,不住地用手扇風,正準備將外衫褪去,瞟了一眼旁邊坐著埋頭吃菜的青玄,心裡說道:他還是個瞎子看不到呢,怕什麼。
思及此,一把褪去外衫,只留下一件銀白色的並蒂蓮花肚兜,瞬間涼快不少。不想青玄正巧抬頭,眼前的一幕令他血脈賁張:姑娘微抬螓首,手若柔夷,吐氣如蘭,大片肌膚幼滑白凈,後背纖細勻稱,細腰盈盈一握。
青玄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常年在雲極觀苦修,下山歷練也只是與姚萬鈞等人結伴,哪裡有跟姑娘多接觸過,何況還是這樣的絕色美人!
怕呼吸粗重而緊閉嘴巴,沒想到一道熱熱的液體自鼻孔流出,青玄抬手一抹,流鼻血了!
姑娘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猛然回頭,青玄避之不及,與那姑娘四目相對!姑娘驚叫一聲抓過衣服捂在胸前,青玄連忙轉了過去,心裡忐忑不已。姑娘穿好衣服,來到他跟前厲聲質問:「你是不是早就好了?一直裝瞎讓我伺候你?」
青玄不敢撒謊,也不敢承認,只是低頭不語。
姑娘看那架勢也明白被自己說中了,頓時氣惱不已,眼角泛紅,眼中噙淚,恨聲說道:「你滾吧!」
青玄還待說什麼,姑娘眼中蓄滿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顆顆落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滾!」
青玄也沒敢再作聲,拿著風巽出了門,門口駐足良久,方啟齒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銘記於心,日後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姑娘只管吩咐,在下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沒留意到,他已經沒有叫「女居士」,也沒有自稱「貧道」了。
裡面傳來的依然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滾!」而後是小聲的啜泣聲。
青玄心情複雜地離開了,他想那姑娘定然是恨透他了,自己也不能還賴在這裡徒增姑娘憤恨。
次日清晨,他趕路到了一個集市上,他看見路邊的攤子,準備歇腳吃碗面。
忽然人群里傳來喧嘩聲,一個老者揪住一個青年公子的領口大聲叫道:「你看了我孫女的身子卻不娶她,你是逼著她去死啊!」
那青年公子掙脫不得,便開口辯解:「在下不是有意冒犯的,實在是無心之失,家中已許下婚約,請恕在下無法迎娶令孫女為妻。」
這句話引起群情激奮,圍觀群眾對此人的無恥行徑紛紛唾棄。
最後在當地里長的主持下,責令青年公子回去找父母退除婚約,擇日來迎娶老者孫女。
這對青玄的觸動頗大,看了身子……是要負責到底的嗎?必須迎娶?
青玄覺得一整天的氣悶煙消雲散,亂如麻的心緒得以疏解,他連面都沒顧得上吃,輕快地往回跑去,昨日走了一日的路程,這日僅三個時辰便到了。
遠遠望見低矮的小竹樓,他平復一下狂跳不已的心,心裡一直盤算著如何開口:既然在下無意看了姑娘身子,在下一定負責到底!
不行不行,搞得很不情願似的,這樣:事已至此,如蒙姑娘不棄,在下願還俗求娶姑娘,若姑娘不願,在下只當未有此事,絕不會與他人透露半句,毀姑娘清譽!
這樣可行!青玄重重點頭為自己壯壯膽,來到門外,卻發現落了鎖,院子里曬著的所有藥草都沒有了,裡面幾間屋子也都落了鎖,看來是除了遠門。
也是,姑娘說過她每年只有這個季節來這山中採藥,在此落腳,這並不是她的家。
青玄覺得失落不已,天下之大,沒問名姓,上哪去尋她?難不成逢人便問,我想找一個天仙似的姑娘?人家肯定覺得他有病!
青玄悶悶不樂回到了雲極觀,每天消沉不已,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心心念念都是那位姑娘的音容笑貌,甚至還懷念她煮的黑漆漆的食物。
他的寢食難安被師兄青雲看在眼裡,詢問緣由,青雲正愁無處傾訴,這一問詢,一股腦和盤托出,當然,省略了看見姑娘脫衣的香艷畫面。
青雲聽了很替青玄開心,大手一揮道:「人之一世,遇見個讓自己怦然心動的人何其幸運,男子漢大丈夫不應該拘泥於世俗,空負了月老一番安排!」
青玄被他說得心潮澎湃,一骨碌爬了起來,隨即又泄了氣:「可是我連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都不知……」
青雲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說道:「既然你說她每年都有一兩月在那採藥,你還怕找不到她?你現在該做的是準備好一切迎娶她的條件,比如說,還俗!」
青玄一聽,覺得師兄說得在理,一躍而起,趿著鞋就去找師父去了。
通元真人正在打坐,老遠就聽見青玄大叫道:「師父!師父!」
通元真人不勝其煩,連睜眼都懶得睜,青玄氣喘吁吁地說:「師父!我想還俗!」
通元真人緩緩睜開眼,一字一頓問道:「你說什麼?」
青玄跪下仰起臉鄭重回答:「師父,我想還俗!」
通元看著眼前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徒弟,一時晃了神,這是他最喜歡的徒弟了,正直善良,積極向上。他無數次提起以後讓青玄傳承他的功法和觀主之位。
如今他就跪在自己面前,央求自己要還俗,通元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幹澀地問道:「為何?」
青玄面對師父的直視有些赧然:「為了一個姑娘……」
通元閉上眼睛長嘆一聲:「英雄難過美人關,果然不假,只是青玄,自古以來,情之一字,最為傷人!你可想清楚了?」
青玄眼前又浮現姑娘倩影,跪得更加筆直,說話擲地有聲:「想清楚了!」
「不悔?」
「不悔!」
通元真人看起來有些疲憊,揮揮手道:「你且去吧!」
次日,雲極觀敲響了三下鐘聲,一般這是觀中有要事發生才會敲響的。
所以雲極弟子都集合在山門前,通元真人叫出青玄,對各位師兄弟道出今日敲鐘的緣由,便是青玄要還俗。
底下師兄弟一片嘩然,青玄可是最有希望接替觀主之位的兒徒啊!
通元真人看著青玄,想起初見他時不過三四歲,因為逃荒,最小的他被丟棄在陌生的市集,他只能跟跟惡狗搶食,饒是如此,他並沒有因此陰鬱,反而懂得感恩,寬厚待人。
他有些難受,青玄對於他亦徒亦子,他又問一遍:「還是要走?」
青玄堅定地回答道:「是!」
通元真人疲憊地合上眼,指著上百個石板階梯,對青玄說:「向祖師爺辭行吧!」
青玄一跪一拜朝山頭的雲極觀拜去,拜到雲極觀時,一雙膝蓋已經痛得麻木,甚至無法直立行走,他一路膝行進去,叩拜過祖師爺后,拿起放了幾件換洗衣服的包袱,手裡拿著風巽,對著通元真人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含淚道:「師父!徒兒不孝!之後不能常伴師父左右了,望師父保重身體,徒兒會回來看師父的!」
通元真人並未回頭,只是揮揮手示意青玄可以離開了。
青玄一步三回頭地一瘸一拐下山了,說捨得是假的,可是他為那個姑娘著了魔,除她之外,再無良藥醫他心病了。
他的包袱里有師父悄悄放著的盤纏,可是也不是很多,他去找她之前,他需要掙錢。
他扛過包,走過鏢,做過教頭,當過護院。省吃儉用,終於攢下一筆小錢。
一年一晃就過去了,他興沖沖地去那竹屋等待,可是一連十幾天他都沒有等到那姑娘。
他有些心灰意冷,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為了一個不知能不能再相見的姑娘一腔熱血一腔孤勇。
他覺得她不會來了,便下山了,到集市上,找了一間相對不錯的酒樓,他心中失落,失望,失意百感交集,他點了一壺酒,這個花生米,他正喝著,旁邊桌上的三四人正在熱切地討論著什麼,一人說:「聽說了嗎?江湖第一美人問情被齊山派少掌門逼婚呢!」
另一人看了一下周圍:「這件事在武林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誰還不知道呢!說真的也就是齊山派綜合實力排名第六,才敢如此囂張狂妄,其餘門派就算仰慕問情姑娘,也會請人去醫仙谷說媒,就這齊山派,居然派人告知一下?我呸!有些勢力了不起啊!」
第三個人幽幽道:「有權有勢確實了不起,小心點,這裡難保不會有他們齊山派的眼線,你這樣嚼舌根,當心將你舌頭連根拔掉!」
那人雖仍舊忿忿不平,卻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青玄心裡默念:什麼江湖第一美人,說出這樣的話的人應該是沒見過那位姑娘吧!
想到這,不禁有些黯然,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緣分再見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