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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轉念一瞬

  城東戲檯子被砸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從洞口湧出一陣一陣的寒氣,蕭千夜縱身跳了進去,背後的骨翼再度本能的扇動起來,他才驚訝的發現自己身體出現的恐怖變化,相比八年前只是長出了類似獸爪般的鱗片和皮毛,這一次竟然還長出了骨翼和犄角!

  就在剛剛的某一個剎那,他感覺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徒手卸下老叟的胳膊,追殺眼前詭異的魔物是那麼的讓他期待和愉悅。

  蕭千夜用力按住自己的額頭,咬牙——凶獸的本能越來越明顯了,甚至根本無法控制,在那一刻,他絲毫沒有去考慮雲瀟的處境,只是想將眼前的魔物撕成碎片。

  這個洞非常的深,以他的速度來推算,起碼也得是兩千丈以上!在接近底部之後出現了洶湧的水流聲,蕭千夜一腳踏入地面,背後的骨翼和頭上的犄角齊聲斷裂掉在了地上。

  這些東西……似乎是在他情緒恢復正常之後就會消失。

  來不及再管自己的異常,蕭千夜冰藍的雙眸在漆黑里敏銳的注意到了摔進了水裡的雲瀟,她的周身凍了一層厚厚的冰,地下暗流衝過冰層蔓延到了兩岸,讓原本就很潮濕的土壤更加泥濘。

  「阿瀟!」他驚呼出口,卻發覺自己一步也邁不開,心裡升起巨大的恐怖,不敢向前一步——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哪怕是摔進了暗流里,也可能直接喪命吧?

  「阿瀟……」他屏住呼吸艱難的靠過去,顫顫伸手,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死了?就這樣無聲無息……死在了自己面前?她靜靜的躺在冰面上,任冰冷的暗流水從身上沖刷而過,是那層冰保護了她,緩衝了墜落的力道。

  還活著!蕭千夜心裡頓時鬆了口氣,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喜悅,他直接跳進了水裡,小心翼翼的扶起冰面上的雲瀟,見她緊閉的眼瞼微微動了一下,隨後悠悠吐出一口氣,在看見他的一瞬間,輕輕笑了一下。

  「你、你怎麼還笑得出來?」蕭千夜忍著情緒,不知是該責備還是該開心,他想把她抱起來先到旁邊的陸地上去,俯身攬起她的一剎,臉龐一僵,她的身下全是鮮紅的血,從撕裂的皮膚里源源不斷的流出,整個衣襟被沾濕已經開始凍結出了一層薄冰,他仔細用手按過雲瀟的雙腿,然後檢查了她的雙手臂,顫道:「骨頭摔碎了……你、你摔成這樣,全身的骨頭……」

  話到這裡,蕭千夜臉色一沉,仔細往後背脊椎和胸口按過去,雲瀟搖搖頭:「摔下來的時候是霜天鳳凰接住了我,這些傷……是被砸到地面的時候留下的,那時候我、我只能儘力保護身體要害,其他地方……來不及。」

  「霜天……」蕭千夜沉吟著,難怪這種地下暗流里會突然出現冰層!他接道,「那隻鳥不是可以給你療傷嗎?它在哪裡?」

  「霜天只是用力壓制靈鳳之息的,它並不能療傷……」雲瀟苦笑了一下,只見她身上赫然湧出一層冰霧,然後一點點滲進了皮膚,「它在我的身體里,我讓它用霜天雪先粘連斷碎的骨頭,暫時……不能再讓它離開我的身體了。」

  「粘連斷碎的骨頭?」蕭千夜不可思議的重複著她的話,再次伸手去按壓雲瀟的雙腿,果然方才還碎成一段段的骨頭似乎真的重新連在了一起!

  這是什麼匪夷所思超越常理的東西!

  「先離開這裡。」雲瀟伸手攬住他的肩膀,還想自己站起來,蕭千夜搖搖頭,直接將她抱了起來,罵道,「你別亂動了,骨頭、骨頭是不會自己接起來的,我帶你去雪城找大夫。」

  「現在去雪城不是自投羅網嗎?」雲瀟趕忙阻止他,微微轉了轉手臂,「你把我袖中的風神拿出來,用御劍術先出去,你大哥應該就在附近了……不過風神沒有實體,不太好控制,你自己去找他就好了,我在這裡等你。」

  「不行,我不能單獨留下你。」蕭千夜一口回絕,目光警惕的盯著四周,「伽羅境內只有冰河一條主河道,但是支流特別多,眼下這條地下暗流十之八九也是冰河的其中一條支流,只是我也沒想到這麼深的地方竟然還會有地下河,這地方看起來像是人工挖掘的,挖得這麼深,也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麼的,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太危險了。」

  「啊……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雲瀟笑了笑,指尖燃起一團火焰照亮了周圍,「地縛靈說過了,這裡以前是仙蟒族居住的城鎮,這個深淵是他們用來換皮的,你看腳下還有厚厚的蛇皮呢!」

  蕭千夜這才注意到自己踩在一片蛻下的蛇皮上,忍不住眉頭一皺,他抱著雲瀟往旁邊靠牆的地方走過去,用腳用力掃了掃地面,這些皮很厚,他踢了一會發現蛇皮的下面還是蛇皮,不知道有多厚的一層,只得放棄。

  「先用這些蛇皮生火取暖吧。」雲瀟示意他先放下自己,將蛇皮攬成一堆用靈火點燃,「不過蛇皮不耐燒,還有會些難聞的氣味,將就一下吧。」

  「嗯。」蕭千夜靠著她坐下來,第一次在她身上感覺到寒冷,低眸問道,「你冷嗎?」

  「嗯……是有些冷。」雲瀟點點頭,其實從小到大,即使在昆崙山那樣的地方她都從沒感覺過冷,身體里的火焰一直無休無止的燃燒,可是現在,也不知道是被毒藥影響,還是因為身體的重創,她竟然真的感覺到了一絲入骨的寒冷,讓她忍不住打著冷顫。

  「靠著我。」蕭千夜伸手攬住她,雲瀟驚訝的看著他的舉動,這個木頭疙瘩竟然開竅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在蕭千夜身上感覺到了更深的寒冷,那像是從骨髓深處滲出來的冷,比她體內的霜天雪還要更加的冷!

  雲瀟沒有聲張,小心的觀察著他的神情,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體的異常,只是一動不動緊盯著眼前的火焰。

  「咦,這個……」雲瀟目光頓縮,湊過去抱著他的臉仔細看了起來,他的額頭上有一個小小的、橢圓形的印,像是傷口脫咖之後留下的,頓時聯想起碧落海上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半獸形態的蕭千夜,雲瀟慌忙伸手去檢查他的後背,果然,他背後的衣服上留著一個破洞,裸露的皮膚上也留著同樣的印!

  「千夜,你是不是又……又變成那個樣子了?」她小心翼翼的詢問,這才看見不遠處的蛇皮上掉落了一隻骨翼和黑金犄角。

  蕭千夜沒有說話,只是順著她的目光也再度望了過去,那些東西長出來的時候雖然會直接穿透皮膚,但是並不會讓他感覺到絲毫疼痛,脫落的時候甚至也不會留下傷痕。

  「太好了。」雲瀟看出來他的心思,抓著他的手安慰道,「你看你能自己恢復了,就不需要我再自殘救你了是不是?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你……」蕭千夜的手下意識地握緊,震驚不解的看著雲瀟,「你一點也不怕我嗎?」

  「為什麼要怕你?」雲瀟眨眨眼睛,將衣袖往上拉,露出的手臂上還有幾根火色的鳳羽,「你看,我身上不是也有些奇怪的東西嗎?你不是也沒有怕我?」

  「這不一樣。」蕭千夜微微頷首,不敢看她的眼睛,喃喃自語,「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甚至會因此喪失理智,就好像……好像一個真正的怪物,大哥失控屠殺天征府的時候,一定也是一樣的狀況吧?阿瀟,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你被魔物砸到這個深淵裡,我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來救你,而是、而是去追殺那個魔物!」

  「嗯……可你還是來了,這就夠了。」雲瀟無聲的笑了,伸手遮住他的雙眼,「來,你先閉上眼睛。」

  「你幹什麼?」蕭千夜奇怪的問了一句,等她再次拿開手,只見雲瀟跟他面對面,幾乎是貼著他的臉,認真的盯著自己的雙目,她輕輕的呵氣,吹了一下他的臉,笑道,「你這雙冰藍色的眼睛真好看,我一點也不覺得嚇人。」

  「好、好看?」蕭千夜遲疑的望著她,一時也沒注意到自己的臉龐早已經緋紅,冰藍色的雙眸是凶獸窮奇的特徵,所有見過這雙眼睛的人都是毫無例外的露出了驚恐之色,為什麼她會覺得好看?

  「我有的時候也控制不了自己,鳳姬大人不是說了嗎,我可能會失控被自己身上的靈鳳之息燒死,所以呀……我們還是很像的,對不對?」雲瀟緊接著方才的話默默嘆了口氣,奇怪的按住自己的胸口,忽然問道,「靈鳳之息似乎不如之前那般強烈了,也不知道是霜天雪起了作用,還是縛王水獄的毒藥起了作用,說起來,你身上的毒已經沒事了嗎?」

  「嗯。」蕭千夜點點頭,苦笑,「在我失去理智的那一刻……毒似乎就已經失效了,我這個身體真的是很奇怪,之前鑽進我身體里的螞蟻起不到一點作用,但是對這些毒藥又完全抵抗不了,現在還會自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雲瀟托腮思索著他的話,猜測道:「那些螞蟻似乎有些像中原苗疆的蠱蟲術,是以螞蟻為誘餌,可以控制人的一種巫術,我猜是窮奇的身體比帶著蠱術的螞蟻強太多了,所以才無法控制你吧?但是毒藥這東西本身和巫術就是兩碼子事了,你們不是說了,縛王水獄的毒是在無數人和異族身上試驗過的,肯定也有一些非常罕見的異族人吧?」

  「我不太清楚,縛王水獄其實並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蕭千夜搖搖頭,「你說窮奇的身體強壯?可我屢次栽在奇怪的術法上,也不見得每次都有用。」

  「你自己不好好學,現在可怨不得別人哦。」雲瀟小聲的提醒,嘻嘻笑了一句,「你拜我為師,我可以教你的,嗯……來,喊師父,現在就教你靈火術!」

  「別亂動。」蕭千夜皺眉罵了一句,撿了一塊蛇皮繼續丟進了前面的火堆里,沉聲道,「阿瀟,我知道你性子樂觀,傷成這樣還故作沒事怕我擔心,但是我剛才的那副樣子已經被地縛靈看見了,它肯定很快就會上報給陛下知曉,到了那個時候,可能就不是現在這樣暗中抓捕我了,阿瀟,我想……不,不是想,是必須,我必須把你送回崑崙去。」

  「我不要!」雲瀟想也沒想一口拒絕,蕭千夜也不由分說的道,「這事沒商量,我被全境通緝是遲早的事,你不能留下來……」

  「我不要回去!」雲瀟打斷他的話,不高興的別過臉去,小聲嘟囔,「你一定要我回去,那你也必須一起,就算是全境通緝也肯定管不到中原去,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到昆崙山去抓你!」

  「不行。」蕭千夜搖頭,神色複雜,「四大境還有很多軍閣的守將,我要是一走了之,他們肯定會全部處刑,我不能這麼自私不管其他人死活。」

  「那你就、就這麼自私不管我的……我的……」雲瀟憤憤的接話,不知是不是情緒劇烈的波動,嘴裡赫然就留下一行血,蕭千夜一驚,只見雲瀟捂著嘴,想咳又提不上氣,只是鮮血不斷地湧出來,他這才慌了神,忙道,「你別生氣,我……我不送你回去了,你別生氣,快冷靜一點。」

  雲瀟雖然喘不上氣,看見他緊張的樣子又還覺得好笑,索性直接撲到他懷裡,一把抱住再也不鬆手了。

  「阿瀟……」蕭千夜默默抱緊懷裡的女子,眼眸卻一點一點變得黯淡無光,「我不值得你這樣,自我離開崑崙的那一天起,我就從來沒想過要回去,也從來……從來沒想過讓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你沒有來飛垣找我,可能再過個幾年,我就會隨便找個合適的女人成家,呵……說出來你會生氣的吧?可我還是要告訴你,飛垣是個排外的土地,我自己就是師承崑崙,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心裡喜歡的人,也是個外來的中原女人……」

  「所以呢?」雲瀟默默問了一句,感覺到他的身體猛然一顫,許久才冷靜下來,「所以我從來不給你寫信,也從來不讓明戚夫人給你帶話,我以為只要自己不聞不問,以你的性子一定會很生氣,就不會再想理我了?」

  「好自私啊……」雲瀟小聲抱怨了一句,蕭千夜輕輕一笑,摸著她的腦袋,繼續道,「嗯,我從來就是個很自私的人,為了鞏固天征府的地位,我不想讓飛垣知道自己喜歡個中原女人,或許我當年就不該抗旨拒婚,若是真的娶了五公主,既能和皇室攀親結戚,又能斷了你回來找我的心,一舉兩得多好啊……可我為什麼會拒絕呢?我自己也不記得了,就是很抗拒,毫不猶豫什麼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

  「若是不拒婚,或許現在……孩子都幾歲了是吧?」雲瀟赫然抬起頭調侃了一句,果然見他臉色紅的飛快,忍不住好笑,「我是很生氣,但是,是氣的老早就想過來找你算賬了,可是我娘不允許,她不讓我來飛垣。」

  想起自己的娘親,雲瀟心裡猛地顫動,先前長公主刻意演給她看的那一齣戲就是當年的真相吧?娘那樣性子強硬的女人,必是寧可死了,也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用如此手段去救自己吧?

  「對不起。」蕭千夜埋下頭,緊緊的抱著她不想再鬆手,嘴裡發出夢囈一般的聲響,「對不起,對不起……」

  雲瀟只是默默的抱著他,不敢輕易開口——男人的崩潰往往是在一瞬間,相識這麼多年,她是第一次看見這般無助的蕭千夜,忍著哭腔,反反覆復的叨念著「對不起」。

  這八年音訊全無的日子,他一定也過得非常辛苦吧?

  「對不起。」蕭千夜再度重複了一次,這一次他認真的捧住了雲瀟的臉,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會再有這種自私的愚蠢想法了,終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一個中原女人,一個靈鳳族的混血後裔,我不在乎她的身份,也不在乎她身上有多少異樣……」

  「嗯。」雲瀟笑吟吟的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一直到剛才為止,我都沒有真的打算協助明溪太子,在我眼裡他不過也就是個醉心權勢的政客,我只是被迫無奈才不得不站在他那一邊,甚至對於鳳姬的要求,也只是為了救你而已,但是、但是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

  他的眼睛終於亮起明光,那是讓雲瀟也有幾分震撼的色澤,接道:「在我從小受到的教育里,異族不是人類,原本就是低人一等的野獸、草木所化,我也一直理所當然的看不起所有異族人,對他們的所有迫害,我都覺得沒有什麼……呵,直到現在我自己也變成了那些異族人。」

  他用力攥住手,咬牙切齒:「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呢?他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甚至比冷漠的人類更加重情重義,真是可笑,阿瀟,我現在想起來這些事情,就會覺得自己是個非常可笑的人,我為帝都賣命八年,天征府守它安穩幾百年了,最終都敵不過身上被人厭惡的異族血統……只要你帶著這些血統,就永遠無法在這片土地上立足生存。」

  「千夜……」雲瀟緊張的握緊了他的手,不知為何心裡一陣不安。

  「若是太子殿下能遵守和鳳姬的約定,我便會協助他直到奪取天下,若是他也食言……」蕭千夜冷哼一聲,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耐人尋味的笑,「那我必會讓所有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雲瀟駭然不語,這一剎那她在蕭千夜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完全陌生的氣息,彷彿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靈魂,借著他的口說出了這些驚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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