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談判(中)
名為「雙娘」的少婦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給了自己親愛之人心臟一劍的男子,眸中卻並無多少仇恨,其臉色雖然十分冷漠,但神態卻極為平靜認真,絲毫不像拖延使詐,又或者玩笑戲弄的樣子。
「雙娘你不可……」
「漁翁」聽得一愣,不待蒼炙接話便急欲阻止,然而瞧見她回看過來的受傷表情,頓時意識到自己失語,心中不由大為悔痛!
蒼炙緊緊抿著雙唇,神色冷寂地看著兩人,作為同樣擁有一位深愛著自己的女人的幸運兒,他當然從對方毫無偽飾的零星表現中,看出了某些令人動容甚至感同身受的東西,實話說他並非無動於衷。
不過基於彼此並不信任和陌生敵對的立場,以及眼下用一地鮮血和屍骸鑄就而成的刻骨仇恨,自己這邊除了徹底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以外,再沒有任何可以騰挪的餘地,尤其傷到了自己的妻子和手足這點,更是令其無法原諒!
如果不是這群殺手動輒以命換命,導致此際除了「漁翁」二人以外再無活口,還想從他們身上拷問出重要訊息的蒼炙,恐怕早已下令將其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以慰這些忠心無畏的犧牲衛士在天之靈!
然而對於如何撬開這兩名武力高強,且早已萌生死志的賊首之嘴,其實蒼炙一時之間也沒有想出太好的辦法,甚至對於少婦忽然提出的「交易」,心中大感意外之餘,也只覺得荒誕不經。
——先不說籌碼,你要交易什麼?便是讓你們留個全屍,可能都會讓手下這班兒郎暴跳如雷,莫非你還抱有什麼生離此地的天真幻想么?
少婦只望了一眼「漁翁」,便將清幽的目光重新投放到蒼炙臉上,細心留意著他每一絲神色變化。
直到猜透其腦中所思,才不以為意地淡淡道:「我要換你們剛才所有來過此處之人的性命……包括你的宗王妻子!」
「什麼?」
蒼炙原本只是眼神一凜,但聽了最後這句卻忍不住脫口而出,而身邊的下屬也是彼此互望,目光中多是駭然訝異。
「……之前這裡曾發生過爆炸,就算你們沒有聽聞,也能看得出跡象罷,那是特製的暗器造成的!雖然直接威力算不得多強,但其中還混了些厲害玩意兒,你們運勁發力的時候,是否有那麼一兩次遇到過『麻煩』?」
少婦這回不再只看蒼炙,而是仔細地關注著對面所有人的表情,見大家或面現驚懼、或目露疑惑、或運功驗證、或滿不在乎、或不以為然等等,便又接著說了下去。
「如果你等以為那是什麼毒物,可就大錯特錯了!我可以告訴大家,這些玩意兒現在還有,你們每呼吸一口,它們也會跟著進入你們的身體,多則半月少則十天,就會從裡面將你們……吞吃得只剩下一副皮囊!」
「炎武騎」眾人一片大嘩,看著這名身陷死地卻鎮定自若的女子,連原本以為自己之前內力不繼,是受「炎靈坐騎」牽累的也開始有點動搖。
至少已有一半以上的人看出她絕非隨口胡謅,當下運功嘗試者更多,甚至有人轉頭看向了打坐中的櫳灰,試圖從他那裡得到些確認,只可惜後者始終閉目端坐彷彿入定,無法給出任何回應。
少婦自然沒有漏掉眾人的神色變化和一系列細微舉動,見得此景,目光之中更多了幾分沉著自信,可當視線轉回到為首之人的臉上時,卻不由自主地微縮了一下瞳孔。
「……你不信?」
「信!你說的東西……是苗巫的蠱蟲。」
這句話出口,立即帶起了更多驚嘆,對於「苗巫蠱蟲」的厲害,一眾「炎武騎」此前雖未親身領教,但也都聽過許多可怕的傳聞,內心之中委實不願相信。
然而這個判斷,卻是來自於他們威望素著的右副統領,出於對其眼光見識的敬佩信服,每個人的臉色均十分難看。
可是發話之人卻似無有所覺,說完之後其表情甚至恢復如常,好像根本沒將這種東西放在心上。
少婦見狀,忍不住從鼻腔中發出了一聲冷哼,隨即咬牙道:「我知炎宗功訣極克污穢,但你或許應該好好想想,連硝磺也不懼的蠱蟲,豈是那麼容易對付?」
蒼炙依舊面容冷峻,看著她的目光中微現輕蔑,竟乾脆來了個閉口不言、相應不理,其中的意思分外明顯——這不需要你來操心!
少婦心中大恨,努力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任何一絲色厲內荏的心虛表現,然而片刻之後卻非常失望,憂心「愛人」傷勢之下再難沉得住氣,終於決定拿出最後的「殺手鐧」來。
「如果再加上……你、寶、貝、女、兒、的、命呢?」
「你!」
蒼炙聞言眼中精芒暴射,這回卻跟修為無關——事實上以他目前的狀態,根本無法再如柳葉湖石拱橋上那般「目現神光」,純粹是受者的感受或者說錯覺。
不過少婦十分清楚,只有當人在心神極度震動和憤怒之下,才會有如此不自覺的情緒顯現,而她所期望的卻正是他這種反應,當下更是毫不懼怕,甚至略帶挑釁地與之對視。
蒼炙大腦飛速轉動,眨眼之間便將之前烈煜曾提到過的關於槿蘿的事情,與眼前少婦所述聯繫了起來,一顆心登時如墜冰窖!
沉默稍傾,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聲音,艱澀地就像是從金石夾摩的縫隙中,硬生生擠出來似的!
「……你準備拿什麼來換?」
談判終於進入正題,可是少婦卻沒有任何欣然之色,手指一旁同樣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愛人」,直接答道:「他的命!」
「……只是他?」
本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即使蒼炙怒火攻心,也從中聽出了不同的意味,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一掃,強自冷靜后陡然開口。
少婦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繼續認真言道:「他的傷雖無藥石可醫,卻也非是必死無疑,我聽說炎宗秘術中有一種……手段,可以提煉萬物生命之力,化為……」
正要說到關鍵地方,「漁翁」卻猝不及防地嗆咳了起來,一篷篷血沫噴洒而出,竟有幾點濺到了她的身上!
少婦悚然側首,本能地想要拍按其背心,可才伸出左手便僵在了半空,卻又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受苦,心急之下,只好轉而握住他冰涼的右手。
其連咳了十數聲,隨著最後那記重重的咳嗽結束,一團黑乎乎的物事衝出喉嚨,在砂石泥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眾人凝神看去,竟是一堆已呈乾結之態的血渣碎末!
少婦呆望著地面,剩下的話,再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