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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倒戈相擊

  高成川揉著眼睛,在視線和聽覺都被切斷的一剎那,面色凝重的仰起頭。

  萬羅殿有重兵把守,除了此地之外的其他禁軍駐都部隊,恐怕都已經喪命於鬼手之下了吧?

  代價……會不會有點過高了?

  聖殿之上依舊平靜,除去過分暗沉的天空,一切看起來都還在掌控之中,但自太子上去轉眼過去半日了,陛下為何還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高成川煩躁不安,按捺不住來回踱著步,心裏面一直盤算著各種可能性,難道太子妥協了?他被陛下說服了決定放棄這一場政變了嗎?又或者陛下被他說服了?

  不,都不可能。

  高成川鐵青著臉,以這對父子的性格,事到如今他們不可能互相服軟妥協,眼下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一定會帶來更猛烈的暴風雨,會將整個皇都捲入腥風血雨之中!

  下一刻,他的猜測迅速應驗——聖殿的頂端爆發出一陣猛烈的金光,照耀著整個皇都如沐聖光,不等眾人從驚訝中回過神,轉眼所有的光線沉入黑暗,整個世界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高成川緊張的握緊了手上的炎帝劍,原本赤色的長劍此刻也湮沒在這樣的黑暗裡,根本無法透出一點明亮。

  緊接著,黑夜裡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繁星,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感覺那些璀璨的星辰彷彿觸手可及。

  天權帝站在聖殿頂端,他的手上握著一柄擴散著金光的長劍,就是這一劍劈開了皇城的天空,將偷襲至身後的地縛靈一擊逼退,但是這樣明媚的色澤也僅僅持續了數秒鐘,來自夜王的神力瞬間就以更快的速度將金光吞沒。

  地縛靈受傷後退,化成模糊的人影,原本十個靈體在地下城之時被蘇醒的古代種殺了一個,而陛下這一劍更是直接斬殺了三個!

  它甚至沒有看清對方是從哪裡抽出了劍,又是用什麼樣的動作瞬間擊傷了它,魔物喘著氣,不敢再輕舉妄動,果然……這才是能站在飛垣頂端,坐擁雙神血統的男人!

  那雙眼睛比它平日見到的更加明亮,像太陽一般無法直視。

  地縛靈的外形在不斷變換,一會是成年的美貌女子,一會又變為天真可愛的孩童,天權帝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的魔物,那是因為受到重創之後一時無法再度化形,它曾經用過的軀體正在靈體的狀態一直閃爍。

  「陛下是從何時開始堤防我的?」帶著震驚和不解,地縛靈開口說話也躥出各種不同的聲音。

  「從你以這幅模樣回來開始,也不算很久吧。」天權帝抬起眼眸,發出冷冷的嘲笑,帶著對魔物的不屑和鄙夷,「我記得你曾是陽川太陽神殿的聖女,是侍奉日月雙神的聖女,那應該已經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和大哥產生了激烈的衝突,也在暗中策劃殺兄弒父奪取飛垣的政權,皇權的內鬥導致四大境也因此發生動蕩,我疲於解決這些矛盾,你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第一次見你,你甚至還是個很漂亮的少女……」

  天權帝回味著它當年的模樣,穿著金色的羽衣,容顏姣好宛如初升的太陽,帶給他一種錯覺,感覺眼前的女人就好像真的是侍奉「日神」之人。

  「然後沒多久,陽川都主上報,城內發生了詭異的控屍案,造成大量無辜百姓喪命,而兇手正是時任聖女安鈺,都主秉承著古訓,只能將先其驅逐出境,若仍要殺,則必須請父皇親自下令。」天權帝嘆了口氣,不自覺的轉動手上的劍,那柄劍是金光凝聚而成,似乎和三聖劍一樣沒有實體,又道,「那時候正是我奪權的關鍵時期,你身負天算之能,能幫我躲避日神之眼的窺視,我確實是出於私心才會將你留下來。」

  「呵呵。」地縛靈笑了起來,帶著幾分嘲諷,「那時候的陛下野心勃勃,讓魔物也忍不住想要助您一臂之力。」

  「可我並未在你身上察覺到任何魔物的氣息。」天權帝眼神嚴厲,嘴角卻浮出了一絲苦笑,「直到你主動現身我才發現,原來我所信任的安鈺宮主,只是魔物地縛靈所化。」

  四十年前,祭星宮的老宮主也已經到了垂暮之際,父皇急於物色一個合適的人選接任宮主之位,而安鈺恰巧出現了,她雖然背負著陽川數千百姓的性命,但是對帝都而言,一個坐擁「天算」神力的女人,任何罪過都可以被原諒!是他親自和父皇建言,一手將安鈺提拔到了祭星宮大宮主的位置上!

  而他的私心正是為了對付祭星宮裡的日神之眼,為了不然父皇察覺到自己的政變企圖,他需要一個可以直接掌控祭星宮的人,而安鈺,就是那時候的最佳人選。

  四年後,他在一夜之間殺兄弒父,自己坐上了飛垣大陸的王座,而自始至終,為皇室預算禍福危機的祭星宮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也正是因為大宮主安鈺,原本就是他的人。

  「不管怎麼說,我也算是幫您成就霸權的功臣吧?」地縛靈緩了口氣,剩餘的六個靈體匯聚在一起,轉變為當年那副少女的模樣,天權帝只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格外刺眼,甚至讓他有了一種無名的怒火,「我身負皇室的血統,不可能四十年都對三魔之一的地縛靈毫無察覺,讓你背後的主人親自現身一見吧。」

  「我的主人嗎……」地縛靈低低笑著,氣氛有些詭異,「我的舊主,是您曾經合作的對象,上天界夜王大人,而我的新主……」

  地縛靈忽然抬手指向天空中那些彷彿觸手可及的星辰,天權帝感覺周身一寒,眼角赫然瞥見一束五光十色的斑斕落在聖殿頂端,鏡像的地面「啪」的一聲碎裂,裂縫一直延伸到他的腳下。

  「主人。」地縛靈鬆了口氣,那人抬起手直接穿過了魔物,以自身神力幫助它剩餘的靈體恢復,然後隨意的揮手,道,「你退下吧。」

  「為魔物療傷嗎?」天權帝眼神雪亮,雖然察覺到對方身上洶湧的神力,但看見他手上的動作還是忍不住帶上了鄙夷。

  周圍的星辰閃出亮光,蓬山轉過身,第一次直面這個人類的帝王。

  「是,又如何?」他反問,毫不在意,「陛下不也正是依靠魔物的幫助,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海魔倉鮫……也是您親手放出。」

  「是你隱藏了魔物的氣息?」天權帝竟也是毫無畏懼之色,手上的劍再度緊握,「難怪地縛靈能掩人耳目這麼久,如果得到上天界的協助,一切就變得合乎情理,只是我想不明白,辰王目的為何?」

  「哦?你……竟然能認出我?」蓬山有些驚訝,雖然萬千流島都流傳著上天界的傳說,但能僅憑一眼就將他的身份認出來,也還是大大超出了預料。

  「星辰之力,是為辰王。這是寫在皇室史書里,為數不多關於十二神的東西。」

  「史書……」蓬山默默重複這兩個字,嘴唇卻一點點抿成直線,笑容變得鋒利起來,「是他們兩個留下來的話吧?哼,也不奇怪,他們一貫都是如此,自封日月,妄圖和天地同壽,甚至為了那種荒誕的修行之法,主動捨棄了所謂的凡胎肉體,現在我是一點也感覺不到他們兩個的存在了,到底是真的化為了天地的一部分,還是早就死透了呢?」

  天權帝神色微微變幻,怎麼這個來自上天界的辰王,會在此刻有這麼明顯的情緒變動?

  皇室史書里對上天界的記載其實非常的少,甚至連十二神都沒有全部記錄在冊,而提及最多的除去他們的先祖日月雙神,那就眼前這位坐擁星辰之力的辰王。

  書中對他的記載不過寥寥數句,但若只是以字面之意來理解,那應該是和日月雙神關係極好、甚至並肩同行的存在。

  然而此刻,辰王表現出來的卻是一種極端的厭惡,甚至帶上了他理解不了的憤怒。

  「哼,讓我來告訴你實情吧。」蓬山凝神看向天空,彷彿一眼就能看到遙遠的上天界,苦笑,「去往上天界的最後阻攔是一隻遠古黑龍,直到它被戰神斬落首級之後,我和同修們才真正的成為那裡的主人,上層極晝殿、下層永夜殿、中央則是群星匯聚的黃昏之海,最開始便是由你的先祖日月雙神和我的力量聯手創造了它的雛形,再由其他同修一起攜手將時光永駐,成為真正的神之領域。」

  天權帝默然不語,眼裡的金光也黯淡了幾分,那確實是鳳九卿曾經對他描述過的世界,即使到了今天,當他再度從辰王口中聽到相似的描述,仍然無法想象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地方。

  「後來,他們就開始為了荒誕的修行信念,決心放棄自己的身體。」辰王忽然話題一轉,沒等天權帝聽明白,繼續道,「你是不是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麼?那我說的再明白一些,他們決定放棄生命,以死亡為代價,換取和天地同壽的機會,但是,信念雖然如此,真的執行起來又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困難,每一次,他們都把自己搞的半死不活,我救了他們很多次,把他們扔到紫蘇那裡,可即使如此,仍然阻止不了。」

  蓬山冷冷的笑了,那樣的回憶讓他有幾分難受,用力按住額頭:「就這麼反反覆復,最先奔潰的人,竟然是我。」

  最後一次爭執是在是在黃昏之海,已經入了魔障的同修們憤怒的指責他——「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爭輝?」

  原來在他們二人的眼裡,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阻止、挽留、拯救都只是不自量力罷了,因為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爭輝?

  他憤怒的出走上天界,一晃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而等他再次回來的時候,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帝仲音訊全無,奚輝變成了毫無意識殘魂,而他曾經的兩位摯友,也再也沒有了任何氣息。

  自那以後,或許仍然是心結未解,他一直暗中注意著雙神留在箴島的後裔們,他們是那座流島的王者,受到萬人敬仰,作為統治者也無疑是優秀而合格的。

  「直到你出現——」蓬山忽然抬眼正視天權帝,發出長長的嘆息,「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類似的魔障,和你先祖那時候一模一樣,雖然同修之路各不相同,但我一直都不認可他們的理念,因為我們從來不是真神,他們卻總是自不量力的想成為真神,呵……你知道嗎,時至今日,我都沒有在任何地方再次感覺到他們的氣息,多半是真的把自己作死了,既然這麼急著去送死,又為什麼要留下後裔呢?你、你們,都應該追隨那兩人的腳步,和天地同壽才對。」

  「所以……飛天的夢想只是騙局?」天權帝也終於意識到了這件事情,語氣不自覺的顫抖。

  「當然只是一場騙局,我給與地縛靈天算之能,不就是為了讓你們死心塌地的相信飛天之夢?」蓬山搖著頭笑起來,像是多年的怨恨一瞬宣洩而出,「為了能讓這場騙局更加逼真一些,我還親手設計了十殿閻王陣,教會你如何利用怨靈之力來分割飛垣大陸,讓你在這片土地上肆意妄為的屠殺無辜,就彷彿……最初始的血荼大陣那樣。」

  「只不過,我稍微低估了古代種的力量。」蓬山嘆了口氣,沉吟片刻,「古代種極為罕見,連我也並沒有真的遇到過,十殿閻王陣第一次啟動的時候,我以為天域城應該能從飛垣大陸脫離,然後在它上升的過程中因力量不足而墜毀,但是我算錯了,古代種強行拉住了破碎的土地,甚至讓十殿閻王陣被迫停止。」

  「那時候起你就知道四境分離是不可能實現的,可依然……誘導我繼續尋找方法。」天權帝的語氣開始變得沉重,這樣巨大深沉的陰謀讓他的臉頰更顯陰沉,「你透露給我一些消息,告訴我地基深處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只要能找出來加之利用便可以托舉天域城回歸故土,這股力量是那隻古代種,而僅憑人類之力,根本無法靠近他。」

  「告訴你這些只不過是為了不讓你死心,這樣你才會繼續持續不斷的利用十殿閻王殺戮。」蓬山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果然如我所料的那般,你身上的那股魔障,和他們簡直一模一樣。」

  「魔障呀……」天權帝全身一怔,眼神在瞬間雪亮,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難怪她一直誓死反對,甚至不惜以命相挾!

  「溫儀應該是可以察覺到一些東西吧。」蓬山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眼裡流露出悲憫的神色,「但是她說不了,因為她自己就是得到了上天界的力量才會成為禁地神守,任何不利於上天界的東西都將無法說出口,這是不可逆轉的宿命,曾經……我和同修們都很在乎上天界,所以才會對外人有這些束縛,但、那也只是曾經了。」

  天權帝霍然抬頭,眼裡是難掩的哀傷。

  原來,自他殺兄弒父,篡位奪權的那一刻起,騙局就已經被他親手轉動,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飛天夢,他屠殺無辜,為此失去了深愛的妻子,也讓最為重視的兒子和自己反目成仇。

  「呵……辰王的目的是讓雙神徹底消失嗎?連同後裔的血脈也一同掐斷,真真正正的毀滅。」天權帝翻動著手上的金劍,語氣卻出奇的平靜,「飛天對我而言早就不再重要,現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作為臨別之禮,我回答你的任何提問。」辰王微微揚起手指,星辰之力在掌下洶湧,但他控制著近乎毀滅的力量,期待的等待著對面帝王的問題。

  天權帝的表情森然可怕,脫口:「鏡月之鏡,能否永存?」

  這一問,問的辰王駭然頓住,一時竟沒跟上對方跳躍的思維——大難臨頭,這個人問出的問題竟然只是小小的鏡月之鏡?

  但是,辰王確實在認真的思考著對方的提問,手上的動作也因此停頓,許久,他鄭重的回答道:「這世上沒有永存,就連上天界也依然流傳著『帝星墜』的預言,鏡月之鏡終究只是假象,陛下還是儘早醒悟吧。」

  天權帝沒有說話,默然垂下頭,然後忽然大笑起來。

  「上天界——果然不可信。」他高高的揚起頭,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很好,這麼多年了,我終於等到了真相大白的這一日,我一人戴罪死去又如何,我本就是心狠手辣,殺戮無數的人,無論是父親、兄長,還是妻子、兒子,但凡阻攔我的人,我都能毫不心軟的剷除,哈哈哈,飛天夢碎,鏡月之鏡也該碎了吧?但我——也不能讓你們如願。」

  隨著他字字珠璣的厲聲斥責,一直在天空中徘徊的鬼手也像受到了什麼刺激,它們將風化的五指捏出了咔嚓的詭異聲響,赫然反撲辰王!

  蓬山一動不動,只是抬手間就將鬼手撕成碎片,再看天權帝,他手上金色光劍閃爍著某種不祥的光,硬生生的衝破了夜幕,照亮皇城上空。

  「你……動了什麼手腳?」瞬間察覺到十殿閻王陣深處的異常,連辰王也終於暗暗變了臉色。

  天權帝卻露出了疲憊的表情,彷彿忽然老去,嘆道:「大人應該知道,上天界的神力是與眾不同的,但凡有一點術法修為的人都能察覺出來,那不是人間該有的東西,我自發現祭星宮主是魔物所化之後,就在你當年留下的大陣里稍微動了些手腳,就是為了防止你們不守信用啊……」

  話音未落,他的嘴角駭然咳血,身體在微微顫抖,天權帝將血沫咽了回去,笑道:「當然我也沒有不自量力到以為能殺死你們,但我必須給他……給明溪,開拓一條生路。」

  金色的劍光從他身體里湧出,像要將這個人割裂成碎片!受到帝王之血的指引,天域城正上空豁然出現十尊閻王神像!

  「你……」蓬山不可置信的低呼一聲,轉瞬之後,他親手創造出來的十殿閻王陣竟然精準的開始襲擊自己!

  上天界的神力是獨一無二的,他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反咬上天界!

  「溫儀……抱歉了,最終還是沒能救下你。」天權帝捏著手上小小的玉面神鏡,苦楚自心底一點點蔓延,那段不堪回首卻刻骨銘心的歲月,痛的讓他無法呼吸,然後他顫顫巍巍走到聖殿邊緣,風的屏障消失,他將手伸出去,凝視著鏡子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苦笑了一下,輕輕鬆手。

  下方聖台上,明溪太子沉著臉,身邊的白色魂魄接下掉落的神鏡,小心的放在他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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