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溫存
未時的迎春閣冷冷請,老鴇不在,隻有幾個小丫頭在打掃屋子。阡嵐一進屋便斂了劍,伸手摸了摸胸口,感覺到那一疊銀票尚在,便走上前詢問,“請問……媽媽在嗎?”
其中的一個粉衣丫頭瞟了他一眼後,挑了挑眉說,“找媽媽幹什麽,現在是下午,還沒開張。”
阡嵐尷尬了一下,微鞠躬,“在下專程來找媽媽,是為了替千江黛姑娘贖身的。”
這話一落,沒想那個粉衣丫頭竟一臉震驚,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千姑娘!”她瞪大眼睛,雙手叉腰,橫站在那裏,生怕那個男人是個沒錢的主,要把她們這裏的搖錢樹給搶了去 “你知道她身價多少嗎,就憑你……”
“是多少呢?”阡嵐無奈地賠笑道。
粉衣丫頭一聽,眼睛瞪得更大了,簡直認為他是個瘋子,千姑娘可是這兒的花魁呀,沒有個千八百兩銀子怎麽可能贖得到!她鄙夷地打量了他一眼,嘟囔著嘴道,“媽媽今兒下午不在,晚上才會回來。不過我還是覺得,像你這種窮小子就別想了吧,哎……”
阡嵐杵在那裏,卻隻能恬著臉繼續問,“那我能上去看看她嗎?”
粉衣丫頭厭煩地朝他擺擺手,“隨便隨便,她正病著呢,有什麽好看的……”
未聽她說完,阡嵐的心間一緊,就立刻跑上了二樓。
——她怎麽會病了,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病了。
推開了二樓的廂房,眼前盡掛著一重一重的彩珠簾,紫色的香爐裏一縷白煙正緩緩地曲折而上。而那扇他們曾一起賞過流星的窗戶,正緊緊地關著。
內屋的床上正躺著一個散發淩亂的女子,她玉白如雪的肩露在外麵,隻披了一層輕盈的薄紗。
“現在不接客。”女子的鳳眼微睜,朱唇輕啟。
阡嵐定在了原地,便沒有再上前,“在下……並不是來……”
“是你?是你!”床上的女子驚訝地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竟忍者沉重的身體,掙紮著坐了起來。
“是我。”阡嵐答道,目光一抬卻撞見了她單薄的身子。他的眉間不禁輕顫了一下,袖中的手緊緊地捏著裏襯,卻又仿佛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沒想到,那紫衣女子的眼神卻忽然一變,話鋒一轉,竟帶了些尖酸,“是來贖我的吧,銀子帶夠了嗎?”
一聽此話,他的心裏像被什麽紮了一樣疼痛——這,還是他認識的傾繁嗎。
他隻記得,唐傾繁是那樣一個單純的女孩,縱使有點小姐脾氣,任性的時候會耍點小性子,但她的心卻是純淨得如一彎清泉,輕輕一戳,縱使蕩漾了漣漪,也能看得見最深的地方。
而現在,歲月的風塵將她洗禮,她的眼裏含著魅惑,唇邊勾著媚笑,若不是胸口的那一抹淡藍,恐怕他早已認不出來她了吧。
如果七年前沒有那場變故,也許她現在還是唐府的千金小姐,雖說是嬌蠻了些,卻總也是那般的純無憂無慮、天真無邪,像極了他現在要娶的那個人——一身銀鈴彩衣,步態翩翩,掩口一笑,竟是那麽宛若天仙,令人心生憐愛。
隻不過,命運已變,她已是淪落至此,縱使還剩下個光鮮亮麗的皮囊,有一個傾國傾城的臉蛋,那又怎樣,她是迎春閣的花魁——一旦是了,永遠就是了。
現在,她竟還問他銀子帶夠了沒有,阡嵐在心裏冷笑了一聲,隻說了三個字,“帶夠了。”
聽完男子的話,千江黛半信半疑,但仍媚眼一挑,嬌滴滴地說道,“來,扶我起來。”說著,她伸出了那白嫩手臂,上麵還掛著半層薄薄的紫紗。
阡嵐閉眼捏了捏眉心,一時竟有一種無力的感覺。他緩步走去,輕輕扶了她坐在凳子上。
“聽說你病了。”他又低聲問了一句,說完便覺得有些尷尬,於是拿過了茶壺倒了一杯茶。
“嗬……”紫衣女子輕笑一聲,捋了捋淩亂的發絲,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上次答應贖我,但不會娶我,是因為家裏人不同意吧。”她打趣著他,蒼白的臉上掛著笑,卻沒有絲毫血色。
而那張病恙的麵容就直直映入了男子的眼簾。他端起杯一飲而盡了茶水,亦沒有回答。
“你該不會是……不喜歡家裏的安排吧?”女子好奇地笑著揣測,大大的雙眼宛如璀璨的黑寶石,迷人的姿色在重重的珠簾下顯得愈發誘惑。
然而,藍衣人聽了她的話,隻是盯了她一眼,又瞟到了一邊,“不,我很滿意。我之所以來為姑娘贖身,僅因為想還姑娘一個自由,讓姑娘不必再過這種生活。”
“嗬,還我自由……”千江黛挑眉冷哼一聲,露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情,“我與你非親非故,你為什麽要為我花這冤枉錢?你想讓我對你感恩戴德,甘心對你一廂情願是不是?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我心裏已經有人了,就算你是贖我的恩人,我也不會嫁給你。”
阡嵐聽進去每一字每一句,心裏卻每一分每一寸地痛恨自己——唐傾繁,她已淪落到了這種不見天日的青樓,卻還能在陰暗的牆角下堅守著她所謂的愛情。而你,孟淺藍,你對她做了什麽,你背叛了她,還要來這裏充當好人。唐傾繁,你怎麽不睜開眼看看,像這種男人,他不值得你等待。
阡嵐的心裏百般地糾結著,但一次一次,他還是忍住了自己將所有事情都抖出來的衝動。就算告訴她了又怎樣,一切已成定局,任何一步都退不了了。
想著,他的眉頭緊皺,硬生生地倒了一杯茶,再一次一飲而盡。
——傾繁,你不要傻了,我已經要娶瑤瑕了,我不會再愛你了。
“你說你很滿意父母的安排,”千江黛繼續笑著問道,聲音裏卻帶了幾分嘲諷,“那你為何又要來青樓沾惹是非?”
阡嵐無力地握著茶杯,嘴裏的茶水微澀,嘴角卻不自然地向她微笑。那一個刻,他竟不假思索地編了一個謊言,“很久以前我愛上了一個青樓女子,我想為她贖身,卻沒有足夠的錢。於是我就拚了命地努力賺錢,我想我總有一天能賺夠贖她的錢,可是……”
“可是什麽?”千江黛雙手托腮,像聽故事一樣認真的聽著。
“可是,等我最後攢夠所有錢的時候,我……我發現自己已經愛上別人了……後來她知道了,鬱鬱而終,我即使有再多的錢也換不回她了。”說著,藍衣人的眼中竟劃過了一絲哀怨的淒涼。他騙著她,卻是句句那麽自然,仿佛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然而紫衣女子卻是一笑了然,“你既是不愛她了,換回了又有何用?”
“有用。”阡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將它吐出,一時間,清秀的眉目間竟積攢著一抹根深蒂固的憂愁,“即使我不愛她了,我還是希望能有另一個人能愛她,能關心她、照顧她,去完成我所做不到的一切。我希望她好,我念著她平安,是因為她畢竟是我曾經愛過的人。她若病了、傷了,我不能坐視不管……至於為什麽贖你,那全是因為你們眉目有幾分相似吧,我總有一種看著熟悉的感覺。”說完,他又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傾繁,忘了我吧,你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