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千機閣
人間是處銀裝,漫天飛雪,冬意正濃。
當此時,同在人間的千機樓閣卻是一片盛夏景色,萬紫千紅的花向日爭艷,芳草之間,綢帶樣的曲折流水向著遠方,群魚空游,一條小舟跟著漣漪起伏,隨性飄蕩。
洛陽躺在船上,天空的綿雲遠去,暖暖的光輝斜落在白衣間,明晃晃的,叫慵懶的少年不由眯起丹鳳眼,依舊並指為劍,忘我的當空比劃著。
風起,颯颯葉歌,河水的漣漪忽然變了方向,洛陽驀然回神,翻身坐起,凝視著水中漸漸逼近的陰影,劍指開始吞吐劍氣。
久違的伊人緩緩浮出水面,流水在齊腰的長發上滑落,洛陽放下劍指,再度躺回舟中,望著這位一別經年的前輩,輕輕笑笑,問道:「姜落最近怎麼樣,山中一切可好?」
郭曉婉歪頭望望遠遠的那座金磚碧瓦琉璃頂的樓閣,欲言又止,想了想隨手比劃了兩下。
這是混沌青蓮劍經中陰藏八十一劍的一招,名為倒逆紫陽,洛陽應該識得其中之意。
看著郭曉婉的動作洛陽再次眯起眼眸,沒去看那處樓閣,而是很隨意的擺擺手,道:「回去吧,這件事我心中已有算計。」
郭曉婉打量著洛陽,有些躊躇,洛陽輕輕一笑,劍指比劃,凌厲的劍意當空閃過。
這一件劍不是崑崙的劍,是洛陽新近悟得得一劍,郭曉婉不識得此劍,卻依舊被這一劍所觸動。
不動如山,藏斂無形,劍出人死,無物不斷。
這就是方才洛陽那一劍給郭曉婉的所有感知,這無比凌厲的一劍,她擋不下,瞭然宗為首的大部分修者自然也擋不下。
「告辭!」
郭曉婉對著閣樓微微躬身,身形再度消失在流水中。
洛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望著天際的雲捲雲舒,估算著時間相差不多便翻身坐起,幽影瞬閃,眨眼間出現在閣樓前,望著樓頂的黑影,傳音入密,語氣強硬至極。
「拜別前輩,後會有期!」
黑影沒出聲更沒阻攔,任由洛陽登上舴艋舟,出了秘境,洛陽便化為一魁梧鏢客融入港口的人山人海。
十萬裡外有仙舟乘風破浪,魏無如站在舟頭,手中玉符閃耀明光,神念掃過,不屑的一笑,回身道:「轉向,西北方,全速前進,絕不能叫那賊子逃跑!」
聲落,御風帆飄搖而起,仙舟化為一道流光劃過天際。
此時洛陽正在港口中不緊不慢的走著,隨便選了個仙舟,未待靠近被兩三劍修圍住。
「洛陽,別裝了,雖是喪家犬卻也沒必要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吧?」
為首的白衣劍修似乎無比堅信洛陽的身份,提劍便斬,用的劍招洛陽沒見過,不過確是絕對的殺招。
微微思量,計上心來,洛陽好不狼狽的避過這一劍,看看漸漸聚集的人群,抖手彈出六根冰針,前後落向劍修的胸前竅穴。
「暗器傷人,洛陽,你還算不算是一個劍修?」
白衣劍修收劍格擋,斬落冰針后對另外兩人用個眼色,三劍齊出,直向洛陽眉心、胸膛、命門三處要害。
「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啊!」
洛陽向一旁撲出,手臂被劍光擦破,驚恐不安的大叫著,推開擋在身前的路人奪命奔逃,看方向是前往港口的治安隊。
「白久,確定是他?」
黑衣劍修收劍,不屑的曬笑著,有些質疑同伴的情報,堂堂崑崙小師叔怎麼會是這麼一個窩囊廢。
白姓劍修看看手中的玉符,搖搖頭,看看跌跌撞撞冷汗浸濕衣裳的大漢,冷哼道:「為什麼玉符指向的就是他而不是旁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殺!」
聲落,三劍齊出,封閉所有退路,洛陽自知無法避躲,瞥了眼白久的劍,轉身拋出一包藥粉,任由劍鋒透體而過。
「風臨!」
白久不慌不忙的催動靈符,清風揚起藥粉,卷向長空,仙劍離體,大漢無力的倒在地上,瞪著的雙眸失去輝光,眉宇中含著無盡的怨毒。
「往日無怨,今日無仇,爾等平白殺我,我咒爾等不得好死,不得長生!」
充滿怨毒的詛咒在三人耳畔響起,一抹淺淺的魂影消失在雲間。
白久低頭看看手中依舊閃耀輝光的玉符,惱怒的將其握碎,抬腳將大漢的屍身踢下雲霄,對著毫無動靜的虛空沉默良久,回身對同伴說道:「我們走,去千機閣討個公道!」
話音方落,仙舟破空而至,魏無如落在港口,手中的玉符已然消隱輝光,洛陽已然不在此界!
「去查查方才發生了什麼,洛陽為什麼會知道我們來?」
陰冷的青年對身側的弟子說道,片刻后弟子回來,將港口上唯一發生的事據實彙報。
聞訊魏無如眯起眼眸,探手將白久三人抓到身前,道境展開壓得三人同時跪下,驚恐的低下頭,身形不斷顫抖著。
「你們的令符誰給的?」
「千機閣……」
「那人是否身死,爾等可能確定?」
魏無如出聲再問,洛陽來自地府,精通九幽道法,會些特殊手段也並無可能。
白久很是堅定的點點頭,道:「回前輩,那人被我一劍穿心,身死道消,魂入輪迴前對我等三人立下詛咒,字字句句,真真切切!」
魏無如眼中閃起金光,直視著三人的氣運,冷哼拂袖,道:「好一個千機閣!」
港口萬里之外,洛陽小心翼翼地遁回人間,一艘舴艋舟停在不遠處,帶著草帽地漢子丟過來一枚玉飾,傳音道:「魏無如會上古流傳下的天子望氣術,我千機閣招惹不起。」
洛陽握住玉飾,飛身落入舟內,氣鼓鼓的問道:「所以就出賣我?」
「嚴重了,您這不是沒事嗎?老管家可是說了,有閻羅鬼面,精通九幽道法,如果這樣你都活不下來,他就得想辦法壓住你師父的棺材蓋了!」
「死老頭!」
洛陽不滿的撇撇嘴,平躺在舟頭,眨眼間便再度歸回千機閣秘境,洛陽動作僵硬的跳下小舟,望著船夫離去的背影出神。
師父講過,千機閣船夫分為天地玄黃五等,天級最強,大多為大羅修者,念頭起落便是天涯海角。
而方才接他回來的便是天級船夫!
「小子,來我這兒的都不是俗人,不想被人抓住小尾巴再被我丟出去就戴好那枚玉飾,從現在開始當個小童,大隱隱於市。」
洛陽瞥了眼頂樓的黑影,不滿的撇撇嘴,問道:「這回你就不怕魏無如的天子望氣術了?」
「不怕,只要你戴著玉飾,你的氣運就歸入千機閣,千機閣的運數不在此界,他看不到的。」
「說來說去還不是在打我氣運的主意,我不做小童。」
「不做就出去,看看你能不能活到明年驚蟄!」
虛空變換,洛陽緩緩腦袋,看看身前笑呵呵的老頭,不滿的撇撇嘴,沒好氣的問道:「敢問樓主,我這小童都需要做些什麼?」
「伺候我!」
老頭笑得更加得意,見洛陽氣惱,轉身坐在椅背上,道:「過來,給我捏捏肩膀。」
洛陽連續翻了幾個白眼,不情願的伸出手掌,一捏之下不由瞪大雙眸,感覺抓在九鍛玄鐵上,無可撼動。
「我可和你不一樣,一把老骨頭了,皮硬的很,用上你的劍意,不用怕,如果你能不靠那柄劍傷到我,你就能把魏無如捶的叫爸爸。」
「滿口荒唐!」
洛陽不滿的回道,調動劍意抓向老頭,三成,六成,全力以赴下才堪堪抓動老頭的肩膀,連續不到數下,劍意消磨得厲害,汗水順著鬢角划落,手掌都顫抖起來。
「好了,去那邊雕刻木偶,必須給我雕成一模一樣的,不然晚上我吃飯你看著!」
「知道了,臭老頭!」
洛陽顫抖著握住木塊銼刀,眼前一花,不由想起了那個一生不敗的老頭子。
沉默久以,少年嘆一聲相思無期,目光落向木偶,為其中密集如周天星斗的陣紋驚嘆不已,喃喃自語道:「好一個千機閣!」
聞聲老頭笑得更加得意,舉起酒葫蘆對著虛空之上的明星遙遙敬酒,瞥了眼認真雕刻紋路的洛陽,心道:「老夥計,你可看好了,我是如何將你留給人間的這柄劍胚磨成無上神劍的!」
人間的風雪停了,昆崙山間也恢復了往日的靜謐,姜落輕笑著離開千靈山,走著曾經洛陽走過的雲廊,想了想哼起調子,不是洛陽的調子,是他自己的調子。
李欽月笑了笑,轉身折回山中,看著幾個掃雪偷懶的少年也沒了懲戒的心思,凌祁薇遠遠注視著一切,對著李欽月翻個白眼,目光落在瓊霄山間,揣測著少年祖師的想法。
此等作為,祖師位得究竟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人間……」
少年祖師的的神念在凌祁薇身上無形掃過,目光卻一直凝視著斂雲峰,那塊石頭懸在心中,久久無法落下。
一聲龍吟響起,昆崙山的氣運恍然散了一分,少年祖師猛然起身,抬手掐算,冷哼道:「不愧是老管家出身,這如意算盤打得甚是精妙,不擇手段,打死不做賠本的買賣,好一個千機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