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兵變
此刻,回春堂內道空氣中彌漫著陣陣藥香,寧靜而寂靜的深夜裏,隻有昏黃搖曳的燭火。
幾經折騰的女子終於已安然地睡去,白辰胤天輕輕在桌邊坐下,回想起剛剛那場耗盡心力的大戰,仍心有餘悸。
他與白辰星魂尚且戰了整整三個時辰,若沒有葉雨璃的提前布局和鼎力相助,待敵方援兵及時趕到,局麵應比現在更為焦灼與慘烈,勝負的天平還未見得最終會傾斜在他那一邊。
他想起葉雨璃曾在信中提到的,白辰星魂之所以娶她,是為了有朝一日退無可退之時,還能以她作為人質相挾,可沒想到,墨琴竟搶先一步投毒殺她,斷了他的後路。
葉雨璃曾說,“體膚之痛,頻頻矣亦可受;然心之所冀,終淒淒矣不可求。”
如今,她所希冀的一切都已成真,而他也絕不會忘記她所做的一切犧牲。隻願從今往後,命途多舛的她,能從此平平靜靜地享一世太平安康。
半月後,女子身體裏的餘毒已大抵拔。但她原本就負有重傷的身體,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那日,白辰胤天親自“押送”她來到了後山的無極閣。
這座無極閣由罕見的千年陰沉木所造,色澤烏亮,莊重肅穆,像極了一座隱於密林山間的蘭若。
白辰胤天回頭看著青衣女子,眉間壓抑著情緒,“雨璃,此番有你作為軍師,助我一臂之力,可謂功不可沒。隻是如今,若將你的事和盤托出,必定會陷你於大逆不道;可簡單地放了你,那些隨我打天下的人也定然會有異議……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此處最佳。無極閣地處空塵山靈脈,沐及日月光華,你且先在此處養傷,待過些時日,我徹底肅清了山中勢力,獨攬大權,再找個借口放你回去,屆時也無人敢置喙。”
葉雨璃點點頭,似是很滿意他的安排。
白辰胤天又從袖中拿出了一幅畫卷,鄭重地遞給她道,“此次兵變,你雖未親赴戰場,卻也稱得上為我前赴後繼、出生入死,我白某人無以為報。此一副幻虛仙山圖,乃世間難求的真跡,今日贈予你,望你得仙澤庇佑,無病無災。”
“幻虛仙山?”葉雨璃接過他手中的畫卷,“我聽江湖傳聞說,它是空塵山的起源?”
“嗯。”白辰胤天點點頭,“傳聞三百年前,幻虛之境的空塵前輩死於此處,其師妹靈昭為他挽泣七天七夜,眼淚化為天池之水,方得終年雲霧繚繞、氤氳不散。”
葉雨璃微微喟然,“聽聞幻虛之境乃至仙、至聖之地,原來至仙、至聖之人,也會此般用情至深?”
“這畢竟都是傳聞,”白辰胤天望了一眼孱弱的女子,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過多愁善感。”
女子搖搖頭,莞爾一笑,將那副畫迎著陽光迤邐展開——隻見上麵的每一座宮殿、每一個人無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果真堪稱世間極佳的珍品。
她指著畫中的一座涼亭道,“白天,你看這山間雲霧之中,竟還掩映著一座別致的涼亭,其間有一男一女正在觀摩一把絕世好劍。”
白辰胤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也看見了那一幕,問道,“你如何斷定那就是一把‘絕世好劍’?”
葉雨璃回道,“普通的刀劍向來單手而執,而畫中之人卻作雙手奉劍之態,必定是將其視若珍寶。”
白辰胤天讚賞地點點頭,轉而道,“說到這‘絕世好劍’,你可曾聽聞過江湖中的鑄劍第一大派,滄明神山?”
女子搖搖頭。
他隨即解釋道,“滄明神山乃鑄劍世家,其派所鑄之劍無不威震江湖、名揚天下。譬如,令弟所在的暗夜組織,其曆任尊主手中的寒妖劍,南疆一帶的伏魔教教主佩刀鎮魂刀,皆出自於滄明神山。”
葉雨璃感慨道,“滄明神山所鑄之劍竟如此厲害,想必江湖中人人定是趨之若鶩。”
“沒錯,”白辰胤天道,“無論是武林高手還是名門世家,天下之人無不垂涎於滄明神山所鑄之劍,長久以來,可謂是一劍難求。
不僅如此,滄明神山的鍛造之術更是堪稱世間一絕。它鑄劍之料須是天地間極其罕見的寶物,設爐之地常位於山麓或寒潭,皆灌以日月之精華,注以山澤之靈氣,劍成時必天生異象,暴雨如瀑,天雷不斷……總之,每成一劍,必又是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葉雨璃入神地聽著,不自覺又望了望手中的畫卷。如果幻虛仙山真的存在,想必也以求得一把滄明神山的劍為榮吧。
“其實,空塵山以前也向滄明神山求過劍。”白辰胤天緩緩道。
“那可有結果?”女子有些激動地問道。
白辰胤天微歎一聲,搖搖頭,“滄明神山也曾為幻虛之境鑄過一把劍,名為‘垂雲’。可誰知,幻虛之境後來卻出了一位毀天滅地的魔頭,那時天下蒼生受盡屠戮,人間淪為烈火煉獄……所以,滄明神山的掌門人決定,世代永不再為任何有關幻虛之境的人或門派鑄劍,而我空塵山也因有一段與幻虛之境的傳說,受到了牽連。”
“原來如此,真是可惜……”女子有些失落地低下頭,目光垂在畫中的那把劍上,若有所思道,“滄明神山之劍果真這般難求,那麽幻虛之境在得到垂雲劍後,欣喜地記載在了畫卷之上,倒也說得過去……”
“你是說!——畫中這把劍,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垂雲劍!?”白辰胤天連忙接過她手中的畫卷,仔細審視一番後,一雙深邃的眸子中忽然閃現出耀眼般的星光。
一向波瀾不驚的他,此刻的言語中竟流露出不可抑製的興奮和激動,“對了,這就對了……此前就有傳聞,說這幅畫很可能是靈昭前輩的親筆,因為世人對幻虛之境幾乎毫無了解,若不是親臨其境過,根本繪不出這番出神入化、細致入微的景象。
若果真如此,那麽入畫之人,入畫之事,必定都是靈昭前輩心中所想所念。乍一看,這明明是一副氣勢如虹的壯麗仙山群宮圖,卻偏偏在山隅有一座涼亭,有一對仙侶,若不是靈昭前輩本人和她的心上人空塵,那還會又誰?”
說這,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狂喜的笑容,“像滄明神山所鑄的這種絕世之劍,非死不可易主,而後江湖卻再無垂雲劍現世的傳說。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垂雲劍並未易主,而是隨空塵前輩葬在了一起?”葉雨璃不假思索地低呼道。
白辰胤天欣慰地點點頭道,雙眸中泛出幽幽的藍光,周身的劍氣湧動,刹那間披散的烏發無風自揚。
葉雨璃仍疑惑道,“可天大地大,空塵前輩又葬在了哪裏呢?”
白衣男子卻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不,他的墓地就在我們都知道的地方。”
葉雨璃剛想開口問,卻震驚地失聲道,“……‘靈昭為他挽泣七天七夜,眼淚化為天池之水’……他,他就葬在天池湖底!!”
白辰胤天諱莫如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雨璃,你真稱得上我的軍師。”說完,他帶她一起走進入了這座久久無人問津的無極閣。
……
“天主,你醒了?”
白辰胤天從榻上醒來之時,阡嵐還守在一旁。隻見他額間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像是在夢中經曆了一場劫難。
阡嵐正欲用手絹為他沾幹,他卻一言不發地起身,向著天池的方向闊步而去。阡嵐趕緊拿上了披風為他披上,緊隨前往。
此刻,波光粼粼的湖麵上正是秋霜露重,氤氳的水汽彌漫在天地之間,顯得格外蕭瑟冷清。
他白辰胤天緩緩抽出了袖中的垂雲劍,執在胸前,劍刃的寒光映照出他泛白的臉龐。
“此一役,此一劍,無不是她的功勞……”他隱約說著阡嵐聽不懂的話,細細地摩挲著垂雲劍上的每一寸劍刃。
他的指尖來回遊走,似乎下一秒,鋒利的劍刃就會割破他的手指,“無極閣本就是緩兵之計,事成之後,我一直勸她搬回前山,但都一再被她回絕。”
“嗬……”他自顧地輕笑一聲,“因為,隻有在人跡罕至的後山,才真正沒有旁人的存在。整個天地、世間所有,宛若隻餘我們二人。”
他冷不丁地將閃爍著寒光的垂雲劍遞給了阡嵐,阡嵐本能地後退了一步,“天主……”
白辰胤天嘴角抽搐地笑道,“垂雲劍無血不歸,這世上除了她,還從未有活人碰過。”
阡嵐低頭恭敬地站在原地,不敢接話。
“你知道她平日裏喚我什麽嗎?”他望著平靜湖麵,眼神有些遊離。
忽然,他不自覺地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極其柔和,“‘白天’,多好的一個名字啊……”
阡嵐的臉上卻閃過一絲詫異,空塵山天主的尊名在那個女子的口中,卻像一個親昵的小名。
“對她來說,我就是她的白天,如果沒有我,她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說著,白辰胤天閉上了眼,眉間緊鎖,心中似有十分複雜的情緒。
他睜開眼,緩緩道,“這麽多年,這所有的一切,皆是我陪她耽溺其中。如今,葉杉落既要來,便來吧……”
阡嵐望著他的身影,濃濃的霧氣籠罩著他,暗淡而模糊,隻讓人感到無盡的沉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