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
明媚的陽光透過濃雲,灑下一大片金燦,山間的冰雪漸漸消融,情景像極了初春。
洛陽取出一壇花間酒遞給玄燁,豪氣干雲,彼此相惜,理應不話輸勝負,同飲美酒,盡舒胸懷快意。
玄燁接過花間酒,頗為笨拙的去了酒封,挨著刺鼻的酒氣,抬手同洛陽一碰,張口痛飲,一口氣將壇中酒盡數飲盡,紅了面色,呼吸間儘是酒氣。
洛陽放下酒罈,正欲再取,玄燁露出個憨憨的笑顏,眼睛一翻,晃晃悠悠的倒入雪窩,面色通紅,嘴角眉眼中的歡喜足以融化此間的所有輕寒。
「嗨,不會喝酒還喝的這麼猛,待會酒醒有你難受的……」
洛陽擺擺手掌,盤膝坐在玄燁身邊,靈力放出,清出一片干松地帶,任由暖洋洋的光灑在玄燁身上。
登山路漫漫,求索有人伴。
張璇捋了捋長須,轉身向山外走去,活著很少有事足以稱之為快意,其中必不可少的便是有三五老友。
「哎……還是輸了,百年準備做徒勞……」
洞中幽影,岱舒搖頭苦笑著,看起來很是無力,知己知彼的敗了,知己不知彼得勝了,這一切就如同夢幻泡影,是齊天象的弟子太強,還是他的弟子太弱,是齊天象本就不可戰勝,還是他教徒無方?
紙鳶順著幽暗循聲走近,素手握著一枚如玉骨符,靜悄悄的站在黑暗中,一點點抬起手中的短劍,眯眼凝視著岱舒的眉心,踏步出劍,刺向的也是岱舒的眉心。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道理她沒忘,也清楚自己同這個年老修者的絕對差距,想殺他報仇就只有賭,賭這一劍能否反其道而行出乎意料之外。
正在長吁短嘆的老道驀然回神,凝視著那張魂牽夢縈的俏臉,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掌,那兩根宛如乾癟樹枝的手指精準的夾住短劍。
紙鳶不甘心的試著抽出短劍,可那兩根看似透著腐朽的指頭卻恍若一柄鐵鉗,指縫中的劍牢不可動。
岱舒在回憶的浪潮中掙扎著爬起,壓下不自覺勾起的嘴角,凝視著那張面容,思慮了好久好久,卡在胸口心裡話盡數變做一抹釋然的笑與一聲關切的詢問。
「你娘她走的安心嗎?」
紙鳶不可避免的想起母親臨終時的模樣,氣惱地鬆開手掌,背過身去,岱舒那張遍布滄桑的面容卻真切的映在心頭。
眼前的人沒有自眸中透出的俠氣,也沒有舉手投足帶出的寫意風流,同娘親口中念叨的風流道士很不一樣,同隔壁大叔不斷叫罵的負心人也不一樣。
他很老,不帥氣,像是垂垂老矣的古木,根本就配不上娘親。
「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娘親說她喜歡上你不後悔,離開你也不後悔……」
「還有,離開你我們過的還不錯,娘親那樣的妖到哪裡都有數不清的追求者,我七歲的時候她最後尋了個實力非常強大的虎妖嫁了,前些年因病去世了,笑得安寧,同睡著了一樣。」
岱舒點點頭,沉默不語,只是輕輕摩挲著那柄翠玉般的短劍。
紙鳶說的很多都是假的,如果素素真過的那麼好,紙鳶那會只有這點道行,那會只是個方才化形不久的妖?
洞中陷入長久的死寂,很悶,就像暴雨後的午後,讓紙鳶有種身處蒸籠的錯覺。
這地方很暗,同母親失去的晚上很像,紙鳶又看了眼沉默的岱舒,抿著嘴唇,倔強的忍著清淚,轉身欲行。
話也說了,東西也還了,是離開的時候了,六界很大,在那都比在這強,這個滿是人情的人間,這個不近人情的人間,這裡太複雜,不適合她。
「你母親走的時候一定很不開心吧,她也沒嫁過吧,那些話也是她叫你說的吧……」
「她很傻,不過用不了多久了,我就要去見她了,你的命很苦,以後有什麼打算?」
岱舒緊握著玉劍,話中不帶有絲毫情緒,彷彿紙鳶不是他的親生骨肉而是個需要照料的陌生人。
造化弄人,大劫臨頭卻找到了此生最該被珍惜的摯愛,這親他不敢認,失去至親的痛苦有過一次便夠了,眼下他死生未卜,能看見紙鳶活著就夠了。
「娘親說永遠不要同人族打交道,這次是破例,當然這些同你都沒有關係,我要說的是,大嬸說罵人族最惡毒的話就是不得好死,願你可得好死,死了別纏著我娘,你配不上她!」
紙鳶邊說邊走,漸漸出了山洞,沒看到岱舒老淚橫流,握著玉劍泣不成聲的模樣。
「師兄,幫我照顧好她,如果她願意留在武當,請您多加教導,如果她不願,凡情師兄給她些保命的法寶,生死有命……」
「師弟,立身當下,你還不明白嗎?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東西,就少一個家!」
月落日出,火熱的朝霞趕走林間的幽暗,岱舒握著手中的短劍,莊重的走出洞穴,眼中閃耀著璀璨的光輝,周身纏繞著赤紅色雲霧,內里不時傳來哀嚎鬼叫。
蔚藍色的穹頂漸漸陰沉下來,濃密的黑霧恍若海浪般翻湧擴散,墨色的陰雲壓得很低很低,彷彿只要尋一座高山便可輕易觸及。
轟!
幾道明耀的電光閃過,濃密低沉的雲海如漩渦般旋動起來,岱舒灰白色的長發隨風亂舞,邁著由於的腳步緩緩蹬空,屹立在雷海中間。
「修者岱舒,一身功過參半,向天問道,請!」
轟……
連綿不絕的滾雷在虛空炸響,好似在回應岱舒,電光分外明耀,縱橫交錯,同著滾滾陰雲漸漸壓低,無形的勁氣落下,遍布岱舒身外百步方圓。
任何人進入此間都會蒙受天罰,能幫岱舒緩解壓力,也可能叫岱舒立即身死道消,人活一世必有罪孽,在這個時候,一加一遠遠大於二!
山林之外,玄燁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凝視穹頂的陰雲,更不敢看立於內海之下的師父,宿醉引的少年頭痛欲裂,口中不斷念叨著清靜經,心裡卻不得平靜。
師妹沒留在山中,師父的氣色似乎很差……
所有的放心不下就如同一塊塊巨石,死死壓在玄燁胸口,重重的,悶悶的,叫他透不過氣。
「痴兒,人生自古誰無死?武當還在,你還在,我就還在,區區天劫爾,沒什麼大不了的!」
岱舒沒好氣的甩動袍袖,將玄燁托起,強行叫他挺胸站直,仰望著瓊霄。
不相爭無已進,人生下來就是要爭鬥的,與人斗,其樂忘憂,與天斗,其樂無窮。
明耀電光貫穿雲霄,好似一條鎖定獵物,展露獠牙的巨蟒,殺氣騰騰。
岱舒並指為劍,身形旋動避鋒芒,提劍三尺斬驚雷。
電光散去,轟隆隆的雷鳴聲回蕩在武當山間,一道道流光自別院中飛起,空蕩蕩的虛空站滿豪傑,洛陽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看上官憐風眼中的求證欲,轉頭望向穹頂,為那再度貫穿整個虛空的閃耀的雷光震撼不已。
這不過是天道的牛刀小試,卻足以叫天下所有修者顏色大變,雷法與雷劫中的差距便是人於天道的差距!
人真能勝天嗎?
這是所有年輕一輩看過此等天地之威后的共同疑問,生而為人,有什麼可以填平那不可衡量的天塹?
「世間風雲兮幻亦真,天地無窮兮大道行!」
浩浩蕩蕩的金色字元遍布雲霄之下,岱舒劍指揮畫,玄字提筆,浩蕩金光同驚雷狠狠撞在一處。
素白色光圈猛然散開,些許實力不濟的修者前後御起法寶,一氣退出數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洛陽平穩的站在原地,周身劍意閃耀,強橫無匹的素白光輝宛若狂風,將整個小院移平,上官憐風不知何時出現在山間,看看風雲變幻的穹頂,望望灰頭土臉的少年,神情分外莊重。
看來知道的未來變故的不只有他,他知道了,上天也知道了……
轟!
驚雷聲震耳欲聾,眾人還未在方才的餘威中回過神來,又是一片雷光落下,耳畔炸響連綿驚雷,素白色光圈不斷散開,定神瞧望,陰雲之下,岱舒指引長劍劈斬驚雷,身邊的可不業障化為層層業火,瘋狂灼燒著璀璨的九色天芒。
轟!
「乾坤大易!」
又是一道赤紅驚雷落下,岱舒的快劍慢了,對比之下電光卻更加迅捷。
緩慢又倔強的劍光迎著驚雷不斷向上,老道趁機喘了口氣,雙手畫圓,敕引陰陽二氣遁入一處。
昏沉的天際驀然變為紅色,赤紅色驚雷落下,同岱舒掌心的流光碰在一處。
一時間狂風大作,群雄測過身去,再回頭那道素白色流光已然破開電光,源源不竭的湧入雲海,戰鼓般的雷音漸漸消散。
「周易參契道……」
洛陽眯起眼眸,飛劍斬去周圍的瑣碎電弧,淡漠的眸光透過所有虛假表象,默默將這劍記在心頭,藉以參悟兩儀微塵劍。
絲絲縷縷的雲霧飄過,被專註雲海變化的少年清晰的捕捉到。
「木道人……」
洛陽眯起眸子,取出一枚符籙,傳音道:「保護好他們,千萬別放鬆警惕,有人趁虛而入了!」
谷塵點點頭,環顧虛空,清晰捕捉到幾道灰濛濛的雲霧,確沒見到小師叔的身影,私下猜想,小師叔恐怕又換了身份尋木道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