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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決裂

  在鏡月之鏡的最深處,溫儀皇后斜坐在鏡面上,金色的羽衣鋪在地上,心口上的傷依然如初,涓涓鮮血不斷湧出,只是血液沾滿衣襟滲入地面之後會赫然消失,然後回到心中,繼續流動。

  明溪太子僵硬的站在她面前,目光失去焦點,宛如丟了魂魄一樣愣愣不動,他伸著手,能感覺到那裡有一面看不見的透明牆,像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將母后困在中間,他能清楚的看見母后臉上揚起的驚喜、憤怒、無助和傷心,能看見她拼盡全力的想站起來最終依然無力倒地,但是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他和母親不過一步之遙,這一步卻宛如雲泥,無法跨越。

  十八年了,母親自盡的那一幕噩夢一樣纏繞了他整整十八年,可眼前這個心口流血的母親,為何也像噩夢一樣讓他不敢直視?

  天權帝的聲音在鏡月之鏡盪起,空靈的直擊心靈:「鏡月之鏡是來自上天界的術法,鏡中的一切將被中止,甚至連時間都會停止流動,當年我帶著你奄奄一息的母后,在她命斷黃泉的前一刻開啟了鏡月之鏡,你看,她還活著,還能跟你說話,如果她能從靜止的時間裡走出來,她甚至可以再次抱住你,像小時候一樣……」

  明溪太子依然沒有看他,只是無力的低下頭,默默看著同樣五光十色的地面。

  這樣絢爛的光澤,第一次讓他感覺如此刺眼,鏡月之鏡中的世界美麗而奇幻,像傳說中的神之領域,但是、但是他最深愛的母親卻被困在這般狹小的世界十八年了!

  天權帝眼裡閃爍著明亮的光澤:「明溪,協助我,我們一起帶著天域城回到天空,這樣你的母后就能走出鏡月之鏡,整個天域城都會成為新的鏡月之鏡!」

  看出了兒子眼裡的細微變化,天權帝默默嘆了口氣,他在皇後面前彎下腰,隔著透明的牆壁輕輕撫摸著妻子的臉頰,低低的道:「鏡月之鏡一直在破裂,如今已經有了很多細小的裂縫,如果放任不管,終有一天它會破碎,到了那個時候鏡中的儀兒也會一同死去,明溪,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執意要重返天空了嗎?因為鏡月之鏡只有在天空中才能長久的維持!」

  「回到天空之後,鏡月之鏡的範圍會擴大到整個皇城,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將最重要的子民全部遷居帝都,可他們有的人就是鼠目寸光,無法理解我的苦心。」

  「明溪,你一定會幫我吧?你看……你的母后多想和你說話啊!」

  「明溪,天征府是否也和上天界有關係?我不能讓任何人阻礙飛天,就算是和上天界有關的其他人……也不行!」

  「明溪……你過來,靠近一些,讓你母后看看你,十八年了,你都這麼大了……」

  「明溪……」

  天權帝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說著話,沒有回頭看自己的兒子,也沒有察覺兒子身上凜然爆發的強烈憤怒。

  明溪太子冷冷看著眼前的父皇,他是如此的深情,可如此用情至深的一個人,居然無法察覺母親臉上止不住掉落的淚水。

  她一直在哭泣,心在滴血,眼在流淚。

  真是可笑啊……這可真是讓他忍不住想放聲大笑的滑稽一幕。

  這一瞬間,明溪太子在心底赫然做了一個恐怖的決定,他對著母后跪下,深深的磕了三個頭。

  「明溪?」天權帝愕然,一時也沒理解這個兒子到底想做什麼。

  下一刻,明溪太子頭也不回,甚至不再看一眼自己思念多年的母親,沿著進來的路重新回到聖殿的頂端,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天權帝緊跟著他走出來,臉上也終於出現了一絲匪夷所思,追問,「明溪,你這是要做什麼?」

  「啊……我這是在做什麼呢?」明溪太子苦笑,按住額頭,彷彿這樣就能緩解頭疼欲裂的狀態,「我曾無數次夢見和母后重逢,她會像小時候一樣溫柔的抱住我,和我說故事,陪我在院中玩耍,會親自教導我的學業,也會為我生病而徹夜不眠的守候,哈哈、哈哈……可現在呢?我的夢想成真了嗎?我見到她了,她被困在一面鏡子里,身上傷永遠不會癒合,她一直在哭,一直哭……那麼悲傷。」

  天權帝赫然頓住,眼眸也終於沉了下去——自進入鏡月之鏡的那一天起,溫儀的傷就一直在流血,每一次見到他,溫儀都會流淚。

  她真的想要這樣「活」嗎?他不知道,他只是非常自私的不願意失去最愛的妻子,哪怕心口的血一直痛苦的流著,他也不想放棄妻子的生命。

  因為飛垣沒有轉世輪迴這一說法,死亡就是一切的終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死亡的結局,只要活著,就仍有希望,曾經的怨恨、不滿、憤怒,都還有和解的機會。

  「您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到這裡見您嗎?」明溪太子收緊語氣,眼眸堅定不移的望向帝王,這樣的目光看的天權帝有幾分心驚肉跳,不假思索的接話,「因為我暗中抓捕軍閣主,讓你察覺到異常了?」

  「確實,有這一部分原因。」明溪太子不否認,補充道,「按照最初的計劃,下一步我就要開始控制四大境的軍權,同時放出『四境分離』的計劃,相信飛垣上的任何生靈聽到這種毀滅性的計劃都會本能的求生反抗吧?可惜您突然針對蕭千夜出手,甚至讓我措手不及差一點失去他的聯繫,也才逼著我今天不得不提前過來,結束這一場虛假的父子情深。」

  「哦?」天權帝老謀深算的拉上了語調,冷道,「你有什麼把握現在攤牌能全身而退呢?」

  他指了指遠方,眼裡盪起一絲狠辣的笑意:「他們還沒有到吧?就算是你毀掉了日神的『眼睛』,按照正常的速度來推算,你的人也得再過兩天才能到達帝都城,到了那個時候,你恐怕連命都沒有了。」

  「哈……父皇終於捨得要我的命了?」明溪太子啞然失笑,卻是毫不畏懼,「我能今天來找您攤牌,自然是有自信他們能在今天趕到,這應該是你我父子最後一次和平相談了,不如坦誠相見,如何?」

  「你想知道什麼?」天權帝嘆了口氣,雖然心底很惋惜,但依然寸步不讓,明溪太子的臉頰忽然閃過一個轉瞬即逝的笑意,「父皇懷疑天征府和上天界有關聯,既然父皇原本就已經和上天界的夜王聯手,為何不親自去質問夜王,反而如此煞費苦心的暗中逮捕?若是當初您不讓他離開天域城,如今也就不會有現在這般棘手的敵人了。」

  天權帝嘴角一抽,這才露出了帝王該有的俾睨天下之氣:「我與夜王只是各取所需,上天界從來不是朋友,若是天征府和上天界真有關聯,調查清楚就是必要的程序而已,讓他離開帝都確實是失策,但是也不要緊,時間問題而已,他遲早還是會落在我的手上。」

  隨後他沉默了許久,下意識的絞了絞手,有幾分失望:「我原以為你一定會站在我這邊,明溪,是我錯看你了嗎?」

  「但凡你眼神好一點,就該看到母后臉上的淚水。」明溪太子毫不客氣的反駁,這句話如一道驚雷激怒了天權帝,他的臉色瞬間慘白,惡狠狠的咬住嘴唇,眼裡終於盪出了掩飾不住的殺氣,明溪太子絲毫不懼,甚至再次上前一步逼近,繼續說道,「你以為我看見活著的母后就一定會幫你嗎?哼,你自以為的深情只是自私罷了,她一直在搖頭,她的口型只在說兩個字,難道你十八年都看不出來她在和你說的話嗎?」

  「你!」天權帝暴跳而起,像一個被孩子激怒的普通父親,下意識的揚起了巴掌,但是他還是咬牙忍住了情緒,腦子裡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妻子的動作。

  她半靠在鏡面上,微微仰著頭,眼裡噙著淚,不住搖頭,一直在和他反覆重複著兩個字——「不要」。

  但是,他一意孤行,自私的無視了妻子的話語。

  「我還得多謝您。」明溪太子打斷他的思緒,笑的讓他不知所措,「在此之前我一直都非常的恨您,什麼拯救飛垣這種無聊的事情只不過是拿出來拉攏人心的鬼話罷了,我只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僅此而已,但是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拯救飛垣依然是非常無聊的事情,但是、但是反抗你,反抗上天界,應該是很有趣的吧?」

  天權帝沉默不語,金色的眼睛閃爍著寒光,太子卻絲毫不介意,語氣逐漸嚴厲:「我已經不再想著復仇了。」

  「所以……你想做什麼?」天權帝也是冷漠的接下話,父子倆對視著站了好一會,太子不由自主地脫口,「毀掉你愚蠢的夢想,毀掉這面殘忍的鏡子,毀掉來自上天界的束縛。」

  「好大的口氣。」天權帝不動聲色冷贊了一句,微笑著閉上眼睛,許久,他一字一頓,做出最後的交涉:「明溪,今日你若願意留下來,我會將之前發生的一切全部遺忘,原諒你的大言不慚、大逆不道,你依然是我最器重的兒子,是帝國名正言順唯一的太子,我依然給予你無上的權力,但是如果今日你踏出聖殿,那麼……」

  「那麼?」明溪太子帶著輕浮的笑意,催促,「那麼如何?」

  天權帝睜開眼睛,那是獨屬於日神的璀璨光輝,嚴厲的警告:「那麼廢太子之令,頃刻就會傳遍全境。」

  風在這一刻悄無聲息的拂過兩人的衣襟,明溪太子反而低著頭笑了笑,莫名回頭望了一眼聖殿下方,有些感慨:「父皇,如果從這裡下去,怎麼說也得要半個時辰左右吧?」

  「嗯?」天權帝心下一凜,見兒子大步走到了聖殿邊緣,半個身子探出去,好奇的往下張望。

  他豎起食指放在唇中間,神秘的笑了笑:「可我一分鐘都等不及想要聽到廢太子的聖諭了。」

  「明溪!」天權帝驚呼脫口,身體不由自主的衝出,就在這一刻,明溪太子整個人往後仰去,張開雙手從聖殿頂端一躍而下!

  「明溪!」帝王腦中一片空白,就在他自己也即將墜落的一剎那,地縛靈不知從何處躥出,一把將他推回聖殿中心。

  然而,天權帝目瞪口呆,手臂還筆直的向前抓去——明溪跳下去了?他是自己和溫儀唯一的孩子啊!十八年前溫儀當著自己的面自盡,十八年後明溪竟也重蹈覆轍了嗎?

  「救人!救人去!你愣著幹什麼!你看不到太子掉下去了嗎?救人去,救人去!」下一刻,回過神來的天權帝怒不可竭的重擊地面,地縛靈輕輕一晃,也是被這樣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說道:「陛下,太子已經被人救了……」

  此時,在中心聖台出,鳳九卿驚訝的看著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在片刻之前,太子的身影從高空墜落,然後在接近聖台的剎那,一股白光自他手心飛出,直接將太子整個人捲起來,平安的落在聖台上。

  那束白光隱約化成人的模樣,那分明是一個人的一魂一魄,以靈體形態接住了墜落的皇太子。

  很快,鳳九卿的目光變得深遠起來——這是和蕭千夜一模一樣的臉,但是他立馬就感覺到這個人不是蕭千夜,如此驚人的靈力修為,讓他這個靈鳳族後裔都有些自愧不如。

  鳳九卿低低的笑起,軍閣主似乎還有個雙胞胎兄長,眼前這個魂魄,一定就是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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