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恍悟

  此刻,正是夜深人靜之時,皎潔的月光如華,又似流水般瀉下。微風颯颯,吹動著滿枝的櫻花,輕輕一晃,漫天的花瓣便似霏雪飄落,一襲紅衣立在花中,宛若曼妙動人的芯蕊。


  “白裏透著紅,就像血染了霜,真是這般得美呀……”她的聲音柔柔地隱在暗香之中,懷著少女的春思,情不自禁向花兒伸出了手。


  “別碰!——”一聲竭力的大喝倉促響起,她伸出的手怔了一下,停在半空回頭看,那人竟是軒轅銘。


  “嬋兒!”軒轅銘穿著淺黃色的馬褂,跑過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濃濃的藥香,“你不能碰這些花草,怎麽又忘記了。”


  軒轅嬋詫異地看著他,瞪大的雙眼汪汪如水,心裏卻有一股莫名的情愫——那像是一種被人關心、疼愛的欣喜,又像是一種其實隻被當作了另一個人影子的失落。


  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少年的眼睛,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哥哥,你還好嗎?”說完,她又環顧了一下這片落櫻繁盛的樹林,揣摩他已經跟了自己很長一段路。


  軒轅銘愣了半晌,整個人顫抖了一下,仿佛掙脫了壓抑的夢魘,語氣變得正常起來,“啊……我挺好呀……小妹,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軒轅嬋臉上浮出了一絲苦笑,她鎮定地牽過哥哥的衣袖,向著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們經過了這一片繁茂的櫻林,少年沒有說話,她卻順手折下了一枝櫻花拿在手裏。


  “哥哥,我是軒轅嬋,也許並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個女子……”


  櫻花如霏雪般紛落,婉轉而下,黛粉的花瓣遍布著整片天空。她的聲音很小,仿佛一字一句都淹沒在了花海之中。


  一縷一縷的香氣飄散開來,淺淺的芳菲沁人心脾。她一邊走著,一邊搖晃著摘下的櫻枝,“你的事情我聽說過一些……可是我,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想來也不一定會比你更好吧……”


  清麗的月光灑下,軒轅銘清秀的眉目漸漸舒緩了開來,隻剩下了那一身濃鬱的藥香。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誰!……”床上的女子竭力地想喊出聲來,可話語卻十分含糊不清。


  暗夜組織。


  “葉師兄,”李冰漪依然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除了頭上戴著的那朵木蘭玉簪,不再有任何的修飾,“四月十六是神醫軒轅氏的忌日,作為一位醫者,我也理應前去祭拜。”


  青衣男子握著劍抱手斜靠在門上,語氣聽不出輕重,“為什麽要我跟你一起去?”


  女子苦笑著望了望窗外,眉間似蹙非蹙,“軒轅氏為何而死都不得而知,我這麽大張旗鼓地前去祭拜,豈不是惹人耳目?”陽光灑了進來,透過她精致的臉龐,宛如一朵潔白的睡蓮。


  “好吧,”男子的聲音淡淡,不急不緩,“後天是麽,那我陪你走一趟。”


  沒有聚焦的眼神從窗外收了回來,李冰漪望著他冰冷的眼不自然地笑了笑。


  翌日正午,初夏的暖陽靜靜灑下,遠處的蟬鳴窸窸窣窣,不比盛夏的聒噪,反而有種催人的困意。雪賜忙完了一上午的活兒,正坐在軒轅嬋的床邊打盹兒。


  散碎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軒轅嬋的臉上,她的睫毛忽然動了一下,接著微弱地睜開了眼。那一刻,她終於從朦朧的漆黑中蘇醒過來,隻覺眼前一片明晃,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歇斯底裏、醒時精疲力竭。


  她眨了一下眼,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看清了陽光透過雕花的木梁灑下的光斑。那光亮影影綽綽,靜謐而安詳,宛若一片遠離塵囂、無人紛擾的洞天。


  “我果真是命不該絕。”她在心裏默念著,嘴角輕揚,臉上露出一種淡淡的欣慰——


  白辰胤天雖然三番五次用計陷害她,企圖將她逼上絕路。可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世上還有一個叫暗夜的人。要不是暗夜及時趕來將那老狐狸一刀斃命,豈還有她活過來的道理。


  她試著運功調整周身的氣脈,感到傷口一陣一陣的餘痛,回想起那日鏡廊裏瘋狂的鏖戰,她對白辰胤天從此便隻剩下了透徹的恨。


  “嬋姑娘?”雪賜睡著睡著突然栽了一下,朦朦朧朧中睜開眼卻驚喜地發現她醒了,“哎呀,是真的嗎……你終於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想再確定一遍。


  床上的人突然嚇了一跳,她以為自己在春花秋月樓的房間裏,卻沒想到床幃外竟還有另一個女子。她剛準備開口詢問,雪賜卻欣喜地走過來,自言自語道,“醒了就是好呀,這麽多天的辛苦也不算白費了。”


  軒轅嬋立刻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布置,卻毫無印象。“你是誰?”她有些警惕地問道。


  雪賜正笑著的嘴瞬間變成了一個張在那裏不動的木訥表情,愣了愣,她隻能尷尬地笑笑,“在下是雪賜呀,想必姑娘是忘記了,上次天主吩咐我給你送七葉蓮……”


  “哦?是你……”軒轅嬋扶額回憶了片刻,隻覺睡了太久有些神誌不清。她想了想七葉蓮,又想起了被那白辰胤天扔進天池的玉笛,那次清明他們在後山感慨往事的點點滴滴,隔了半晌,她才終於記起了這個送藥的小姑娘。


  她的眼裏飄過些複雜的神色,分不清是怨是慕,隻是掙紮著想要做起來,“我現在是在哪兒?我的劍又在哪兒?”


  “那日天主親自抱著你回了紫宸宮,你就一直在這裏了。”雪賜扶著她坐了起來,見她氣色還不錯,心裏挺激動的,“你都不知道你昏迷了快半個月了,連侍子大人都和仙姑完婚了呢……唉,回春堂可是把所有靈丹妙藥都用上了,才把你從鬼門關給搶了回來。”


  “紫宸宮……”軒轅嬋耳裏隻聽進去了這三個字,她將信將疑地審視著四周,果然發現這裏的裝飾跟紫宸宮的大堂一脈相承,想必這裏是其內室。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服,瞟了一眼床上紫緞綢被上繡著金絲的龍紋,隻覺得白辰胤天害她身陷囹圄、將她置於死地的計謀讓人揣摩不透。


  “那麽……替我多謝他的關心。”她的眉間依然高冷,掀起被子就準備下床。


  雪賜驚訝地看著她這樣負傷下床,連忙伸手拉住她,“嬋姑娘,你這是何意……”但話還未說完,她就被一股強烈的內功一下逼地退了三步。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不想讓人誤會,也不想欠他什麽人情。”軒轅嬋的目光淡淡,在屋內來回掃視著。


  最終,她那目光停留在了牆上掛著的一柄緋色長劍——那劍柄處纏繞著又密又細的紅線,末端還掛著一縷胭紅的流蘇。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把劍,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人憂鬱的眼光和鏡廊絕望的殺戮。


  “我隻希望我和他之間,互不相欠。”她的語氣依然冰冷,即使是在初夏的正午。


  陽光搖晃著花影,如水般波光粼粼地照進室內,軒轅嬋挺直腰板走過去,取下了牆上的灼華劍。


  張雪賜沒有再攔她,隻是怔怔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直到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他們世界,殺戮與存亡、權力與鬥爭、愛恨與糾葛,最終,都不是像她這樣的平凡人所能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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