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有的意外都是蓄謀已久
時針指向了22:15,喜寶已經沉沉地入睡了。《我是霸王龍》的睡前故事講到一半迷離的小眼睛就不聽使喚地就閉上了,濃密的睫毛下喘息著輕柔而平緩的呼吸。一天的幼兒園生活、放學后和小夥伴們的撒歡奔跑嬉戲已經耗盡了他小小身體里的能量。
由於是分房睡的初始適應階段,每晚還需要蘇夏哄睡才可以。蘇夏把故事書放到一邊,將耷拉在她腰部防止她溜走的那隻粗壯的小手臂輕輕地挪下來塞進被角,正起身回自己的卧室時,只聽見「咔嚓」一聲開門鎖的聲音,陳軒回來了。
蘇夏迅速輕掩上兒子卧室的房門,披著厚厚的棉睡袍,冬天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的,躡手躡腳走向中廳。陳軒正在門廳鞋櫃處放下黑色的公文包,把44碼的大皮鞋斜插進鞋櫃隔板上。由於陳軒鞋號太大,門口空間有限進深又很窄,蘇夏特意定製了傾斜近60度的米色歐式花紋鞋櫃,和家裡其他的傢具渾然一體。
「你這幾天怎麼都回的這麼晚?」
「年底了,各種會,尤其我們負責安全的,年底各種檢查。兒子睡了?」陳軒一邊換著拖鞋,將穿過的皮鞋放進鞋櫃里,一邊神情自若地低聲說道。
「睡了,故事講到一半就睡著了。每天早出晚歸的,連爸爸人影都見不到。」
「這不趕上忙嘛。」陳軒走向客廳。
蘇夏打開了客廳稍暗一些的大燈,原本只留了走廊燈,一邊將保溫壺裡的水倒進陳軒專屬的紫砂杯中,不滿地質問道:「都要過年了,哪還有那麼多事,你們單位不過年么。」
「你以為都像你們單位那麼閑啊。」陳軒沒好氣地反駁道。陳軒經常嘲笑蘇夏所在的組宣科就是一個閑職,但蘇夏明白她每天的工作量有多飽和,年底科室雜七雜八的事有多少,尤其在人手嚴重不足蘇夏主持工作的情況下。但蘇夏沒有反駁,因為單純浪費口舌的反駁沒有任何意義,否定並不必然帶來肯定,轉而說道:「杯子里是溫水,喝口水洗漱早點睡吧。」
「行,你先睡,我今晚在客廳睡就行,以免太晚吵到你。」
「隨你吧。」蘇夏喝了一口溫水,回到兒子的次卧,給喜寶掖好踢開的被子,然後回到自己卧室準備睡了。
算起來,這已經是自打喜寶出生起分床睡的第五個年頭了。開始是蘇夏整晚帶兒子,各種餵奶起夜怕影響陳軒白天上班而選擇分床睡,後來嫌三個人一起睡太擠而繼續分床睡,再後來逐漸習慣了彼此不在旁邊。儘管現在喜寶已經慢慢鍛煉可以獨立睡覺了,陳軒卻總有各種不一起睡的理由。
習慣是麻痹而不是應該。蘇夏沒有意識到婚姻危機正再一次逼近或已經來臨。
第二天,六點鐘睜眼起床,客廳已空無一人,四周空蕩而寂靜,顯然陳軒已經上班去了,除了兩米長的布藝沙發和枕頭中間的一絲凹陷顯示他昨晚回來過。
蘇夏晨起蹲廁所的空隙習慣刷刷新聞頭條,翻看下微信朋友圈,只見陳軒的朋友圈顯示十四樓辦公室視角的朝霞照,配著一個字的旁白「早」,底端顯示45分鐘前。
「他倒挺輕鬆,九點上班,這麼早出晚歸的也不知圖個什麼。」彼時的蘇夏單純地認為陳軒對待工作是認真的、態度是上進的,日日盼著老公能早日高升。
蘇夏抓緊如廁完,三十分鐘內洗漱、化個簡妝、換衣,邊挑選衣服邊喚醒還在床上七扭八歪睡著的喜寶,「喜寶,起床嘍!不然我們要遲到嘍!」一般情況下除了周一會有些起床氣和偶爾的哭鬧不想上學外,其他時候只要控制好晚上入睡的時間,喜寶早上一喚便就立即起床了,然後自己換上蘇夏已經挑選完畢放在床邊的衣服。蘇夏兌好蜂蜜檸檬溫水,兩人喝一口,就匆匆出門了。
先送喜寶到幼兒園。「兒子,快!」由於幼兒園門口禁止停車,所以每次只能將車停在離幼兒園有兩三百米的路邊,然後娘倆互相拉著向前小跑。幼兒園路口守衛的保安大叔每每見此情形,總會打趣道:「媽媽又快遲到了喲!」是啊,只有不浪費一分鐘蘇夏才可以以飛奔的速度確保趕在八點上班前趕到單位,而喜寶卻總是班裡最早到的那一個。
儘管匆忙,儘管無論如何趕也趕不上單位食堂豐盛的早餐,只能每天上午趁著工作間隙湊合吃一口麵包或沖杯麥片什麼的,但蘇夏足夠慶幸和滿足,因為她可以兼顧工作和照顧兒子,她可以不用花費一半多的工資付給不放心的阿姨,她可以逃離婆婆過來幫忙產生種種矛盾的煩惱。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事,同理,能靠付出解決的事都不是事。每個工作日,日復一日,風雨無阻。
事實上,陳軒的單位離兒子的幼兒園更近些,也更順路,上班時間也正好比蘇夏晚一個小時。
「幼兒園就在你單位附近,你接送兒子就是順便的事啊。」
「我每天六、七點就到單位,他幼兒園七點半才入園,怎麼順便了?」
「問題是你九點才上班啊,七點半送完全來的及啊。」
「你開車,我走著,憑什麼我送?」
「那車給你,你開你送。」
「我不開,我們單位門口環島那那麼堵,開車還沒有走著快。」
「這不就得了,以後少拿車說事。你七點半送完,走著到單位,最慢不也就才八點嗎。」
「八點到我就吃不上早飯了!」陳軒很認真地反駁道,好像他吃不上早飯會死一樣。
「我每天送,哪天能吃過早飯?!」說到這,蘇夏情緒激動了,大聲說道。
陳軒見蘇夏要急,語氣馬上就軟了下來,和緩的口吻說道:「你看我們處長每天都八點前就到了,我晚到了不好,何況我走路送,我走著不累,兒子累啊,再說萬一突然颳風下雨下個雪什麼的,怎麼辦,兒子不受罪嗎。」
蘇夏懶得浪費口舌和計較了,或許一個母親照顧習慣了,有奴性了,什麼都認為是自己理所應當分內的事吧,哪怕拼儘力氣才可以做到。
陳軒是家裡的獨子,父母離異。父親陳偉和母親金雅慧經人介紹認識,相戀一年後即結婚。母親金雅慧是家裡五兄妹中最小的一個,滿族,從小在皇城根兒長大,被兄長姐姐嬌慣,自小也是一副優越感滿滿、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脾氣,性格外向,也有一股拼搏的狠勁,工作能力、人際交往能力極其突出,但家庭經營和孩子教育管理上有些欠缺,而爸爸則正好相反,內向不善交際,也反對他媽各種人際交往,尤其與其他異性,所以婚後衝突不斷。
在他三四歲時他爸就以在外地工作的緣由有家不歸了,然後他媽各種哭鬧,後來分居了,還經常指使和她一起生活的陳軒打電話罵他爸,直接罵「陳偉你個大王八蛋!不得好死……。」
婚後陳軒和蘇夏提起時,滿是傷痛,他說:「你知道我當時是一個小孩子,成為他倆的工具和我媽的發泄口,你知道我有多痛嗎!」
「我知道。」邊應著邊用雙手摟抱住陳軒。嬌小瘦弱的蘇夏雙手圍成一圈才夠擁抱陳軒的整個腰部,身子埋在陳軒的胸口。安慰不是體積的覆蓋,是彼此的溫度的傳遞。
蘇夏生活在一個傳統幸福完整的家庭,儘管爸爸蘇廣臣倔得和頭牛一樣,說話說一不二,媽媽夏琴又很碎叨,爸媽也是各種互相看不上眼,拌嘴不斷,但從未分離,還有小她三歲從小陪伴她長大的妹妹蘇雨,所以蘇夏不能切身體會離異對一個孩子所帶來的巨大痛苦與創傷,但看到一米九的陳軒極其痛苦地落著淚,她能夠深深感受到陳軒深埋心底的那份黑暗與掙扎。
「我媽對我很好,也付出了很多,但我不愛她,甚至恨她。」是啊,婆婆對陳軒極盡寵愛,尤其離婚後,深受打擊,總覺得虧欠兒子什麼,所以對陳軒的要求有求必應,在生活上更給予了無微不至的照顧,小到襪子內褲清洗,大到學習工作,全部親歷親為。但她卻沒有意識到,她是婚姻背叛的受害者,也是陳軒童年的戕害者。
「都過去了,沒有完美的父母,想想她的好,沒有媽怎麼能有你現在的一切呢?」蘇夏安慰到,也是她的真實想法。
「我知道她付出很多,但是那種創傷真的很深刻。」陳軒繼續說著。
「是啊,父母的仇恨轉嫁給一個孩子是多麼殘酷。」蘇夏有些難過地想。婚姻破碎已經是對孩子的傷害,怎麼可以拿孩子當工具,一個痛苦聲嘶力竭甚至接近瘋狂的母親去逼迫孩子去親口咒罵自己的父親,夾在至親的兩頭,這對一個幼小的本就失去父愛的孩子而言無異於千刀萬剮!但蘇夏不能渲染哪怕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與看法。蘇夏從小說中、新聞中看到了太多女人面對背叛時,變成了一個傻子、一個瘋子、一個怨婦。不經其事不勸人善,不是當事人沒有身臨其境也不可妄加評判,最要緊的是撫平創傷,望向陽光。
「嗯,媽這一輩子不容易,我們以後好好過。勿念過往,一切向前!」蘇夏加油鼓勁道。
「嗯,我們現在是一家,以後我一定對你好,絕不背叛你!我發誓!」陳軒異常篤定地說到。那是對過去創傷的詛咒和對未來忠貞生活的誓言。
「嗯!」蘇夏重重地點點頭,然後貼在胸口的身子往上一躍,嘴唇精準貼上陳軒的,兩個人吻了起來。
然而,所有的誓言都無法經歷時間的洗滌。越來越多的早出晚歸,一股不詳的預感亦或說是熟悉的感覺向蘇夏襲來。一個人無論多麼厭惡原生家庭的影響,如何對抗原生家庭的不幸,但那顆種子在心裡早已播種,不知不覺,某種情境下悄然生長。
女人對感情變化的感知向來天賦異稟,但對陳軒的完全信任、對家的全心付出、對感情的篤定麻醉了蘇夏的觸覺與清醒。直到去醫院就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