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人合一（四）
張玄歧小心翼翼，將那張人臉的身體，從樹身上一點點地剝落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初步完成。
因為張玄歧不知道那人臉的身體到底有多大，又怕下刀太猛傷到了他。因此，剝落下來的部分，除了臉部以外，身體的其他部分都十分粗糙，只是看上去粗具人形而已。而在那樹身之上，像是壁龕似的，留下了一個長方形的凹槽。
張玄歧動刀救人的時候，袁從真一直在袖手旁觀。這時見他將那人臉的身體從樹身上剝落了下來，袁從真才出手幫忙，幫著張玄歧，將那人臉的身體平放在地上。
張玄歧耐著性子，一點點地，將那人臉的身體修飾成型。其間，袁從真也掏出一把刀子，動手幫忙。但是她下刀太重，一上手，便將那人臉的身體劃得鮮血直流。
袁從真只削了幾下，便不耐煩了，扔下刀子，坐在一旁看著。
那樹中怪人的身體成形以後，看上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盤腿坐在那裡。
只是，他的身體與樹身融為一體，已經變成木頭了，不知道怎麼還會動彈，還會流血。張玄歧心裡十分好奇。
他見袁從真表面上無動於衷，似乎見怪不怪，其實也是一肚子的好奇，眼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這個樹中怪人。這個老者，到底是怎樣將自己困在樹里的呢？之前看到的旋風捲起的落葉人形，分明就是這個老者的樣子。他被困在了樹身之中，都變成木頭人了，居然還能施法變出落葉人形，指引別人前來搭救他，當真是異人異行，絕非等閑之輩能夠做到。
袁從真見張玄歧看著樹中怪人出神，這時忽然冷笑道：「一個行屍走肉還不夠你受的，現在還要帶上一個木頭人，你們天龍山香火鼎盛，是想把他帶回天龍山，安放在紫陽宮大殿供著么？」
張玄歧見她當著宋璧人的面，直呼她為行屍走肉，心裡頓時感到一陣涼意，對她話語中的嘲諷之意，反倒不太介意了，垂下頭來，低聲說道：「先救下他吧，興許他能好過來，也不一定……」
袁從真冷哼一聲，說道：「天底下就你心腸好，就你會做好人！你就慢慢等著吧，看看這塊木頭還能不能變身為人，好好地報答你！」
張玄歧不再與她爭辯，將那個樹中怪人背在自己的背上。所幸，這個樹中怪人雖然身材高大，卻是坐姿，並且是木質的，比同樣大小的人身要輕得多。
張玄歧將他背在背上，只比張玄歧高出了一頭，並不顯得特別突兀。他於是請袁從真在一旁幫忙，用衣帶將樹中怪人固定在自己的背上，便動身出發。
張玄歧在袁從真現身之前，本來心中一片茫然，雖然意識到要離開赤城山遠遠的，但卻並不知道，究竟要帶著宋璧人到哪裡去，心裡很是忐忑。這時，他跟在袁從真的身邊，知道她既然主動現身了，自然不會丟下自己和宋璧人不管，頓時便心安了不少。
張玄歧背著樹中怪人，拉著宋璧人，跟著袁從真，離開了這一片深林。
三人在林中繞來繞去，其間，袁從真幾次施法彈出石子，只是那石子飛到半空，就掉了下來，顯然附近並沒有可以開啟的方便法門。
張玄歧見袁從真一路都在尋找方便法門，知道以她目前的法力修為，大概不足以造出方便法門，這時著急也不管用，索性跟著她慢慢尋找。
三人走了許久，張玄歧的背上背著樹中怪人，壓得他後背的半邊身子都麻木了，袁從真仍然沒有找到出路。
這時，袁從真也急躁了起來，停下來想了想，又彈起一顆石子。這一次，石子飛到半空，閃了閃，又飛了回來，在她身前打開了一扇方便法門。
張玄歧喜出望外，說道：「袁姑娘，你的法術原來這麼厲害，竟然能夠憑空變出方便法門，這扇法門通向哪裡？」
這扇方便法門，並非袁從真新造出來的。但是她並不說破，只是冷笑一聲，說道：「戲法人人會變，奧妙各有不同罷了，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哼，你別高興得太早，這可不是離開赤城山的方便法門。」說到這裡，她邁開腳步，進到了方便法門之中。
張玄歧跟在她的身後，左手拉著宋璧人，右手扶好背後的樹中怪人，跟著也進了方便法門。
等到他的眼前亮了起來，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袁從真打開的這一扇方便法門，不僅沒有把他們帶離赤城山，反而將他們帶回了巢雲宮她的洞府之中。
袁從真見到張玄歧的臉上滿是驚異的表情，白了他一眼，說道：「別大驚小怪的！赤城山那幾個老不死的，即便能夠毫髮無傷，現在也在忙著善後，赤城山上亂著呢，誰也管不到這裡！」
張玄歧聽她這麼說，心想所謂燈下黑，何況巢雲宮這麼大，結構這麼複雜，頓時安心了不少。他當即將背上的樹中怪人放了下來，搬到一張椅子上坐著，自己也趕忙坐下歇口氣。
他聽袁從真提到赤城山那幾位老年執事，頓時想起她為了擺脫這些人的追擊而使出的混沌珠。這些混沌珠，碰撞之後越變越大，真是前所未見。只是，混沌珠這麼無休無止地變大，赤城山豈不得都被壓塌了，最後成個什麼樣子？
他轉念又想，袁從真並不憂心這一點，現在還重返巢雲宮，可見自己擔心的情形不可能發生。想來，清心殿中當時發生的偌大變故，便是因為那些混沌珠大到了一定的程度，結果炸開的緣故吧？
張玄歧、袁從真都是折騰了半夜，這時人困馬乏，便各自找了一間客房休息。只留下宋璧人，與那樹中怪人在客廳中相對而坐，一動不動，似乎不知道疲倦為何物。
張玄歧雖然極為睏倦，也知道袁從真說的有理，赤城山弟子不會輕易來到這個洞府。但是，此時的巢雲宮，終究是不測之地，因此他始終懸著一顆心，不敢放心沉睡。
果不其然，他朦朦朧朧入睡沒多久，就隱約聽見，從洞府的上層，袁從真的閨房之中，傳來了一些異響。
他輕輕起身，走出客房，來到客廳，只見宋璧人還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對上層的異響似乎充耳不聞。
張玄歧放輕腳步，來到上層袁從真的閨房外面，探頭看時，只見裡面一個青年男子正在四處翻找東西，看身影竟是有些眼熟。
等到那人轉過身來，張玄歧的心裡，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原來是方輕雲！
只見方輕雲翻找出來的，都是袁從真的一些衣物。忽然之間，他抓起幾件袁從真的貼身內衣，緊緊地捂在臉上，狂嗅起來，邊嗅邊跪倒在袁從真的床上，然後緩緩地倒在袁從真的一堆衣物之上。
張玄歧看到這裡，心中忍不住一陣作嘔，不由得怒火中燒，顧不得隱藏自己的行跡，準備現身上前，痛揍他一頓。
這時，只見側身躺著的方輕雲，肩頭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隨後發出一陣很壓抑的哭聲。
這哭聲透過袁從真的幾件內衣傳出來，已經若有若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令張玄歧無比地動容。
張玄歧忽然心軟了下來，不願現身上前了。
這時，張玄歧的身後人影一閃，只見躺在床上的方輕雲被人抓了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他的左臉頓時出現了一個鮮紅的掌印。原來，是袁從真現身，重重地打了方輕雲一個耳光。
方輕雲見是她，眼神中掩飾不住的驚喜，但是痛哭流涕，跪在了地上。
袁從真冷冷地說道：「你不是想要我死嗎，你現在張揚開來，就能如願了！」
方輕雲不做辯解，只是跪在那裡，頭垂在地上，痛哭失聲。
過了好一會，袁從真似乎被他哭得心軟了，聲音柔和了許多，說道：「方輕雲，你今日對我的所作所為，好生記住了。你欠我的，我自有向你討還的那一天！你要是記著這一點，今日的事，我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你要是不答應，儘管叫人過來。我袁從真能毀了清心殿，自然也能毀了巢雲宮。答不答應，你自己選吧！」
方輕雲跪了良久，似乎哭得累了，無聲地點點頭，然後費力地站起身來，低著頭繞過大床，進到床后一個隱秘的隔間，從裡面的一個出口離開了。
張玄歧見他離開，才知道袁從真的閨房之中，竟然有一個這麼隱蔽的出口，不由得浮想聯翩。這個隱蔽的出口，是不是他們二人此前秘密幽會的通道？方輕雲如果不是她的入幕之賓、裙下之臣，怎麼會這般的輕車熟路？想到這裡，張玄歧的心裡一陣莫名的難受。
袁從真等到方輕雲離開，回頭瞪了張玄歧一眼，說道：「這裡不能再待了，帶著你的木頭人，趕緊走吧！」說罷，來到了下層的客廳之中，隨手彈出一顆石子，打開了一扇方便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