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無面鬼王(三)
那罌粟美人格格一笑,說道:「我有本命之花,自然也是齊雲山的弟子,這下你怎麼說?」
無面鬼王露出本來面目,臉色頓時一片死灰。過了好一會,方才嘿嘿冷笑幾聲,舉起左手手臂,輕輕抖落衣袖,露出左手的半截殘肢,說道:「秦某生平為人所欺,廢了半支左臂,以為今生不會重蹈覆轍,不曾想,今日在陰溝里翻了船,居然又輕易著了道……秦某有用之身,不能做無謂之事,寧願背信食言,遭萬人唾罵,也不能任人宰割。秦某此前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今日既然已經被人勘破了真面目,日後就不再遮遮藏藏了。各位,無面鬼王的本來面目就是如此,日後江湖相見,可要小心迴避了,免得平白無故,招來殺身之禍……」說罷,森森的目光向四周石窟中看了過去。
眾人見無面鬼王露出左手的半支斷臂,話語之中殺氣騰騰,心中都有一股不祥之感。只見無面鬼王說罷,右手平伸,手臂上生出一條黑色鐵索,箭一般地向一側的一眼石窟中射去。那石窟中只有一名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子,無面鬼王的鐵索好像長了眼睛似的,分毫不差,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只見無面鬼王臉上發出紅光,那黑色鐵索像是被烈焰灼燒一般,瞬間通體發紅,那被套住脖子的男子,脖子上頓時皮焦肉爛,冒出一陣黑煙。不過人卻並未當場斃命,只是不住地慘叫呼救。這慘叫聲如同洪鐘巨鼓一般,一下下地敲在所有人的心頭上,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慘叫聲才變得嘶啞,漸漸微弱消失。
眾人都知道無面鬼王殺人輕而易舉,之所以這樣當眾施展虐殺,無非是為了示威泄憤,一時人人自危,噤若寒蟬。
無面鬼王收回鐵索,直直地看著那罌粟美人,不發一言。過了一會,方才袍袖一揮,面帶恨意,閃現離去。
台上的罌粟美人,臉上的神情一直輕鬆自若,似乎有恃無恐,知道無面鬼王奈何不了她。她見無面鬼王離去,也便飄身下了高台。
台下眾人對這個罌粟美人莫測高深,聽她自稱也是齊雲山弟子,眼下又奪得百花會的花魁,自然明年的紫府神宮之會,她便是齊雲山的首選之人了。齊雲山的一眾弟子心中都是大犯嘀咕,但卻無人敢出聲質疑。
其餘他山之人,見到今日這一番慘劇,到此已經演變為齊雲山的家事內鬥,更是無人願意多管閑事。只是,好好的百花盛會,最後鬧到這個田地,把眾人的冶遊之興都掃光了,人人都覺得灰頭土臉,敗興之極。
眾人三三兩兩,正準備離開齊雲山,這時只聽見有人大喝一聲:「且慢!」高台上人影一閃,多出一個人來,卻是此前憤然離去的余師古。不知何故,在無面鬼王離去之後,他又殺了個回馬槍。
少數老成之人見余師古去而復返,知道沒什麼好事,不願意多加摻和,當下也不停留,悄悄閃現離去。許多好事之人則留了下來,存心要瞧瞧,這齊雲山還有什麼熱鬧可看。
余師古站在高台之上,原本他的鬍鬚被燒了一半,留下一半,不陰不陽,甚是滑稽,這時他已將剩下的半部鬍鬚全部剃去,雖然少了許多威猛之態,卻是顯得年輕幹練了許多。
只見余師古朗聲說道:「齊雲山的百花會,不可有始無終,所以余某雖然身受奇恥大辱,卻還是去而復返。無面鬼王種下的罪業,我以後自然會向他討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還容不得這惡鬼為所欲為!不過,今日有兩件事,必須給大夥一個交待。其一,自然是罌粟美人的花魁之位。大夥親眼瞧見了,罌粟美人有自己的本命之花,又在這百花會上擊敗了奪魁的牡丹,她的花魁之位,得來名正言順,不容置疑。其二,無面鬼王雖然心狠手辣,但是此前下手傷了性命的,都是齊雲山的弟子。齊雲山的規矩歷來如此,咱們外人不能說三道四。但是,無面鬼王適才出手殺害的,卻是我逍遙山的弟子。這一筆賬,歸根結底,還是剛才那個強行出頭的無名小子惹出來的。他若不是不知好歹,強行出頭,無面鬼王不會輕易傷害他山之人。這等罪魁禍首,只要有餘某在此,今日便休想安然離去,必須大加懲戒,以儆效尤。」
余師古正義凜然地說完這番話,對著曇兒石窟的方向一擺手,只是四個身影一閃,直撲那石窟而去。
這四個身影,乍一看似乎是憑空閃現而來,不少眼尖之人卻已發現,他們乃是來自牡丹所在的那一眼石窟。可見,此前逼迫牡丹上台應戰的,也是這幾人。至於他們是何身份,為什麼要這麼做,旁人卻是一無所知。
張玄歧身在石窟之中,對著曇兒的屍身呆立良久,外間天翻地覆的變故,他全然沒有留心。這時,只見石窟內人影閃動,身前身後憑空多出四個人,將自己團團圍住。
張玄歧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問話,只聽見鎖鏈聲響,自己的脖子上、雙手手腕處都被套上了一個黑色的鐐銬。這三處鐐銬以鎖鏈連接,鎖鏈碰撞之聲非金非玉,甚是怪異。鐐銬一上身,便自動鎖緊,箍在張玄歧的脖子上,使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頓時便覺得身上酸軟無力,彷彿渾身的力道都被這鐐銬給封固住了。
張玄歧大驚失色,一邊高呼抗議,一邊奮力掙脫,只見這鎖鏈越掙越細,卻又並不是越掙越長,鎖鏈的長度竟是毫無變化,顯然無法強行掙斷。張玄歧驚詫之中,被四人推出石窟,帶到了高台之上。
余師古見他暗中安派的門人弟子將張玄歧擒上台來,又逼著他跪在台上,滿意地點點頭,朗聲說道:「你這小賊,竟然假冒五山的弟子,無故挑起事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就敢在齊雲山的百花會上撒野,你知不知罪?」
張玄歧對無面鬼王後面的所作所為,以及何以突然離去,都是一無所知。他此前親眼見到余師古出面挑戰無面鬼王,雖然以失敗告終,卻覺得此人敢於出頭主持公道,不愧是五山的前輩高人,對他一時心存敬意。這時見他口口聲聲指責自己冒充五山弟子,無故挑起事端,心中十分詫異,忙出言解釋。
誰知余師古並不聽他解釋,一迭聲地數落他的種種罪狀,儼然百花會弄成如此難堪的局面,數人命喪當場,都是他張玄歧一手造成的,他便是罪魁禍首,罪無可逭。
張玄歧見余師古在台上義正辭嚴,侃侃而談,台下眾人沒有一個開口替自己分辨,反而對余師古的話不住地出聲贊同,一時百口莫辯,心中茫然一片,甚至心生懷疑:若不是自己誤入齊雲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的變故,推源論始,自己真的便是罪魁禍首。
只見余師古控訴完畢,回身跟身旁的門人低聲交待了幾句,轉過身來又說道:「齊雲山的規矩,乃是摘花為信。今日我們處置這個小賊,也須按照這個規矩來辦。」
這時,余師古的門人抬了一個大花盆到台上,上面已然長出兩束花來,一束是冬青花,一束是彼岸花。
余師古接著說道:「諸位,冬青花四季常青,代表生,彼岸花乃是陰曹地府之花,代表死。這個小賊今日是生是死,便由各位摘花而定。」
張玄歧聽到這一句,驚的魂飛魄散,眼前花盆中兩束盛放的花朵,像是一個一身雙頭的畸形怪物,在他的眼裡頓時顯得極為詭異。他挺身而出,挑戰無面鬼王之時,不乏必死的勇氣,結果卻是安然無恙。此刻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地被栽上偌大的罪名,眼瞧著竟要死在五山同門的手上,心中不由得又驚又懼,忍不住對著余師古破口大罵。
他才張嘴罵了幾句,一旁余師古的門人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脖子,將他的嗓門封住。張玄歧掙得聲嘶力竭,額頭上青筋暴出,在旁人聽來,卻是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響。
這時,石窟中的眾人開始摘花為信。彼岸花的花瓣,率先紛紛向下掉落,但是一時之間,並沒有掉落乾淨,顯然許多人心中猶豫,舉棋不定。其間,冬青花的花瓣也掉落了幾片。此時此刻,場上的局面雖然已經明朗,但是勝負之數並不是十分懸殊。
余師古向著制住張玄歧的門人使了使眼色,幾個門人心領神會,放開張玄歧,順勢在他背上踹了一腳。
張玄歧暴怒之中,跳起身來,向著余師古一頭撞了過去。他力道已失,自身的功力完全施展不出來,這一撞緩慢無力,毫無威脅可言。
眼見著張玄歧緩緩地撞了過去,余師古竟是不閃不避,挺起胸膛,挨了他這一撞。
余師古被張玄歧輕輕一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聲叫道:「哎呦,撞死我了!這小賊賊性不改,還敢暗箭傷人……」說時臉上五官扭曲,表情顯得極為痛苦。
余師古的表現甚是做作,台下傳來一聲清脆的嗤笑聲。但是四周石窟中的眾人似乎信以為真,台上的彼岸花花瓣頓時紛紛掉落,轉眼間便掉了個精光。
余師古見情勢明朗,站起身來,說道:「今日大家公論,認定這小賊壞了齊雲山的百花盛會,該當處死。余某不怕出面做惡人,這便親自執法,送這個小賊上路。」說罷,右掌蓄勢,死死地看著張玄歧,只待他眼神中閃現出一絲的虛弱,便出手要了他的性命。
這時,只聽見台下一聲嬌喝:「且慢!」一個人影閃上高台,卻是那個罌粟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