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冥與夜
死靈帶著幾人往冰川之森飛去的同時,夜王從上天界的永夜裡一步踏出,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鏡面階梯上的煌焰,嬉笑著沖自己揮手。
「這麼快出來了?魂體修復好了?」煌焰遠遠的喊了一句,回聲在整個上天界盪起。
奚輝眉峰一蹙,周身圍繞的海水赫然散去,海之聲化成水流飄向黃昏之海,他雖然有點厭惡,但還是直接挪動身形靠了過去,不快的道:「你惹事了,我再不出來,就不知道飛垣會變成什麼樣子了。」
煌焰笑嘻嘻的沒有反駁,從冥王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黃昏之海里那顆黯淡無光的星,它甚至比之前還要再淡一點,但是依然穩如磐石的立於整個星辰的中央,煌焰連連擺手,臉上是標誌性如孩童般天真熱情的笑,接下了他的話,狡辯:「我哪有惹事?我跑的很快,沒有被他們抓住呀!我知道他對你找回身體一事很重要,也沒有真的傷害他,對吧?」
「哦……跑得很快,你是跑得很快。」奚輝皺眉看著自己的同修,嘴裡忍不住嘲諷,「御風而行,光化而逝,你是擺明了想告訴所有人自己是從上天界來的吧?若不是你插這一腳,皇室不至於這麼快對他起疑心。」
「有什麼關係嘛!」煌焰滿不在乎,捏了捏手指,「以現在箴島的形勢,陛下和帝仲對立是遲早的事,我也不過就小小的推波助瀾而已。」
「他不是帝仲。」奚輝一口否認,再度提醒,「我知道你好勝,但是你也得分清楚對象,追著一隻凶獸找帝仲根本沒有意義。」
「嘻嘻……」煌焰咧嘴笑了,不過也不想再反駁同伴的話,他坐在台階上哼著小曲,目光彷彿能穿過厚重的雲層看到萬里之外的孤島,奚輝也嘆了口氣,面色赫然凝重,默默開口,「不過除了你,好像還有人插手了箴島的事,也難怪三魔之一的地縛靈至今沒有回復我的命令,那種足以令群星隕落的力量,哎……不知道他又想幹什麼。」
「你說蓬山啊?」煌焰倒是一點也不忌諱,直接就說出了辰王的名字,眼裡帶著幾分詭異莫測的光芒,刻意壓低了語調,「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爭輝?這是他出走上天界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吧?」
奚輝頓時揉了揉腦門,感到有些頭疼,十二位同修之間互有芥蒂,這些恩怨歷經上萬年,早就不是自己能插手解決的,而除了最為嚴重的冥王和戰神之爭,日月雙神和辰王之間也早就是毫不掩飾的不合。
能照亮天際的除了日月,那便是星辰,星辰雖然微弱,但集群星之力,仍能福延一方,可世間萬物都只知道日月之輝,無視點點繁星!
「他想做什麼呢?」煌焰打斷奚輝的思緒,期待不已,「蓬山好多年沒有回來過了,東皇和曦玉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這要是再起衝突啊,嘻嘻,想想就很有趣,對吧?」
「哪裡有趣了?只有你會覺得有趣。」奚輝反問了一句,只見冥王興奮的轉動手上的長劍,眼裡放光,「我記得東皇和曦玉他們所修的道最終境界便是化為天地的一部分,和天地共存,若是他們真的已經到達了那種境界,那現在兩人的本尊早該不存在了吧?蓬山想找兩個不存在的人爭勝負,就如同我一心想贏過一個死人,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時間久了啊……真讓人發瘋。」
「所以你盯上一隻凶獸,他盯上了皇室後裔?」奚輝忍不住譏諷了一句,「都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傢伙了,怎麼還做這麼幼稚的事?」
「你不懂。」這一次煌焰毫不猶豫的脫口,「即使自稱為神,你我也不是真神,東皇他們所追求的最終境界,無非是放下一切,如同真正的天地日月那般,無論下屆如何滄海桑田,他們都只是旁觀者,同修所選之路我不作任何評價,但於我而言,征服就是唯一的道路,唯一的信念,若我眼前的阻礙只剩帝仲,就算他已經死了,我也會從冥界把他找出來!這就是所謂冥王。」
「哦……」奚輝複雜的看著他,好奇的問道,「那你接下來又準備做什麼呢?」
「我嗎?」煌焰想了想,搖搖頭,「我現在找他沒有一點意義,他不僅想不起來帝仲的事,甚至血脈里僅存的戰神之力也被你冰封了,至少要等他拿回古塵,才有資格做冥王的對手。」
「古塵呀……」奚輝眼神陡然雪亮,在他重回箴島試圖找尋那隻窮奇的時候,確實在一個隱蔽的深谷里發現了戰神之刃古塵,它插在魘之心上,被戰神之力封印在五帝湖中,即使是自己也無法拔出那柄黑金古刀,那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帝仲曾經到過箴島,甚至和魘魔起了衝突,但是那把刀他素來很珍視,沒理由遺棄在湖中才對!
之後,他悄悄調查過飛垣全境,發現七禁地的七位神守都是帝仲指派的,他似乎真的很喜歡這個島,將境內最危險的七個地方都專門安排了神守。
但是一直到那個時候,他都沒有在飛垣發現過帝仲的血脈,只能猜測帝仲曾今去過那裡,應該早已經離開了。
碧落海一戰,他在那個年輕軍人的身上第一次感受到帝仲的神力,才終於發現昔日的戰神早已經被凶獸吞噬,但是那隻凶獸並沒有張揚自己的血脈,而是選擇了一種隱姓埋名的方式,彷彿是要極力掩埋這種無上的神力,這倒不像是生性兇殘好爭鬥的凶獸會做的事情,但是它確實這麼做了,時至今日,它真的已經將骨子裡的戰神之力稀釋到幾乎消失!
奚輝的眼神是冷漠的,嘴角卻莫名揚起一絲不屑笑意——那隻窮奇難道是想做個人嗎?這是它的心愿,還是帝仲的?
他默默翻掌,夜王的掌心裡有一小塊骨頭的碎片,煌焰一驚,指著說道:「這東西難道是你從軍閣主身上取下的?」
「畢竟我也很好奇他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奚輝無奈的笑了笑,夜的神力滲透碎骨,煌焰連忙從地上跳了起來,不由自主的伸手捏住了骨頭,冥王之力也同時燃起!
斷骨中殘留的記憶非常破碎,他帶著那隻窮奇走過了很多地方,那些靜靜漂浮在空中的流島,每一個都像未知的神秘世界,和荒蕪的上天界形成鮮明的對比。
冥王忽然抿了抿唇,嘆息般的呼出了一口氣——這便是他最討厭帝仲的地方,總是這麼安然休閑,沒有一點戰神的樣子,甚至還帶著個殘疾的凶獸,像養了一隻黏人的小狗。
「果然是……箴島!」奚輝凝視著斷骨,低呼,「是在和魘魔打鬥!」
煌焰也認真的看著記憶的碎片,碎片里的帝仲並沒有真的下殺手,因為那隻凶獸被魘魔入夢,正在夢魘中顫抖。
「他真的很在乎這隻窮奇啊。」奚輝感嘆的說道,「難怪魘魔能在他手上逃出生天,原來是為了救這隻畜生。」
「古塵……他沒有留下古塵。」煌焰敏銳的發現了異常,疑惑不解,「他離開的時候明明是帶著古塵一起的,魘魔也沒有被取出心!既然如此,為何現在的古塵會插在魘之心上,被封印進了五帝湖?」
夜王和冥王互望了一眼,皆是不可思議的倒吸了一口寒氣——不是帝仲,那就是成為古代種之後的那隻窮奇乾的!
「呵,是只有趣的小狗呢。」奚輝頓時眼神迷離莫測,望著掌間不斷閃爍的記憶碎片,竟也被這段不尋常的過往吸引了興趣,「看來它在吞噬了帝仲之後又回到了箴島,並且選擇在那裡隱姓埋名以『人』的身份生存至今,而唯一知道他真實身份的東西只有曾經侵入過它夢境的魘魔,難怪他要去找魘魔封印魘之心。」
「魘魔也是你養的吧?」煌焰好奇的眨眨眼,「這麼重要的事情,它為何隱瞞?」
「隱瞞?」奚輝連連搖頭,嘆道,「這倒是不能怪它了,魘魔分為三體,心、形、聲,魘之心被古塵封印,剩下的兩體就是沒有思維的魔物,那隻小狗當年肯定還無法完全掌握戰神之力,否則以帝仲的實力不至於讓魘之形和魘之聲逃脫,我曾以夜王之力呼喚它,但目前能回應我的只有魘之形,魘之聲似乎也被困在什麼地方了。」
「呵呵,看起來失去夜王庇護的三魔也不過如此嘛!」煌焰無趣的轉著劍,也不知是誇獎還是嘲諷,「說起來你和你自己養的那隻凶獸要如何了斷?重啟血荼大陣無非兩種方法,要麼再來一次全境血祭,要麼破壞四境封印后,找到相同的血脈直接進入陣眼,我怎麼感覺還是第一種更快些呢?」
「我倒是想像你說的那般輕鬆……」奚輝的右手憑空劃出一道光弧,光芒逐漸展開竟是飛垣的全境地圖,他首先指向中心天域城,道,「你看,其實飛垣整體的地勢和當年的箴島相比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也就天域城往北方挪動了些,冰川之森從泣雪高原脫落而已,但是地基被我破壞之後,形成了很多地下裂縫,加上人類和異族的關係早已經勢如水火,很多異族人其實早就藏進了更深的地底生活,若我還想如當年一般全境血祭,首先就得把這群傢伙挖出來,坦白而言,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態,不太可能。」
「生活在地下啊……」煌焰意味深長的眯起眼睛,「即使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異族也不敢有絲毫反抗,雙神後裔的枷鎖果真如此沉重嗎?」
「反抗?就靠那些野獸草木所化的異族人?」奚輝不屑的笑起,「在那些『東西』眼裡,只要能在一方安穩苟活,無論是暗無天日的地下裂縫,或是深海、湖泊、河流之下都無所謂吧?強如帶著神鳥火種的靈鳳一族都不爭不搶,只求平靜,更何況,你當真覺得東皇和曦玉沒有給自己的後人留下任何東西?」
「那我倒是沒有刻意研究過。」煌焰老實的回答,眨眨眼,「留了什麼?」
奚輝豎起食指輕輕放在自己唇間,神秘的道:「是征服和守護。」
「啊?」煌焰一臉懵懂的看著他,只見奚輝輕輕指了指眼睛,接道,「皇室的眼眸是日神特有的金色,那才是真正能洞察飛垣全境的東西,他們將這種力量附在晶石上,並將晶石安放在各大境內,這便是為什麼帝都的那個祭星宮能監視全境的動靜,並第一時間上報給掌權者知曉,而曦玉留下的那塊『沉月』,蘊含著月神的守護之力,必能在陷入絕境的時候再幫他們一次。」
「哦……」煌焰似懂非懂,只是木訥的點點頭,奚輝知道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索性也懶得跟他再解釋,「看來我得親自走一趟飛垣去和地縛靈談談了,你要是閑的沒事,就好好在這裡看風景吧。」
「呵,我現在也只能在此看風景了。」煌焰抬起頭,熱情的眼眸里閃爍著老成,咧嘴笑道,「你、我還有蓬山,既然目的各不相同,最好還是不要相互干擾才是,你覺得呢?」
「你的意思是?」奚輝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對方忽然抬手指向台階盡頭處那隻閉目沉睡的黑龍龍首,「我不會阻止你利用他找到自己養的那隻凶獸,更不會妨礙你找回身體恢復成真正的夜王,但是我要他想起來自己的過去,找回屬於戰神的神力,你若是自己下手太慢被我搶了先……可不要來跟我抱怨哦。」
「原來你是要跟我搶人?」奚輝不動聲色的接話,陡然間看見對方的眼睛里騰起了瘋狂和興奮,不由得心下一沉,嘆道,「看來我也得加快速度了,畢竟跟你搶人……我可沒有勝算啊。」
「告辭。」煌焰拱手作揖,身形化成橙紅的火光不知消失去了何處。
奚輝眼裡的神色正在複雜的變幻——早在決定和人類的帝王聯手之時,他就發現了天權帝其實是一個心機非常深沉的人,甚至試藥的目的也不僅僅是單純的為了延長壽命,他在進行一些機密的人體改造,創造出全新的「人」,否則蟄居在海魔倉鮫身上的水虺如何會成為藥引?那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怎麼可能延年益壽!
他原本就需要天權帝協助自己,這樣才能讓有著靈鳳血統的鳳九卿進入祭星宮,找到鳳姬當年留下的海魔封印,沒想到天權帝忽然提出要求,要借用水虺試藥,也正是為了滿足人類帝王這個莫名的要求,讓原本戳手可得的靈音族意外失蹤,但他非但沒有一點歉意,反而將錯就錯,試圖以此削弱軍閣的勢力,將四大境的羽都劃分給禁軍。
好在結局也算是因禍得福,雖然並沒有利用靈音族的特殊能力找到陣眼所在的具體位置,但是卻讓他意外發現了帝仲的血脈!
這一刻夜王的眼睛忽然變得如針一樣銳利,直勾勾的盯著下方的海上孤島——這世上最不能信任的東西,就是人心,尤其是位於頂峰,帝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