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處不勝寒
輝光臨近夜暮,沒等塗抹晚霞又被遮去。
討喜的蔚藍色消隱不見,高潔的雲縷被風沙染黃,粗暴地揉成一團,天與地變得混淆,唯有那片星辰絢爛,格外耀眼。
洛陽收回視線,環顧身邊,麒麟們低著頭,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堅守與高傲,子璇師叔在盯著東皇鍾,眉眼中儘是探知欲,彷彿在看晨曦時分的遠山。
茫茫蒼翠包裹在夜暮與晨霧中,模糊而朦朧,似是而非。
唯有糯糯還在注視著自己,和過去一樣,眸光溫柔,好像沉澱無數星辰的銀河,很美,很動人。
東皇鍾怎麼樣,不斬過誰知道能不能斬破,辦法總是要比問題多,就算忘四斬不破,還可以想辦法借……
不,憑什麼忘四會比軒轅差?
洛陽從溫柔的眸光中再度獲得力量,向著東皇鍾,向著東皇方朔,向著天妖精魄,踏前一步。
劍動,如風起於青萍之末,雷落於九霄之極,至剛至強,至極至利。
這是李天策的劍,就該有極致的鋒銳。
咚!
劍光被東皇鍾外的星辰吞噬,震耳欲聾的鐘鳴聲捲起浩浩蕩蕩的土浪,以東皇方朔為中心,肆意擴散。
小十七挺胸抬頭面向風暴,那黑壓壓的一片愈來愈近,轉而躲入麒麟族老背後,緊緊抓住那根充滿安全感的尾巴,想了想還不放心,便張嘴咬住。
風沙襲至,緊跟著又有鐘鳴驚起,土浪不斷襲卷,一波接一波,卷過麒麟群,在子璇身邊無聲分散,不能傷及仙魔分毫。
被斬破的流雲漸被風沙填充,劍光散了,洛陽凝視著忘四,與劍無關,與道無關,他還不夠強,若是能踏過那一步……
「洛陽,繼續劈啊,我還沒聽夠呢。」
東皇方朔抬起頭,手勢不斷變化,遊走在經脈竅穴中的天妖精魄不斷縮小,長發隨風亂舞,不斷在金色與綠色間變化。
就該是這樣,從落寞中不易萌生的勇氣在困難中輕意泯滅,之後被迎頭痛擊,徹底擊潰最值得驕傲的,剩下的就是絕望,永無止境的絕望!
盡情揣測著洛陽絕望的模樣,東皇方朔笑了,閉目全力煉化天妖精魄,這是一切的前提。
真有些迫不及待,上次這般是什麼時候,好像是謀划從東皇赤的十面埋伏下逃走的那次……
沒有鐘鳴再度響起,洛陽放下忘四,搖搖頭,轉身望向麒麟族,無法阻擋天妖復甦但最少能救走它們。
「這樣就打算放棄了?」
聽著那聲傳音,洛陽壓下心裡的想法,轉身望去,李天策御劍落下雲霄,還是一如既往的死人臉,眼中的輝光卻無比炙熱。
「心亂了,劍慢了,我可不想欠你什麼,你傳我道法,我雪中送炭,不虧不欠。」
「好,請助我一臂之力。」
洛陽點點頭,正要提起忘四,忽然瞥見李天策御劍狠狠撞過來。
「別躲。」
李天策輕輕念上一聲,解體化為黑紅色光點,逆風湧入洛陽體內,如宿鳥歸林般自然。
天劍擠開忘四,悠悠懸在最熟悉的位置,洛陽緩緩抬起頭,揚起一邊嘴角,邪邪淺笑,眼中閃耀著金、紅兩色輝光,倏爾消隱,化為叫人心驚的平靜。
一手握住天劍,一手握住忘四,風動劍動,沒看清動作卻已出現在東皇方朔背後,兩道劍光刻在虛空中,縱橫交錯,明晃晃如天河瀲灧。
東皇方朔抬頭望向東皇鍾,手掌在顫抖。
鍾外的璀璨星光徹底破碎,散落如雨,忽有大風起,傳聞中無可撼動的至寶如破葉般被卷出幾百步遠。
「這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它再奧妙也在道中。」
洛陽緩緩轉過身,雙劍輕挽劍花曼妙,不見動作,卻已現在東皇方朔身前,背身跨立,一眨眼便分成兩人,一黑一白,各執一劍。
兩道劍光疊成一道,深深刻在東皇方朔身前,一劍斬碎天妖精魄,一劍泯滅天妖精魄,斬草除根,不留餘地。
「洛陽,新仇舊恨,我記下了!」
東皇方朔歇斯底里著,收拾至寶,轉身催動東皇鍾遁入虛空,有多憤怒心底就有多絕望,就如同他給洛陽設計好的劇本一樣。
從落寞中不易萌生的勇氣在困難中輕意泯滅,之後被迎頭痛擊,被徹底擊潰最值得驕傲的,剩下的就是絕望,永無止境的絕望。
洛陽身形晃了晃,被南諾穩穩扶住,子璇緊隨其後,擋在李天策身前,對那柄皎潔似月的劍刃要多忌憚就有多忌憚。
「我想你應該感覺到了吧?」
李天策收起天劍,歪頭望向洛陽,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洛陽抬起頭,忘四懸著一旁,手掌在顫抖著,同李天策的手掌一樣。
一黑一白,一正一邪,就如同陰陽圖的兩面,根本就不分彼此。
「下一次別再天真了,不斬我,你的道絕不可能完整。」
冷冰冰的傳音在耳畔響起,洛陽回神,雲霄空蕩,李天策已不知何時離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劍仙,不對,他本來也是個劍仙。
那年高處不勝寒,我把自己斬兩半。
「真有你的啊,李天策。」
洛陽搖搖頭,看看那艷過桃花的嬌顏,正想說上一兩句情話感覺手臂一痛,回頭望去,小十七瞪著眼眸,不斷揮動著尾巴,哪像麒麟,就是個癩皮狗。
「鬆開,鬆開,你忘了你答應我什麼了?」
小十七沒理會某人的請求,沒鬆口還用力地撕扯幾下,咬過族老的尾巴才發現原來口感最好的還是這手臂,可惜不能咬下來嘗嘗,不然此生無憾。
「吼!」
寒酥落到雲上,在南諾身邊,對著小十七呲牙咧嘴,佯裝凶厲的模樣叫人忍俊不禁。
「吼,就會吼,會說話?」
「吼!」
「笨,說話,不會。」
說不成句的小十七鬆開嘴巴,看看洛陽,饒有興趣地望向寒酥,邁步走近,低下頭,打量著他,又道:「我,教你?」
「吼!」
沒人知道寒酥有沒有聽懂,不過它確實被小十七惹怒,抬起前爪拍向小十七,算不得鋒銳的爪子畢露鋒銳。
小十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晃晃頭,正要出聲又被拍了兩下,雖然不痛卻顏面大失,不由惱羞成怒,一巴掌拍在寒酥的虎頭上,居高臨下,看看洛陽,冷聲道:「他,你主人,我,他主人!」
南諾不由笑了,洛陽劍眉一挑,擼胳膊,挽袖子就打算教教小十七什麼叫「人心險惡」。
寒酥沒給洛陽出手機會,再度咆哮一聲,原地翻滾逃出魔爪,正欲撲起被小十七再度放倒。
「大恩不言謝,小十七還小,以後請多多關照。」
洛陽正笑得合不攏嘴,麒麟族老的傳音悄然而至,再回頭,赤土上的麒麟都已離開,甚至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小十七也覺察不對,轉身望向雲霄之下,飛身在平原上尋找著,眼淚轉圈,慌亂,不甘,悲傷……
洛陽的笑容一點點消散,不由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好了,不管為什麼你去哄哄他吧,他還是個小孩子,我們承受那些痛苦是因為沒有選擇,他不一樣,你能幫他。」
南諾抱起張牙舞爪的寒酥,看著那孤零零發瘋似的麒麟,他和自己真的很像,第一次到人間她不也這般尋找著嗎?
所幸終究沒有錯過。
洛陽緊促的眉頭緩緩舒展,輕輕嘆了一聲,飛身落到小十七身邊,看著他,有些語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憋了許久,指尖浮起幾許煙火,輕輕搖晃,開始報菜名。
「醉仙鴨,香酥排,溜肥腸,灌湯包……」
都是孤身闖蕩紅塵中的生靈,他也不知道如何慰藉那顆第一次感到寒冷的心,只能拿出他當時最嚮往的東西。
紅塵很冷,煙火卻很溫暖。
小十七漸漸抬起頭,看看洛陽,張口叼住他的手臂,眼淚還在轉圈著,早知道那時就不咬族老的尾巴,早知道那時就不偷五叔的食物了……
想著想著不由再度模糊了視線,風真的很冷,不過在頭頂撫摸的手掌很溫暖。
見小十七淚花消散,洛陽笑了,彷彿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拍拍小十七的大腦袋,道:「走吧,帶你回去吃好吃的。」
「我,都吃。」
「都吃,都吃,吃到你吃不下為止,不過能不能別咬我了?」
「不能,你壞!」
……
四極都天旗展開,洛陽等人破空而去,無多時又折返回來,環顧空空如也的小天地再度離去。
沒有生靈厭煩,風聲盡情呼嘯著,待日落月升,第一株樹苗開始萌生,僅一夜間這片天地再度恢復成從前模樣,雪山巍峨入雲,麒麟族老趴在山下,懶洋洋地打盹。
送走小十七真的是為了讓他歷練,才不是怕他咬順嘴……
風起鐘鼓兩三聲,葉落花零風漸冷。
臨近仲夏尾巴,輝光也變得慵懶。不緊不慢映入大殿,塵煙顯化行跡,不敢再肆無忌憚地升騰。
群臣列位殿中,李思在左,王賁在右屏氣凝神,同贏正盯著那地圖看。
「王將軍,你與本王說說,這屯兵韓地是何用意?對大魏連敗又是何用意?」
「回陛下,臣此舉目的有二,一是瞞天過海,一是聲東擊西,韓地難取難在魏,如此,不若先取魏,再取韓,並兩國之勢互消優劣,佐以教化,無需三年五載,兩地定能歸秦!」
「好,很好,國相可有補充?」
贏正龍顏大悅,回身坐下,目光在滿殿文武中掃過,明知故問。
李思躬身虛禮,進盡忠言,「回陛下,王將軍此計不錯,不過我等應有防備,我們的敵人並不只是六國,還得看得更遠些。」
贏正點點頭,眯起眼眸,思量許久望向王賁,取出烈火龍騎令,提筆,正欲書旨,殿外騰起璀璨極光,伴著刺耳龍吟,殺意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