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雨璃

  白辰胤天立刻放下手中的半碗霧裏青，“難道你就這麽討厭她？”


  “是啊……”女子的聲音卻細柔無比，宛如二月的春絮飄蕩在淨透的空中，“我為什麽要幸災樂禍呢……如果不是她邁出了這一步，恐怕現在我就是那個下場。”


  “葉雨璃，”屏風外的男子低叱道，“你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屏風裏忽然傳來一陣玉石“叮叮鈴鈴”的聲響，她扶著窗欞，腕上淡碧色的翠鐲映得她愈發白皙而柔弱。思忖了片刻，她平靜地笑道，“她本該向我一樣……這樣遠遠地看著，不是很好麽？”


  見屏風外的人沒有回答，那個柔軟的聲音連忙帶了些不安，“你放心，若你不希望我去，中元節我可以不去。白天，你是知道的，我可以……”


  “沒關係的，”白辰胤天淡淡道，“我什麽時候沒有相信過你。”


  女子一聽，不安的神色舒緩了下來。她溫婉地淺笑著，纖細的手指在窗邊一盞青瓷花瓶上來回摩挲。


  白辰胤天站起了身，將那張包著七裏香的絹帕放在懷中，剛一抬頭，卻瞟見了西側偏閣的三尊靈位——沉紫色的檀木上，左、中、右分別寫著“先夫白辰星魂之尊位”、“慈父葉峰之尊位”、“先妣沛然之尊位”。


  靈位前的香無聲地燃燒，騰起了的青煙如此恬靜安詳，以致讓人會有片刻的失神的錯覺。


  “叮”，身後傳來一陣響，他轉身一看，卻見畫屛後的女子正提著那壺泠香露迤邐而來，聲音溫文爾雅，“白天，嚇到你了麽？”


  白辰胤天微笑搖了搖頭，“不礙事，靈昭宮的牌位多得數不勝數，那才是真的可怕，連我都覺得陰冷。”


  女子眉間輕皺了一下，卻還是保持著那笑容，“哦？是嗎……那她住在那裏，不害怕？”


  白辰胤天沒有回答，直到接過她手中的泠香露，澆在了那三個靈位之前，又將桌上的梔子花插在了一旁的花瓶中，然後才道，“她不會害怕那些，她自小在江湖長大，手中的亡靈不知道有多少，又怎麽會害怕區區幾尊靈位？”


  “那你手下的亡靈又有多少呢？”女子走回桌邊，安靜地撫摸著那把他片刻不離身的垂雲——修長的劍身上鑲著三顆未名的寶石，銀色的劍柄上雕著朵朵纏繞的祥雲花紋。


  “白天，我本也沒有什麽奢望，隻求日子能這樣過下去。”她用力地抬起了劍走到他的麵前，沉重劍身似乎眨眼便會壓垮她柔弱的身軀，“可你別忘了，打下這片天下，也有我的功勞。”


  垂雲劍的寒光映在她的臉上，顯得她愈發蒼白而絕美，“我不管她姓什麽、名什麽，甚至，你是不是真的……但你若引狼入室，安了這麽個危險在身邊，讓你我這幾年來的心血功虧一簣，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對不對？”


  白辰胤天一把搶過了垂雲劍，麵帶怒色，“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人之心？”女子麵色忽然煞白，“我隻是好心提醒你一下而已……白天，你竟用這樣的詞語形容我？”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不自覺地向後踉蹌了一步，卻未料正好撞上了那隻插滿梔子的花瓶。眨眼間，那花瓶便急速地下墜，白辰胤天閃電般地出劍一挑，隻聽“哐”一聲，劍尖穩穩地接住了離地還有三尺的花瓶。


  他放回了花瓶，有些不太耐煩，“她不是危險，也對我構不成什麽威脅。”


  葉雨璃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卻很快就恢複了一貫的安之若素，“那個人我並未謀麵，但僅是聽你這樣形容，就知道你倆的瓜葛定是不淺。白天，我不是攔你什麽，隻是你要好好想想，蕭雨霽、周洵異她們都是怎麽死的？”


  他忽然瞪大雙眼目光凶凶地看著她，瞳孔卻如萬丈深淵般窺不見底。


  葉雨璃並未恐懼一分，臉上笑出的梨渦依舊如初得靜美，“所以，我擔心的都是你，我真的不在乎她們是誰……我隻要你好好的，不想見你損了一絲一毫。”


  白辰胤天執劍沉默在那裏，其實想說自己已時日不多，別說等軒轅嬋威脅他的性命，就算他們之間相安無事，他也活不過今年的大寒。但想好的話都到了唇邊，他垂眼一掃她如紙單薄的身體，刹那間，又吞了回去。


  “雨璃，”他開口，聲音裏帶著複雜的情緒，“我很感激你，和你這麽些年為我所做的一切。隻是，我的事情我自己心裏有數，你不要擔心我，要自己好好地活著。”


  女子冰雪聰明，立刻驚恐地欲問，卻又被他堵了話，“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地活下去，你還要報仇雪恨，不是麽？”


  她的麵色忽然刷白，聲音裏全是淒婉的顫音，“是啊……墨如海還沒有死，小落又失憶了，我要好好地活著，所有的痛苦隻有我一個人來扛了。”


  白辰胤天伸手將她扶回了椅上，她黯然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單薄的身體幾乎能被一陣風卷走。


  他沉默良久，眼中悲憫，卻又無奈，“雨璃，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我最大的功臣，我一定會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