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重歸故土
龍魂被擊碎之後,天域城上空終於逐漸清澈明朗,隨著最後一尊閻王神像消失,血線隱於幕色,沉月之力盪起水紋,混合著暴雨傾盆而下。
似是一場姍姍來遲的洗禮,要將污穢的皇城徹底清洗,城中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微微仰頭,感受著來自月神最後的守護之力。
帝仲的身影也在這一刻御風而行,光化而逝,火速折返上天界。
上天界外圍光暈中,煌焰傲立於天野,滿臉張揚興奮的狂喜,他手上長劍冒出赤色火焰,火舌已經掀起百米熱浪,火流星在他周身環繞,另一邊,風神禺疆運起風牆之術,耗盡全力也只是勉強將這股毀滅之力和下屆阻斷,同一時刻,軍神琅江揮動手中軍刀再劈數道寒光!
三股神力交織旋轉,直接在更高的天空炸響,宛如驚雷。
「你瘋了!」琅江怒斥一聲,感覺手臂在劇烈痙攣,皮膚被熱浪灼傷,似乎也證明了對面的同修此刻是非常認真的,而受到外圍恐怖神力激蕩的影響,不遠處黃昏之海竟然有無數婆娑魅影浮動其中,休憩沉默多年的遠古巨獸在一點點蘇醒,開始狂歡亂舞。
「再攔我,連你們一起殺了。」煌焰毫不在意,赤色短髮迎風飄揚,依舊是那副傲世天下的神情,只是眼睛已經通紅如魔,嘴角扯出瘋魔一般恐怖的笑。
風神禺疆身影微晃來到琅江身邊,他微微緩了口氣,已經感覺到力不從心,一襲潔白的長袍上潑墨一樣濺滿鮮血,很明顯是出自另外一個人。
連接極晝和永夜的階梯上,瀲灧跪倒在地,羽衣浸在血水中,神智受到重創開始模糊,她的胸口被火焰洞穿燒出一個恐怖的空洞,冥王之火還在一點點侵蝕,自身神力已經無法修復破損的身體。
腳下的階梯也在瞬間消失了一半,無聲砸進下方永夜殿,極晝殿荒蕪的世界第一次出現震蕩。
在黑龍之魂咆哮逃竄的一剎那,冥王煌焰自背後偷襲,一劍穿心!她在驚詫回頭的瞬間,看到了煌焰揚起的笑容,宛如惡魔。
他瘋了……在黑龍失控的同時,他被下方飛垣孤島上洶湧的戰神之息刺激沖昏了頭腦,不顧一切的準備衝下去,那一刻的瀲灧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就算極盡全力想阻止,區區預言之力也無法抗衡來自冥王的火焰。
上天界的神力相互制衡,伴隨著預言之力消失,黃昏之海的星象也終於露出真實面目,屬於帝星的星點陣圖失去障眼術,徹底展露。
在那片浩瀚的星海中,帝星依然黯淡無光,輔星甚至出現了冰裂之跡,她在萬年前感受到的預言,仍在沿著固定的軌道無可逆轉的前行。
始終是無法改變的結局嗎……瀲灧的眼裡莫名落淚,悲憤自胸腔湧出無法再克制分毫。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明明帝仲的神識已經復甦,甚至能借著血脈後裔之軀再度回歸,為什麼星辰的軌跡仍然無法改變分毫!
這就是真神和偽神無法彌補的差距嗎?自己始終無法勘透天機。
就在冥王踏出上天界的同時,另兩位同修及時趕到,這才聯手將他攔住。
瀲灧吐了口氣,情緒的波動讓傷口雪上加霜,目光顫抖而逐漸失焦,仍然控制不住望向自己的同修——如果這種時候讓煌焰去到飛垣,讓冥王和戰神再起衝突,那必是血流成河,無人可以阻止。
「她不自量力,到現在還妄圖欺騙我,你們也想和她一樣?」煌焰唇角勾起,冷漠的看著瀲灧,譏笑,「雙子之象,她隱瞞了雙子之象!雙子相爭,必亡其一!我一早就該殺了他兄長讓他徹底清醒,根本沒必要刻意提醒讓他去尋找古塵,瀲灧啊瀲灧,她分明是想拖延我,要不是蓬山突然插手,我怕是永遠都等不到帝仲回來了。」
「煌焰,你清醒一點!」禺疆憤怒的打斷他,「你竟然對同修出手,你真的是瘋了!」
「瘋了……我是瘋了,但是又能如何?」煌焰直接打退禺疆,滿眼全是張狂,哈哈大笑,「你們攔得住我嗎?也不過是在送死。」
是啊,竟然對同修刀劍相向了,在黑龍怒吼的那一刻,他根本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將劍刺進瀲灧的心臟,興奮、喜悅,無法言喻的狂妄,上天界虛偽的同修之情,也是時候在自己手上徹底撕下了。
這可真是個讓他厭煩到一刻也待不下去的地方,偏偏又是他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多少年他都在這裡漫無目的的等著一個人,可依然有人妄圖阻攔那個人的歸來!
「你要讓輔星墜落嗎?」禺疆雖然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瘋子,但仍舊耐心的指著黃昏之海試圖跟他說清楚,「你知道輔星墜落會如何嗎?那是會改變帝星軌跡,甚至讓他一起墜落!那才是真的永遠不會回來了。」
「呵,禺疆,你一貫是個老好人,好脾氣到連風神都拱手相贈了。」煌焰不屑一顧,手上動作稍緩,通紅的雙眸透露著深深的期待,「我不像你們總是顧慮太多,我只知道戰神之力不會分散在兩人身上,他就算因此墜落,也必須以完整的模樣,墜落在我手上!他怎麼能死在別人手上,更何況那還不是個人!禺疆、琅江,我勸你們少管閑事,當年就管不了的事情,難道現在就能插手了嗎?」
「你現在下去找他,要連累多少無辜?」琅江也寸步不讓,方才巨浪席捲而來的剎那,他已經清楚的感覺到眼前人已入魔障,但他仍以自己身軀的攔在煌焰面前,餘光已經瞥見下方那道明媚的金光。
「無辜?」煌焰與風神、軍神遙遙對視,對這樣的說辭駭然失笑,「可笑,上天界手上死過的無辜,不差這一座流島,不要裝模作樣,現在從我眼前滾開,我或許還能放過你們。」
「煌焰!」兩人同時呵斥,但見對方毫無收手之意,反而將自身神力再度凝聚,火舌鋪天蓋地已經將整個天空染成赤色,再等他揮劍砍落的一剎那,另一道黑色刀光自地面而來,直接砍破火焰!
「來了……終於來了,你可是讓我等的太久。」煌焰瞳孔頓縮,似是笑了一笑。
帝仲自赤色熱浪里踏空走來,一身幹練的黑色軍裝,足下的神力將冥王之火熄滅。
琅江微微蹙眉,感覺眼前這個人有些不對勁,縱是氣息未變,但是那張臉卻極為陌生,他忍不住遲疑脫口:「帝仲?你怎麼好像……變了個樣子?似乎比以前年輕了不少啊。」
「嗯?」帝仲一如從前從容的笑笑,走過同修的身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嘆道,「琅江,多年不見,你該不會是連我的長相都不記得了吧?」
「那確實是有些記不得了,畢竟我可比你們年長不少,不能和年輕人比記憶力啊。」軍神若有所思,看似漫不經心的調侃,實則是為了緩和眼下箭弩拔張的緊張,又道:「倒是你,你走了多久難道自己沒仔細算過嗎?也實在太不像話了,不知輕重!」
「嗯嗯,教訓我的話一會再說吧。」帝仲隨手指向上天界,面色一沉,提醒,「瀲灧傷的不輕,你們先去幫她,我跟煌焰還有些事情要談。」
「真的只是談談嗎?」琅江顯然是知道兩人之間的矛盾,不放心的皺眉,勸道,「你也走了這麼久,難得回來一次,就不能心平氣和一點?」
「我倒是想……」帝仲無奈,擺手,「要看他願不願意了。」
琅江尷尬的掃過兩人,輕咳幾聲:「注意點分寸,此處是上天界外圍,別動起手來把老家都拆了,黃昏之海的巨獸也已經被驚醒,一會我還得去找奚輝安撫魔物的情緒。」
兩人默默相視,心照不宣的沉默著,明明上一次這樣的相見已經過去萬餘年,可在兩人心裡卻彷彿宛如昨朝。
「你尚未完全恢復,是因為雙子之象的另一個還活著。」煌焰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同,眼裡再度露出微微失望,盯著對方手裡的武器,低道,「這也不是古塵,是你把它變成古塵的樣子?」
「畢竟我用不慣這種劍靈啊。」帝仲也才低頭,繼續轉動手裡的「刀」,眼裡流出淡淡的溫柔,「古塵被丟了。」
「我知道。」煌焰冷哼一聲,「我到處找你找不到,卻意外發現你的刀,它被插在一隻魘魔的心上,區區一隻魘魔罷了,哪裡來的面子讓古塵親自封印?」
「呵……」帝仲啞口失笑,在兩人同時退去敵意之後,又像是許久未見面的老友敘舊,「確實是小題大做,不過也像是它會幹出來的事情。」
「它?你是說那隻凶獸?」煌焰接下話,想起曾在蕭千夜的斷骨中見過的記憶碎片,語氣逐漸收斂,「你什麼時候變得和奚輝一樣喜歡和那些個畜生相處了?我印象中你一貫獨來獨往,怎麼這一趟出去連性格都變了?」
「你知道它?」帝仲反問,伸手按住這個身體的肩膀,恍然大悟,「哦,碧落海一戰奚輝曾從他身上取走一塊碎骨,是從那裡看到的吧。」
「你真的把自己餵給凶獸了?」煌焰開門見山的質問,仍是不願意相信。
「當時的情況……只能如此。」帝仲點點頭,望向黃昏之海,「我也曾想帶它回來療傷,可是那裡太遠了,就算是上天界獨有的回歸之術也無法快速將它帶回來,它是自己闖進來被我的古塵所傷,幾乎割斷了脖子,根本無葯可醫,如果不那麼做,它一定會死。」
「你就為了救一隻畜生,把自己弄死了?」煌焰的語氣一點點陰冷,表情也更顯不快。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帝仲輕輕閉眼,沉浸在九千年的空白里,卻感覺身心輕鬆,「煌焰,死亡也不過就是這種感覺,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沒有關係了,坦白而言,自我逐漸恢復神識,倒還有幾分懷念……」
「你瘋了!你有病!」這一次,輪到赫然暴怒的煌焰披頭一頓罵,「你不要忘了你是誰!連我都無法戰勝的人,竟然那麼輕易的死在一隻畜生手上,九千年……你整整死了九千年!」
「對上天界而言,九千年也不算什麼。」帝仲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穿過冥王走向上天界。
故土的氣息已經非常陌生了,但它依舊如初,和當年離開之時沒有一點變化,瞬間就讓他全部回憶起來。
初次踏入這裡,是那樣的喜悅和期待,同修們爭相恐后,以為眼前的凈土,就是真正的神域。
「呵……」不知為何,他無聲苦笑,極晝殿正門懸挂著的龍首赫然睜眼,看著這個熟悉的身影自階梯上步步靠近,巨大的眼眸燒起火光。
帝仲只是微微歪頭掃了它一眼,而身後的煌焰卻已經將目光收緊至極限——又被無視了,這條該死的黑龍,彷彿只是刻意的想激怒自己挑起事端。
不能如它所願,煌焰緊握著長劍,劍身上的火焰燃起又熄滅。
踏過極晝殿的大門,上天界的上層是一片純白的世界,沒有生命,甚至連碎石塵土都沒有,靈力充沛宛如漂浮的螢火,匯聚在一起像神秘的海洋,一眼望不到盡頭。
巍峨的神殿依舊聳立在中心,一塵不染,沐浴著永遠不會墜落的日光。
帝仲大步走過去,受到本體重創的影響,預言之神瀲灧的神像赫然出現恐怖的裂縫。
「你做的太過了。」他轉過臉指責,煌焰只是面無表情的席地而坐,喃喃,「真要殺她現在已經死了,只是給她隱瞞星位的一點點懲罰罷了。」
「赤麟能灼燒神力,並且無法恢復。」帝仲望向他的劍,不動聲色暗暗提醒,煌焰也勾起嘴角看著他,接話,「比古塵稍微好一點吧。」
兩人同時挪開目光,古塵和赤麟,是上天界最危險的兩柄神器,也一直被最強的兩人所擁有,相互牽制,古塵能摧毀肉體致使傷口無法癒合,赤麟則能毀去神力損耗功體修為。
「喂,你該不會是想一直保持這幅模樣吧?」煌焰笑起來,抬手指向戰神的神像,「那才是真正的你,你該不會已經不記得自己原來的樣子吧?」
神像的那個人看起來要略微年長一些,雖以戰為名,衣著卻是簡單大方不作任何修飾,面容沉靜看不出喜怒,體格更加高大修長,但是長刀古塵在他手中也依舊顯得過分細長,似乎並不是一柄利於實戰的武器。
「這幅模樣也挺好的。」帝仲隨意笑笑,想找個地方休息,又發現這裡真的什麼也沒有,連煌焰也是不拘小節直接坐在了地上。
「哪裡好了?更年輕嗎?」煌焰癟癟嘴,有些不太滿意。
「年輕才好。」帝仲隨口接話,捏了捏自己的臉,聽見對方鼻子里發出一聲哼,嘲諷道:「上天界原本就可以靠靈術改變外在模樣,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可我還是覺得以前的你比較順眼。」
「可這畢竟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啊。」帝仲淡聲提醒,仍然能感覺到心底深處那個固執的靈魂在一次又一次的試圖蘇醒,煌焰這才目光一凝,略一思忖,「你回來、他會怎麼樣?」
「我回來只是為了解決一些上天界才能解決的事情。」帝仲微微按住胸口,眉宇間暗藏陰鬱,煌焰歪著頭,好奇的道,「上天界才能解決的事?哦……我想起來了,你說的是箴島的天劫,碎裂墜天?」
帝仲點點頭,卻沒有直言,煌焰也識趣的閉嘴不再多問。
蕭千夜的心思他比任何他人都更加清楚,他一定是想藉機讓奚輝成為新的陣眼,讓箴島從夜王的陰影里徹底解放。
就算是上天界的神,自己犯下的罪孽也應由自己承擔,但是……他的眼眸逐漸冰涼,嘴唇抿成一線,餘光掃過夜王的神像,驀然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但是對自己、對上天界而言,奚輝始終是有情有義不曾辜負過分毫,否則他大可以在發現蕭千夜古代種血脈的那一天就將他帶走,也就不會再給自己蘇醒反戈一擊的機會。
過去的怨懟要終結,同修之情也無法割捨。
「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對他、對奚輝……」帝仲呢喃自語,含糊不清。
「這種東西我並不感興趣,而且你本來就是個自相矛盾的人。」煌焰擺手打斷他,露出難以捉摸的笑,低低的道:「我的興趣從來沒有變過,但我不介意再等你一會。」
「你不插手那是最好。」帝仲清醒了幾分,感覺極端疲憊,這畢竟只是人類的身體,強行被自己搶奪之後也依然會感到精疲力竭。
「我去永夜殿休息一會,順便……見見他。」帝仲言揉揉眼睛,自極晝殿走出之後,沿著黃昏之海的台階走下去。
這是他曾經走過無數次的路,星辰在身邊遊盪,隱匿其中的猛獸和他擦肩而過。
那顆黯淡的星……他豁然頓步,雖然眼神平靜,面上卻無一點笑容。
那已經不再是屬於他的星辰了,而是真正屬於另一個人的星辰。
「是時候見一見了……蕭千夜。」他再度抬手按住心,眼底掠過一絲光,腦海中的聲音穿透身體,和另一個靈魂直接對話,「你也一定很想見我吧?也好,你我終究不能逃避眼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