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茅山三宗(四)
劉長齡聽到這裡,大聲誇讚道:「我一見到袁師妹,便覺得氣度不凡,絕非泛泛之輩,果不其然。你既是師尊的貴人,也是我茅山的貴人。赤城山這座小廟,哪裡裝得下師妹這尊大佛!我斗膽替師尊做一回主,師妹今日就改投到我茅山門下,以後就留在茅山了。只要咱們茅山在一日,師妹便能享受一日的尊榮富貴!——師父,你老人家說是不是?」
張玄歧見劉長齡比袁從真年長許多,幾乎可以做袁從真的爺爺,此刻竟然對袁從真以師兄妹相稱,而且,話語間還有對著茅宗一恃寵撒嬌的意思,想起他此前對自己凶神惡煞的嘴臉,不由得心生反感。
只見茅宗一卻是面帶笑意,不住點頭。顯然,劉長齡深得他的寵愛,這番話說出來,很合他的心意。
譚長生這時忽然問道:「師尊修習天人合一大法,已經大有所成,怎麼會被困在樹中,莫非有人從中作祟?」
茅宗一看了譚長生一眼,說道:「這事十分蹊蹺。我修行的地方,遠離茅山,人跡罕至,我尋了多年才找到這麼一個地方,以為是閉關修行的上上之選。誰知道,竟然泄露了行蹤,遭人暗算……」
譚長生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問道:「師尊修行的時候,是怎麼被人暗算的,有沒有察覺對方的來頭?」
茅宗一緩緩說道:「我記得,剛開始修鍊天人合一大法的時候,人進到了那巨樹的樹身之中,只覺得樹身的範圍之內,不過是光線稍微黯淡一些而已,呼吸一切照常,與外面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見四周沒有異樣,便在樹中安坐下來用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覺得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四周的空氣,似乎漸漸開始凝固了。等到我意識到不妙,想要站起身來,這才發現,我的下半身竟像是陷入了泥潭一般,已經與樹身漸漸結為一體。
「這時,我只好以手撐地,緩緩地向樹外挪去,心想只要出了樹身,便算是得救了,不然困在樹中,遲早得窒息而死。可是,眼看我就要挪出樹身的時候,身體已經與那巨樹化為一體,再也動彈不得了。
「不過,我困在那巨樹之中,雖然身體變成了木頭,但是靈台卻是一直清明。剛開始時,眼睛還能隱約地看見外面,等到時間久了,眼睛也看不見了,只能模糊地感知外界的四時變化。我這時已經知道,我並非是練功走火入魔,而是被人暗算,著了人的道。嘿嘿,對方以為動了這個手腳,便能置我於死地。沒想到的是,我只要靈台不滅,就能施展神通來自救……」
茅山三宗三位宗主聽他說起修行時經歷的這一番磨難,聞所未聞,一時面面相覷。
張玄歧也是第一次聽茅宗一說起,這才知道,他當初怎麼會困在樹中,變成了木頭人。只有袁從真,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些情形,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劉長齡等三位宗主沉吟半晌,紛紛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說來說去,也想不出,那出手暗算茅宗一的,到底是什麼人。
劉長齡忽然想起,茅宗一此前讓袁從真上山傳話。那一句話當時聽著莫名其妙,現在看來,試探三位弟子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的了。他與譚長生、林長青交換了一個眼神。一時之間,三人都是心中一驚,頓時沉默下來。
茅宗一在玉清宮的住處安頓下來之後,便將袁從真、張玄歧二人留在身邊。雖然明面上說,由茅宗一將這二人收入茅山門下,可是,他既不讓袁從真、張玄歧拜師,也不讓他們在茅山三宗里認祖歸宗。
袁從真日常只在茅宗一的身邊服侍。張玄歧則被安排在玉清宮中,協助劉長齡,處理茅山首宗的一些日常事務。
山上清凈,日常也沒有多少事,張玄歧整日只是在玉清宮大殿中值守而已。宋璧人由張玄歧負責照顧。袁從真自打上山以後,便再也沒有去看過她。
張玄歧回想在赤城山的時候,袁從真幾次訴說,她與宋璧人如何姐妹情深。今昔對比,人世涼薄,虛情假意,真是令人心冷。
其間,張玄歧看到袁從真在茅宗一的內室中出入,並不避人耳目。茅山上下對茅宗一十分敬畏,沒人敢說一句閑話。
張玄歧心想,袁從真這樣親近茅宗一,不將世俗的倫常放在眼裡,不怕世人的眼光,自然是有所圖謀,日後想必會在茅山獲益匪淺。
而且,這些都足以證明,她在赤城山的所作所為,也是十分離經叛道。當日安凌雲對她的那些指控,多半便是真的。但是,這種事,她能做得出,自己卻做不來。因此,張玄歧對茅宗一始終若即若離。
茅宗一見他不來巴結,對他也視若無睹。劉長齡生性刻薄暴躁,張玄歧也不能討得他的歡心。
張玄歧有時候想起,此前自己一心一意,想要投入茅山的門下,不由得啼笑皆非,無奈嘆氣。他由此深深體會到,所謂期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的道理。
山中時光易過,不知不覺中,張玄歧一直好奇的茅山大比之年,已經到來。
原來,茅山的大比之年,其設置的初衷,就是為了十二年一次的紫府神宮之會。茅山考核門下弟子的大會,原本是四年一次。十二年之中,前兩次的考核大會,稱之為小比之年,而最後與紫府神宮之會時間重合的那一次,則稱之為大比之年。
每逢大比之年,茅山弟子施展出平生所學,各顯神通,分出高下。其中的優勝者,獲得前往紫府神宮赴約的機會。
因此,茅山三宗的弟子,都將這視為人生大考,進能夠身登紫府,飛升仙界,自不用說,退也能出人頭地,在五山的同門中揚名立萬。
張玄歧雖然出身名門,也有一些尋常人求之不得的際遇,但是細細算來,除了在逍遙山得到過袁師道的一點真傳,此外,在道法修為上,並沒有任何足以傲人的長進。他知道自己修為淺薄,在茅山只是寄人籬下,因此對大比之年無欲無求,只當作一場熱鬧來看。
他有時在茅山道場中見到袁從真,發現她修行十分勤勉。張玄歧知道,她原本就是熱衷的人,加上家學淵源,天分過人,茅宗一又對她另眼相待,她離開赤城山,上了茅山,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那些尋常的茅山弟子,都不能跟她同日而語,自己更是難以同她相比。想到這裡,張玄歧心裡又覺得很是不甘,整日里鬱鬱寡歡,只希望大比之年早點過去。
一日,張玄歧在玉清宮大殿值守,忽然,一個人影閃進到大殿里。張玄歧抬眼一看,原來是麻素衣。
麻素衣湊上前來,神神秘秘地說道:「張師弟在六祖他老人家跟前走動,有沒有聽到那個消息?」
張玄歧自從上山以來,了解的事情漸漸多了,對他沒有什麼好感,知道他說話一向喜歡故作神秘,也沒有多少興趣,於是懶懶地回道:「什麼消息,沒聽說過。」
麻素衣本來想等他好奇提問,自己賣個關子再說,這時見他毫無興趣的樣子,不由得興緻大減,背起手來,繞著他走了兩步,才緩緩說道:「現在這茅山上,整日里你也說大比之年,我也說大比之年,一群無知之輩,人云亦云,說得好像紫府神宮真有其事似的!我麻三四海八荒,天上地下,什麼洞天福地沒有見過!那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自然處處都有神跡仙蹤,但是沒有仙緣眷顧,你能憑空見到?至於某些無知之輩口口聲聲說到的坐化升仙,你看著他是七竅生煙,然後憑空消失,只剩下一堆衣服留在原地。其實,誰不知道,這些不過是淺薄的障眼法而已。這種無聊的把戲,我麻三能一天一個,絕不重樣,你信不信!」
他見張玄歧打了個哈欠,顯然對自己的這番話毫無興趣,當即臉上露出神秘嚴肅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說道:「張師弟,逍遙山的袁師道,前幾日專程請我到逍遙宮品茗論道。我與他深談之後,一致認為,那紫府神宮多半是假的。對我輩修行之人來說,真正能夠白日飛升的方法,嘿嘿,那是另有淵源……」
張玄歧知道他說話一向誇大其詞,十分不著調,他說袁師道邀請他到逍遙宮品茗論道,顯然是自吹自擂,自抬身份。
但是,對於紫府神宮,從天龍山的幾位長輩,到袁師道,再到茅宗一,這些當今五山中的頂尖人物,一直都心存疑惑,這些都是自己親眼所見的。因此,他聽麻素衣說紫府神宮是假的,而白日飛升另有方法途徑,自然難免好奇,便問道:「你說的淵源是什麼?」
麻素衣見他主動問起,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說道:「這淵源便在咱們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