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候驚蟄
風起,礙眼灰雲漸漸向遠,藏匿久長光景的溫暖輝光斜入雪原。
黑影在姜落背後詭異的浮起,形如鬼魅,飛雪順著衣裳滑落,高舉著的手掌重重拍下。
姜落用餘光緊盯著黑袍人的動作,再度提起秋水,一劍斬過,驚覺所見一切皆為幻相。
蟄伏在地的灰衣書生怪笑著起身,姜落回身提劍,臉上的不甘,心間的希冀盡數寄與這一劍。
這可能是他最後的一劍,也是迄今為止斬出的最快一劍,雖快,卻為時已晚。
秋水折起一道寒光,將落未落時書生的手指已輕輕點在姜落眉心,漆黑色的咒紋瞬息延展開來,鎖盡奇經八脈。
「查查他,血脈、根骨、道法、識海、氣海……所有能夠藏覓機密的地方都不能放過!」
天師眯著眼眸,端詳棋盤的邋遢道人抬起頭,破界傳音,將天師的話原樣複述給索承顏。
這個姜落應該不僅僅是個劍道天才,一個劍道天才可不值得少年祖師這般深藏,他的身上必然還有其他秘密,關係生死存亡的秘密!
「疾!」
索承顏輕聲敕令,控制書生手印變化,柳雛身上再度浮起咒文,眼睛一翻昏死過去。
隨著少女昏死,山路歸回悄寂,四下唯有風嚎,索承顏控制書生緩緩折回,抬手落在姜落頭頂上,神念悄無聲息的游向姜落,未待細微探查被劍光絞成一片虛無。
「這是……先天劍體!」
索承顏面色一變,神念再度落下,依舊被劍光絞成虛無!
天師同邋遢道人互相看看,前後分出一縷神念,入夜春雨般悄無聲息的繞過那道無比鋒銳的附體劍光,前後散入軀體,遊走過經脈竅穴,一道向氣海,一道向靈海。
天師神念透過天門,遠遠望見一柄頂天立地的神劍,未待在靠近,忽然聞一聲冷哼,緊接著劍氣如風暴般橫掃而過,將兩道神念盡數湮滅。
「清虛!」
邋遢道人冷哼一聲,吹鬍子瞪眼,將手中懸而未落的草團丟開,正打算再分出一抹神識被天師攔住。
「就此為止吧,確實是天生劍體沒錯,看來清虛是預感到了什麼,這小子不是洛陽的繼承人,是崑崙的繼承人!」
「這麼說在接下的某一刻出了姜落外崑崙其他修者都可能會死?」
這不是兔死狐悲,邋遢道人表現出來的悲傷與驚恐都是真實的,能毀滅崑崙的浩劫,人間如何,蓬萊諸島又如何?
天師不在言語,背後的兩尊大佬沉默下來,索承顏亦不敢動作,躲避在帶有積雪的細密枝葉間,遙遙眺望著昆崙山的方向,氣息心跳都臨近虛無,自覺靈魂都在顫抖。
「不要怕,接下來我會幫你擋住崑崙的牛鼻子,你帶著他們兩個離開,交給魏無如后立即脫身,崑崙是個講規則的門派,不過這隻對同樣講規則的人來說。」
天師的聲音破界而至,叫索承顏鬆了口氣,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摸了摸手掌的玉戒,正欲回話,陡然心血來潮,汗毛倒立。
「替!」
索承顏飛身退開,身形同書生人偶交錯位置,奇松細密的枝葉盡數化為劍光,扶搖而起,將傀儡斬碎后又偏轉落下,宛若一天垂天銀河。
「散!」
天師抬手輕拂水面,奪目的明耀劍光盡數散去,索承顏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拎起姜落的衣領,正欲沖向柳雛又是一劍落下,引得漫天星現。
「走,有他就夠了!」
天師再言,索承顏頗為狼狽的催動術法,帶著姜落出現在千里之外,未等站穩,又是一劍落下。
「該死!」
索承顏低吼著將姜落舉起擋在身前,你不是要殺我嗎?那就連這崑崙的才俊也一起殺了吧。
那道可怖的劍光悠然劃出一道弧線,讓過姜落後繼續刺向索承顏,快過索承顏熟知的所有事物,根本來不及反應。
「千疊流雲圖,疾!」
蒼老的聲音在雲霄之上回蕩,一捲圖畫在索承顏身前展開,那無比鋒銳的劍落入圖中,沒掀起絲毫波瀾。
索承顏鬆了口氣,遠方升起一抹霞光,地動山搖,可怖的靈壓無聲降臨,昊日收斂輝光,劍吟聲刺耳異常,無可辨查的繁星掛在穹頂,越看越像蓄勢待發的飛劍。
「拿好這面鏡子!」
邋遢老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虛空升起界隙,接著一面小鏡落下。
索承顏急忙伸手抓住,就像落水者抓住救命繩一般,靈壓、繁星盡數消隱,冷風呼嘯,這個午後格外寒冷。
「記住,誅天絕地九極七戮寂靈劍陣覆蓋整個人間,不想死就帶好鏡子,將人交給魏無如后趕緊離開!」
「是,是……」
索承顏連聲應答著,乘雲駕霧而動,穿過邋遢道人開啟的界門,出現在魏無如眼前,丟下姜落後匆匆竄入另一道界門。
魏無如揮手泯滅殿中的投影,雖然對索承顏恨的咬牙切齒卻不敢分神追究,雙手連續結印記,一尊帶有滄桑氣息的人皇石像升起,萬丈彩霞化為屏障,將透過雲海的無量劍光擋下。
「魏無如,放人!」
仙未至,聲先到,一聲敕令,雲海沸騰,真仙凌空漫步,向著魏無如走來,遮蔽望眼睛的雲霧散開,清絲劍袍隨風舞著,雙手背後,周身流光閃耀,道境覆蓋萬里。
「子璇道友,我……」
魏無如看看姜落,咬文嚼字的想說服子璇,可未待言罷被子璇打斷。
「魏無如,交人!」
聲落,星化無量劍光,一時間陰陽顛倒,漫天劍吟從細微到刺耳,最後歸於無聲,一眾弟子完好無損的站著,絕頂之下的掌教張嘴哀嚎著,滿地亂滾。
天地漸漸失去顏色,第一個絕頂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接著便是第二個,魏無如的臉色也難看起來,輕嘆一聲,劍指一引,姜落直接歸回昆崙山。
幾乎同時,威壓、劍吟、陣法,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萬里無雲,暖暖的輝光落在雪中,一眾絕頂望望子璇立身的那片虛空,看看一眾安然無恙的弟子,苦笑著搖搖頭,生不起怨恨,自嘆不如。
「這才是仙,人間的真仙!」
天師晃晃手中的魚竿,望著昆崙山,言辭中不乏欽佩。
滾滾紅塵,子璇可能是最後的仙了,太多人想超脫而不擇手段的登上絕頂,殊不知更適合的他們也許是另外一條路。
「看來那孩子真是崑崙的未來。」
邋遢道人捏著草團,沒有直接落下這步棋,想聽聽天師的說法。
天師回頭望了眼棋盤,微微點頭,道:「那孩子確實是崑崙的未來,這一點不會有錯的,柳雛確實是人皇後裔,這一點同樣沒錯。」
「所以那時選擇救柳雛是為了人族?」
「不僅如此,清虛還沒老到看不清形勢,現在這個時候,大劫隨時降臨,他篤定我們不敢掀桌子,若我們不敢動姜落,魏無如他們就更不敢。」
「那我們接下來……」
「繼續殺,人皇時期有句話很好,你可能沒聽過,叫民為水,皇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能不能對靈山等勢力出手,不然就這群小角色,殺上幾百個也不可能動搖崑崙分毫。」
「還不是時候,現在我們需要的僅僅是轉移他們的注意,別忘了它的作用還有我們真正的目地。」
說著,天師放下魚竿,回身望向那枚點化的石子,柳雛回崑崙了也好,只要他在這,一切都來得及,後人發未必不能先人至,不然何來後手無敵之說?
邋遢道人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草團,捏著石子,思考著落向何處。
人間太大了,可以選擇的勢力不一而足,每個都有不同的價值,現在舍了,日後也就用不到了。
「柳雛、天書……」
天師喃了一聲,邋遢道人的目光移想棋盤一角,輕笑落子。
那裡同洛陽也有仇,也更不講理,更無所不用其極,而且毫無用處,無論什麼時候,都沒有利用價值,這次是唯一的例外。
當此時,千機閣中依舊是盛夏景觀,蚱蜢舟有時帶回的風霜同這裡格格不入,洛陽不知道徒弟已經經歷過一次險死還生的試探,駕御著那柄素白顏色的短劍在曹老頭的劍光追逐中狼狽逃命。
兩劍一追一逃約么一炷香光景,老頭滿意的點點頭,停下短劍,拍拍自己的肩膀。
洛陽上前,調動劍意在指尖,力道恰到好處,無比剛猛的劍意帶著些許柔勁,盡數消磨的時間比之前多了一倍。
「好,很好,剛極易折,劍其實與做人差不太多,快時當如疾風驚雷,慢時應似槐蟲行龜,相由心生,大千萬物皆有意象,就我看,所有劍修的意象都應該是水,可以利萬物不爭,也可以驚濤駭浪,桑田滄海。」
洛陽聽的認真,細細思量著,感悟著,心中那柄難以撼動的藏劍輕輕嗡鳴著,隔閡感漸漸消散,萬丈高樓平地起,走的太快,自己的藏劍差點成了給別人準備的華美嫁衣裳。
「很好,繼續打磨吧,萬物有度,秋收冬藏,現在的你呀,靜候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