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斬山石言討生死大意
長空無雲,獨屬於春日的溫暖光輝悄然入窗,明晃晃的,很是刺眼。
光輝中的樹枝萌生嫩綠,密密麻麻的,不賞心悅目。
院中不知名的鳥鳴著,聲音和夏日午後的鳴蟬一樣聒噪。
這些叫李欽月無法釋懷,臉色憋紅,甩手將又一次在指縫中掉落的棋子丟回玉瓮,眺望著山間的弟子滿心愁苦。
又沉默久許,李欽月發出一聲輕嘆,對倚靠在草木中懶得起身的洛陽傳音入秘,試探的問道:「師弟,他們還小,對這個世界不太了解,你能不能教教他們,劍不能太剛,剛極易折!」
碧葉輕動,看似隨意揮動的劍指恍然一滯,洛陽歪著頭,品味著師兄傳音中的意味深長,忽地想起什麼,回道:「教他們不成問題,但山中的某些東西是不是該消失了,仙家福地怎能充斥烏煙瘴氣?」
李欽月微愣,洛陽的回答很出乎意料,沉默著攝來一枚棋子,在手中溫柔的把玩一會兒,回道:「師弟說的不錯,這仙家福地的確不能充斥烏煙瘴氣!」
聞聲洛陽滿意的點點頭,搖頭晃腦的站起,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向山前空地,心中思量著如何傳道授業解惑。
當初地府教他的方式是用來教使徒的,不是用來教劍仙的,他需要好好想想,如何給未來的劍仙們上生動的一課。
事有進退,物有捨得,世界一直在此消彼長著,那裡都不存在永遠的獨領風騷,這他們得懂。
江湖這條船上的人很多,只會打打殺殺不可能長久立身,如何體會人情冷暖,如何格物致知踐行己道,他們也得懂。
洛陽想著想著走盡崎嶇的山路,伸手溫柔的撩開擋在身前的碧葉,在憧憬的目光中走到傳劍師兄經常立身的平整岩石上站定。
山間的風停了,鳥雀也沉默下來,站在枝頭,歪著精巧的腦袋,目中有所期待。
洛陽溫柔的目光在眾弟子身上緩緩掃過,有些比較熟識,一起喝過酒,有些在不周山見過,留有印象,有些則是完全陌生,素未見面……
可無論熟悉與否,洛陽都覺得他們同山間的那些綠芽很像,都有著數不盡的蓬勃朝氣。
「今天的大家的劍術修行暫且放放,我來給大家講些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用到的東西……」
洛陽的聲音不大,所有弟子卻都能聽清,清晰感知著大家的期待,洛陽望向人群中一處,招招手,輕聲喚道:「宋紫蝶,你上來配合一下我。」
聲音落下,一眾弟子回過頭去,有的目光落在宋紫蝶身上,有的饒有興趣地望著姜落。
這位小師叔果然很奇怪,比起自己的徒弟似乎更偏向宋紫蝶些,為數不多的幾次言傳身教選的都是她,這背後莫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紫蝶看看洛陽,心知此事無法拒絕,只能硬著頭皮起身,感知著眾人意味深長的眼神,心中暗自發苦,慢慢悠悠的走了幾步忽地想起什麼,腳步一頓,歪頭對姜落露出個飽含挑釁的輕笑,引得少年眯起眼眸,暗自握緊拳頭,心底已經想好再次擊敗此女后該說的扎心風涼話。
此時宋紫蝶走近石台,洛陽翻手虛托,從山間攝來一塊臉盆大小的怪狀山石,手握天劍,輕動鋒銳,明晃晃的劍光折起,晃的宋紫蝶眯起美眸,不敢直視洛陽。
「我來問你,這塊山石一劍下去,不動用任何法術,僅僅一劍斬下,他會變成幾塊?」
「不懂用任何手段,劍意、劍氣、劍芒都不用,就像凡人切菜那樣?」
「沒錯!」
「如此這塊石頭會變成兩塊!」
宋紫蝶萬分篤定的答道,雙手握固,心中儘是不好的預感。
這問題太簡單了,沒有陷阱,也並不刁難,除非是小師叔變性了不然接下來的事恐怕……
不出意料,洛陽對宋紫蝶輕輕一笑,劍鋒輕動,懸在半空中的石塊被一劍斬開變為切口平滑的兩半,轉頭繼續問道:「還是方才的規矩,我再斬下一劍,你信不信山石變成十數塊?」
宋紫蝶看看兩半的石塊,望望洛陽,本打算從心的應承姜落卻適時出聲,譏道:「實話實說,言不由心,當心滿臉生瘡!」
其餘弟子轟然大笑,對這對歡喜冤家的爭鬥樂此不疲,山間不比山下,沒有詩會畫閣,更沒有賭坊花船,這裡很苦,久而久之,苦中作樂就成了必須會的事。
「閉嘴!」
這笑聲聽過很多次,但聽來依舊刺耳,宋紫蝶兇巴巴的吼一聲,少年們便安靜下來,眉眼中的挑釁之意卻清晰的很。
「小師叔,你說這第二件還遵從第一劍的規矩沒錯吧?」
「不錯。」
「問題是再斬一劍這石頭會變成十數塊,不錯吧?」
「不錯,你信不信?」
「我不信!」
宋紫蝶的聲音依舊篤定,話聲方落,驚覺天劍懸在脖頸前,劍鋒吞吐殺意,眼前的初春山水瞬息變為屍山血海無盡骸骨的煉獄。
冷汗順著鬢角滑落,宋紫蝶回神,本能的想要退開卻驚覺雙腳不聽使喚,低頭望去,雙腿在不斷顫抖著,根本無法動作。
「現在你信不信?」
「信!」
宋紫蝶面色蒼白的點點頭,洛陽輕輕一笑,揮劍遙指不明所以的一眾弟子,冷聲喝問,「你們信不信?」
方才對宋紫蝶單獨面對的殺意散開,姜落猛地瞪大眼眸,探手握住秋水劍擺了個拔劍術的姿勢,小部分弟子御劍騰空,大部分被嚇得不敢動作,冥冥中有種錯覺,雖然知道是錯覺也不得不信。
不能動,一動那劍便會斬下來,躲不開,會死,一定會死!
「好了,回去吧。」
洛陽輕輕說一聲,殺氣無聲消融,姜落無力的坐下,空中游曳的飛劍也盡數歸鞘,帶驚恐不安的宋紫蝶挨著姜落坐下,洛陽暗自一笑,再度開口,訴說方才的隱晦用意。
「宋紫蝶的表現不錯,這種時候的屈服是對的,別給我說什麼氣節,氣節不適用在這種地方!」
「記好了,如果有人用同樣的問題問你們,你們也可以屈服……一死道成空,能活著就儘可能不要去死,如果必須死也要死的問心無愧!」
「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死值得嗎?不值得!為一時之爭去死值得嗎?更不值得!」
「那什麼值得去死?我只知道自己的答案,你們的答案在你們心中,我們是不一樣的個體,和這山中的百花一樣,各有顏色芬芳,我無法成為你們,你們也不會變成我,包括姜落也是一樣。」
「牢記初心,做事前問問自己,值得嗎?值得就去死吧,崑崙或許不會以你為榮,相對的,也絕對不會以你為恥!」
洛陽輕聲說著,目光在若有所思的眾弟子身上掃過,輕輕一笑,轉身走遠。
這可能不是完美的一課但絕對是用心的一課,不是所有人都適合苟且的活著,比如姜落,也不是所有人都適合一往無前的剛猛,必如劉子謙。
老頭子曾經說過,老師是花匠,學堂是花圃,崑崙這個人間最好的花圃中絕不能只有一種花,只要春風拂過,這兒就該是百花齊放,爭相鬥艷!
觀瞧著這一刻,天師身前的鏡池又一次不平靜了,凝視著洛陽的背影,從這平常的一課中卻看出了不平常的東西。
天劍仙變了,曾經的他絕不會承認旁人的道,在那個時代某些人眼中天劍可是與魔劍無異,因為天劍太獨太霸道,完全不給旁人活路。
這把劍這一世究竟指向誰,這個人這一世修的究竟是什麼?
鏡湖間的漣漪漸漸止歇,天師回神,伸手在鏡湖上撩起漣漪,對著玉皇的虛影傳音道:「我們不能再等了,計劃得提前一步!」
玉皇點點頭,手捏法印,眼觀鼻,鼻觀心,片刻后嘴角淌出一抹刺目的鮮紅,回道:「不行,他和齊天象的天道誓約作用在每個天神身上,若不能解開誓約,天宮便不能對人族出手!」
聞聲天師緊蹙起花白的眉頭,在記憶中搜尋著關於那契約的具體內容,片刻后捋了捋胸前的長須,笑的輕鬆。
「神族不能對人族出手,人族也不能對神族用兵,這是保護人族的安危的一條,也是毒死人間的希望的藥引!」
「你的意思是瞞天過海?」
「非也,而是叫天子真正死在人間!」
天師睜開雙眸,眼中燃燒著灼熱的焰火,見玉皇皺起眉頭,冷聲再道:「南宮榕若的確不能對你構成威脅但天子和唐子威都活著呢!人間皇家無情,天宮更甚人間,你是不死的,只要保管好那個秘密,玉皇便永遠屬於你!」
玉皇沉默著低下頭,似乎在考量什麼,良久后抬起頭,問道:「具體的呢?」
「你叫天子下來,同時遊說唐子威殺天子,人間偌大,兩虎相鬥都有一傷何況是兩條龍,他們的爭鬥必然引起崑崙等人族勢力的注意……」
「我的人會趁機殺掉勝利者,此後,你便高枕無憂,還可以對人間用兵,將人間划入天宮疆域,百十數年後,起兵地府,收而攻妖魔,統一六界,翻手之易!」
天師為玉皇勾勒的未來同玉皇設想的一模一樣,但玉皇卻沒有出聲,還在猶豫。
天子是個很不錯的儲君,唐子威雖然差些但沒有天子的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如果他們都死了,天宮將再沒後路!
「忘記同你說,人皇血脈出現在了,現在就在大夏,以曹青凡的性情,你認為挾天子令諸侯一統人間后他會做什麼?」
天師適時開口,幫玉皇斬去最後的猶豫。
六界是山海,生靈是野獸,自然法則是優勝略汰,在這裡,不殺就只能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