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誰想要崑崙離開
輝光透過流雲,金燦的耀眼,遠遠的九峰漸近,山間清幽,樓閣空蕩,沒有鏗鏘劍吟,沒有急促鐘鼓,僅有一片死寂,這滿山劍修似乎已乘鶴遠去,僅存白雲空悠。
天師不由蹙緊眉頭,對清虛傷重又信了七分。
如果不是自知不敵,崑崙根本不會轉移所有該轉移的,僅僅留下一群不願離去的在這兒等著他們。
就此看來,那山間小道中搖搖欲墜的劍光是那麼耀眼,明晃晃的,比過昊日群星,能勾起久藏心底的些許舊事,叫鏡湖般的心境為之亂上片刻。
「戊辰,若水走了,清虛走了,你也應該走的,他們也應該走的,崑崙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你們這群劍仙。」
這話很有歧義,叫邋遢道人皺緊眉頭,歪過頭去,很想知道天師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何會說出這樣儘是歧義的言語。
天師沒理會邋遢道人,對瓊霄殿中的道人又嘆了一聲,沒急著動手,暗中感知著沈花憐的位置,再望向空蕩山間,不由搖頭苦笑。
這哪是什麼人去樓空,英豪陌路的悲壯結尾,分明是叫人掉以輕心,誘敵深入的坑殺毒計!
「動手吧。」
瞥了眼山外情勢,天師不願等海族與四海盟臨近,輕輕吩咐一聲,沈花憐周身鬼紋凝實,一掌拍向姜落,卻被上官憐風揮劍逼退。
「不好意思,最近我做了個夢,蝶紫沫,你就在夢中!」
「夢?」
蝶紫沫暗自喃了一聲,看看紅著眼圈的雪晴柔與凌祁薇,催動瞬影步繞過兩女,在姜落背後當空躍落,宛若翩遷驚鴻,鬼爪輕輕一揮,掀起漫天鬼霧。
上官憐風閃身擋在姜落背後,拋開仙劍,雙掌合十,體外騰起明耀金光,背後浮現千手大佛,笑容平和,翻手捏印,前一刻肆意蔓延的鬼霧好似爐上沸水,頃刻間盡數湮滅。
「帥氣的小哥哥,在你的夢中奴家也是這麼美嗎?」
蝶紫沫閃身出現在上官憐風身前,嫵媚一笑,留香風撲朔后悄然走遠,在不遠方輕旋衣裙,回眸淺笑,眼中閃著動人的紫韻,夢幻般走近,四下蝶舞,循著婷婷裊裊的步態,怡然翩遷。
「般若鋒兮金剛焰,無說無聞非頓漸。」
上官憐風緊蹙的誦起慧劍劍決,依仗慧劍護持,盯著蝶紫沫,揮引劍指,將磅礴佛光盡數灌入仙劍,三尺金光閃過長空,湮滅舞蝶無數,卻被蝶紫沫寫意避開。
藏覓山間的劍修不在隱藏,前後奔向山下,近乎被邪修淹沒的劍光再度明耀,未待多時,卻又如燭火般飄搖起來。
李欽月嘆了一聲,抬頭望向那兩個初次蒙面的對手,握緊手中的黑白子,轉而將目光移向穹頂。
「現在這時間天門應該鎖死了吧?」
聞聲,天師不由莞爾淺笑,知道李欽月在試探深淺,避重就輕,「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崑崙完了,你們會死,洛陽同樣會死,崑崙劍仙的時代,就此終結。」
「終結?你錯了,崑崙的時代方才剛剛開始!」
李欽月搖搖頭,周身旋起陰陽二氣,那定住劍陣的八十一棵寶樹被盡數彈開,蟄伏許久的劍光再起,翻卷如浪,頃刻將衝上昆崙山的邪修斬盡殺絕。
「太易琉璃定界寶樹能鎮壓一界氣象,可惜,壓不得我崑崙的劍!」
李欽月對神情錯愕的天師輕聲說著,雙臂在身側緩緩托起,浩蕩劍河隨著陣勢向外延展,逼得邪修、海族不斷後撤。
情勢逆轉的突兀,海王與楊天奉不免心生退意,天師卻氣定神閑的喚來吊鉤,瞧瞧成竹在胸的溫潤少年,向著虛空,掄鉤垂釣。
「李欽月,你高興的太早了,你以為,我僅能釣來太易琉璃定界寶樹?」
說話間,三千石碑當空落下,將洶湧的陣光再度鎮壓,李欽月面色一變,再無法催動陣法,凝視著石碑上「永鎮玄黃」四字握緊拳頭,對姜落傳音道:「帶著師兄弟離開,快!」
姜落點點頭,正欲動作被凌祁薇拎著衣領丟開,回頭望去,兩位師姐方才避開,碧綠色火柱騰空而起,那環舔紅唇的嫵媚鬼靈倏爾出現在近前,精緻的不像話的手掌包裹著駭人的陰氣,一掌拍下,算不得溫暖的山間瞬時冷如深冬。
姜落冷靜的丟出兩包藥粉,捏碎靈符憑空橫移百步,蝶紫沫收掌再攻,未待靠近姜落,上官憐風引劍攻至,口誦般若心經,聲如洪鐘。
「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熟悉的山林扭曲成雲上佛國,蝶紫沫緊緊握著拳頭,不敢轉身,回頭是岸,可不是她追尋的岸。
「去取天書,他交給我了。」
回頭、放下的念頭不斷升起,就在蝶紫沫近乎隱忍不住時,邋遢道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聲落,佛國退散,一切恢復如初。
看看邋遢道人手中那臨近眉心不足三尺的飛劍,望望收斂佛光,身起劍芒的上官憐風,蝶紫沫不敢糾纏,飛身躍向屋檐,幾個起落直向藏經閣。
姜落也趁勢消失在錯列雲廊間,顧忌盡去,大戰即起,李欽月向天師虛晃一劍,折身沖向海王。
天師隨意捏碎劍光,盤膝而坐,全神催動天碑鎮壓昆崙山,這滿山劍修可以走,可以死,可這山絕對不能出問題。
凌祁薇帶著雪晴柔飛起,素手輕拍劍匣,十二飛劍當空亂舞,直向四海盟仙舟。
方景歧、宮羽薇緊隨其後,一左一右,陽春白雪,御劍成雙。
楊天奉勾起唇角,一揮手掌,各色流光沖向三道劍光,恍然間一抹似水般輕柔的力量拂過崑崙,劍光收斂,魚人、邪修盡被推離山間,雲停風定,虛空成鎖,除了有數的幾個絕頂,沒人能動。
若水輕輕打開藏書閣門,取出一隻盒子,將內里的坤極陣書拋向長空,道:「這便是崑崙唯一的天書,餘下的都在洛陽、子璇身上。」
天師接過坤極陣書,眉頭緊蹙,正要開口,若水走到院中,喚引雲霧遮蔽昆崙山,朗聲道:「大勢難違,即然此間容不下崑崙,我們走便是,天大地大,何處容不下我崑崙?」
聲落,霧消,三千永鎮天碑無聲泯滅,不等天師再用手段,雲上九峰,劍冢,連同整個昆崙山就這樣憑空消失。
風起,那困鎖虛空的莫名道法自動解開,眾人低頭望去,哪還有什麼錦繡崑崙,雲霄之下,僅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淵。
那無盡的幽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打開了,緩緩萌生,感知愈是明顯,愈是叫人膽顫心驚。
即便是萬眾矚目,那神秘存在依舊是有條不紊的展露真容,伴著似有似無的腳步聲,一點極光在深淵下愈是耀眼。
「現在還不是你出來的時候,給我回去!」
天師輕揮動衣袖,調動那八十一棵高聳入雲的太易琉璃定界寶樹落向深淵,未待靠近,被那無形的力量寫意湮滅。
不詳感襲卷六界,嬰孩啼哭,百獸震惶,三十三重天上再次逼退洛陽的玉皇神情一變,同張鈞寶等前後出現在昆崙山,妖皇、閻皇、包裹著幽影的莫名存在同時而至,南默與子璇最後姍姍來遲。
絕頂們盡數緘默,南默卻笑得從容,張望著深淵下鯨吞靈氣的明光,朗聲問道:「好傢夥,子璇,你們崑崙鎮壓的究竟是什麼?」
聲落,眾人同時望向子璇,子璇搖搖頭,指了指蒼天,沒有出聲,卻叫所有絕頂心弦更緊,轉而望向那背對著眾人的天師。
若放任這東西永無止境的吞吸靈氣,用不了太久,整個六界將步入末法時代,彼時,要麼盡數離開,要麼盡數隕落,絕沒有第三條路。
本來一切安好,崑崙已然封山自困,可他卻逼著崑崙掀桌子,造成當下情勢,此賊該死!
這是所有人的心中所想,即便是玉皇都動了殺機,絕頂與天地而存,這不是生路,而是死路!
天師凝視著那明光,同樣一籌莫展,他沒想到若水這麼絕,不僅離開,還打開了它,六界中的崑崙沒了,六界也就該沒了,至善如水,至惡亦如水。
封印這門戶的方法不是沒有,可若是封印了便難開啟,這可是一條真正的超脫路,雖然九死一生,終究走得通,可以登天。
眾人沉默中,玉皇面色一變,匆匆折回天宮,凝視著跪在雲霄中忍痛不語的少年,緊緊握住拳頭,不錯的,永鎮天碑的力量在被消磨……
清脆的破碎聲在玉皇耳畔響起,一眾絕頂同時出手,竭盡全力,萬千道則爭向盛放,引得虛空不斷破碎,久久無法恢復如初。
拄著天劍的洛陽緩緩抬起頭,平靜的臉上恍然露出一抹猙獰的瘋笑,突兀的就像晴空霹靂,眾絕頂一愣,時間已被凍結,即便是天師在凍結時光中都慢的都像龜行蝸爬。
在神魔妖鬼人外道的注視下,赤紅色的天劍恍然揚起,藍天被燒紅,一點朦朧輝光緩緩落下,沐浴著律動的靈氣潮汐,漸漸萌芽,生長。
「你們這群罪人,辜負了我的賜予,當……」
天劍沒能斬落,本以離去的崑崙突兀歸來,叫眾絕頂為之恍惚,下一瞬,冰封的時光破碎,洛陽撫著額頭痛的呲牙咧嘴,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柔弱,卻沒有一個絕頂貿然出手。
若水輕輕踏著紗雲走近,饒有興趣的笑著,手掌一揮便是數十道楊天奉見都沒見過的道法,九色流光如流水般在洛陽身上滌過,洗盡痛楚,叫少年安穩的睡去。
「神魔妖鬼人外道,崑崙確實不敵六界,但老夫自信要走你們也留不下,不過,現在還有誰想要崑崙離開嗎?」
雲霄之上靜靜的,若水目光緩緩移動,從玉皇移向閻皇,最後落在楊天奉身上,無人出聲,無人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