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隱忍
五日後,清明將至。
墨家的祭祖祠堂內掛滿著重重落落的白簾,一層又疊一層,交織掩映。前方的香爐裏,香柱的白煙一絲一絲地慢慢騰起,仿佛繚繞著四周的白簾,繾綣連綿,久久不肯散去。那些透過薄薄如霧的白煙,正靜靜垂落著的白簾,仿佛一個素淨又優雅的女子,端莊地坐在那裏。回望香爐,那個方位隱隱約約又多了一個靈位,走進細看,上麵刻著的八個金字:“墨如海之愛妻沛然”
白辰胤天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一動也沒有動。
墨夫人因染疾而逝,在走的第三天就已經出殯了。頭七之前,墨家祠堂內並不會有什麽人來。此時此刻,墨如海、墨弈、墨琴正在大堂應著那些前來悼念的江湖友人。白辰胤天說他想一人呆在祠堂裏,沒人會強迫他一定要去。畢竟,那外麵的人他也不怎麽認識。
他獨自地踱步在祠堂內,一步一頓,因為安靜,所以每一個細小的聲音都能聽見。
“噗——”長明燈忽然晃了一下,白色的紗簾隨風蕩了起來,繚繞的白煙圈圈漣漣地散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個靈位上——“墨弈之愛妻白辰如姝”。
看著看著,他忽然感到一陣不適,“咳咳”地咳了兩聲。
“天主!”守在外麵的阡嵐聞聲衝了進來,生怕有什麽事,“天主還好嗎?阡嵐去拿……”
“不用了。”白辰胤天向他揮揮手,“那日動用元氣過了些,我沒事,我自己的身子我了解……咳咳……”說著,他又忍不住咳了兩下。
阡嵐左右顧了一下,後悔那披風沒帶在身邊,“天主,這祠堂裏陰氣太重,還是回屋吧。”
白辰胤天自顧自地搖搖頭,“你說墨弈他為什麽要騙我?”
“騙?”阡嵐有些詫異,他隻在白辰胤天的身邊呆了一年,很多以前的事情還不太清楚,也不敢妄加揣測。
“我姐姐沒有死,白辰如姝沒有死!”白衣男子忽然非常地生氣,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靈位,仿佛是要將它看穿。
阡嵐見他動怒,連忙低頭跪了下來,可也不知道說什麽。
良久,凝視著靈位的白辰胤天才回過頭看了看他,眼裏充滿著失落的神情,“自姐姐出嫁已有四年了,如果她沒有死,她今年也隻是比墨琴大兩歲。為什麽,墨弈的妹妹能在我這裏安然無恙,而如姝她……她沒有死……我卻也不知道她在哪裏……”他的聲音顫抖起來,有一種想哭而又不得的感覺。
地上跪著的侍子聽聞著那般憂怨,心底也不禁為之一顫。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傳聞,才順了順那些往事的頭緒——
原來,天主之姊白辰如姝在四年前嫁給了墨弈,而兩年後墨琴也嫁給了天主成了現在的聖伊。隻不過一年前,墨家卻忽然傳來消息說白辰如姝染病去了,天主趕到的時候人都已經下了葬。因此,天主對其姊之死一直就心懷疑惑。
後來還有傳聞說,白辰如姝生前曾因墨弈想納迎春閣的歌女為妾的事情與他大吵過幾次,甚至還追到過迎春閣。這些事情在天主的心裏一點點堆積,就算他不說,自己看得出。這一年來,每每聽說聖伊來了,天主不是推脫不見,就是匆匆離開,或許就是因為害怕一見她,就會想起自己姐姐的緣故吧。的確,雖然天主不愛他的聖伊,但他卻從未像墨弈一樣做過什麽對不起人的事情。
“天主!”阡嵐忽然想到了什麽事,一邊說著一邊從袖子裏掏著什麽東西,“今天清晨收到了李聽風的紙鳶,應該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說著,他掏出了一個白色的紙鳶遞了過去。
白辰胤天接過來,示意他起身,然後將它打開。忽然,他神色一變,臉上浮現出一種又緊迫又興奮的表情。那一刻,他已完全從對其姊的沉重思念中走了出來,袖裏的垂雲劍劍氣逼人,眉宇間也重現了那器宇軒昂的神采——“剿滅連璧合,指日可待矣!”
他說著,又衝侍子神秘地笑了笑。阡嵐先是愣了一下,不過隨後也尷尬地笑了笑,有些臉紅。
“你先去收拾東西,我們必須馬上回去。”白辰胤天順手將紙鳶拿到了長明燈上燒掉,“我得去跟他們告個辭。”
阡嵐應好,二人遂各自離去。
等到了前堂,聽見了喪樂之聲,看見了悼念之人,白辰胤天這才恍惚有一種踏入了塵世的感覺。他看著忙碌的父子女三人,竟有一種想不辭而別的衝動——
真是可笑,他是這墨家的女婿、是墨弈的妹夫和小舅子,可這親上加親的他,依然也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
看著,想著,恨著,一時間,姐姐那十七歲時盛裝出嫁的樣子又浮現在了他的眼前。她笑著呀,開開心心的呀,是多麽憧憬著與她愛慕、欽佩的男子在一起呀。如今眼前的場景是多麽熙熙攘攘,真是像極了她嫁過來的樣子。
“白兄,”墨弈從他身後叫住了他,“你在找琴兒嗎?”
白辰胤天回過頭,愣了一下,“哦……對。她在哪兒,我有急事要趕回去。”
“回去?可她……”
“沒關係,”白辰胤天打斷了他的話,微微抬起下巴看著他,“她可以留在這裏過完了頭七再回來……或者,等三七完了再回來。”
“天主你竟然來了!”墨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原來她也看見了他,“哥哥說你今天一直在祠堂,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說著走了過來,方才追悼母親的傷心下去了不少。
白辰胤天向她微笑了一下,伸手拂去了她眼角還掛著的淚珠,“恩,我來了,隻不過馬上也要走了。”
“要去哪裏?”墨琴的神色瞬間失落起來。
“雖然算不上什麽日理萬機,可這山中的事務有多少你也很清楚。已落下了五六天,我現在必須得回去了。”白辰胤天又拍了拍墨琴的肩,笑著看向墨弈,“你在家裏我很放心。我已經跟你哥說過了,你若想多待會兒,等過了三七再回來也是無妨的。”說完,他便準備離開。
“白兄!”墨弈連忙跟上前,似乎還有話要說。
白衣男子停了腳步,側過頭淡淡地對他笑了一下,“怎麽了?”
然而見他回頭,墨弈卻又開始踟躇起來,好像開不了口似的。半晌,他又回頭看了看人群中的妹妹,似乎還有些擔心,“我們家……已經一連走了兩個人了……”他又壓低了聲音,不願讓其他人聽見,“如姝去年走的,今年母親也走了……我隻是想……”
“放心吧。”白辰胤天拍拍他的肩膀,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無論姐姐在你們家過得如何……琴兒是個好姑娘,我很明白。”頓了頓,他又微喟道,“我隻能盡力保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