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無面人
無面人的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寬大的暗色法袍下驟然多出了雪亮的峨眉刺,速度極快宛如鬼魅,他們一躍而起,這一跳至少也得有十幾米!分秒之間就已經逼至蕭千夜眼前,瀝空劍順勢格擋,手臂卻傳來劇烈的痙攣,對方被劍氣逼退了幾步,但是又迅速的調整站位穩定身體。
好大的力氣!蕭千夜暗暗心驚,就剛才那一擊,他竟然感覺自己是在和野獸搏鬥!
風四娘並沒有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銀色的劍來勢驚人,奇快無比,以尖端為中心,又隱約有不易察覺的劍氣繚繞,蕭千夜第一時間拉起雲瀟直接往後方退去,媧皇劍如影隨形,越出越奇妙,是以直刺的方式一擊又一擊,看似只是非常普通的出手,每一道劍氣卻分明凜冽鋒利。
蕭千夜依舊沒有還手,心中卻不由的有些欽佩,飛垣原本就不重視劍術的培養,四皇劍傳承至今更多的也僅僅是作為權力的象徵,可風四娘卻是個實打實的劍術高手,在他極為年幼的時候,就已經親眼目睹過姨娘的劍術,那般巾幗不讓鬚眉,若不是兩家人的關係實在太過複雜,單輪劍術而言,他對這個傲慢無禮的姨娘還是非常的崇拜。
「躲?你在中原修行多年,就只學會了躲嗎?」風四娘橫眉冷對,嘴裡不饒人,腳下的步伐卻更加輕靈迅速,眼見著媧皇的劍氣已經在後院里鋪天蓋地的形成一張巨網,無面人也緊跟著有了下一步行動。
他們齊刷刷的站成一排,收起右手的峨眉刺,同時向腰間摸索。
蕭千夜不敢有任何分心,崑崙的七轉劍式已經在手腕微微轉動間不動聲色的落下,風四娘也稍稍皺起眉峰,目光赫然落在他手裡白光四射的劍靈上,心裡卻忽然有一點分神,那柄特殊的長劍上似乎還隱約藏著另一種強悍的靈氣,有什麼淡淡的影子一直附著於劍身。
不等她想明白,蕭千夜已經將她逼出數丈之外,風四娘冷哼一聲,與此同時,無面人的腰間蹦出無數銀色小刀!
「回來!」雲瀟低喝一聲,空手做出了握劍的姿勢,腳下盪起圓心劍陣,瞬間豎起靈術之牆!銀色的小刀直接打進了「牆」中,彷彿深陷泥潭,又像古怪的水蛇,似乎仍在奮力的想刺穿。
雲瀟也終於倒吸一口寒氣,這是什麼恐怖的力道,竟然能直接打穿劍陣之壁?
風四娘右手一揮,帶動劍氣推波助瀾,後院里一股巨風平地而起,瞬間又有無數看不清的銀色小刀夾雜在風中刺來,蕭千夜凜然神色,眼見著劍陣竟然要被擊碎,手下的劍式也終於有了變化,純白的劍身上突兀的浮現出耀眼的金光,像一種古老的咒語。
風四娘的嘴唇抿成一線,她在暗部的調查里了解過這個外甥的武學,其實這種帶著金色咒紋的劍術他極少使用,第一次出手是在八年前白教一戰,他用這種劍法擊敗了當時的大司命,明明是劍靈,卻不知道從哪裡突兀的滲出寒冰之力,一劍就將大司命冰封,直到今天那個人都沒能從中里逃脫!
白教的大司命是令帝都高層頭疼了多年束手無策的人,竟然真的敗在了他劍下。
想到這裡,風四娘再次揮劍,示意無面人全部退遠,一個人大步上前,兩人之間雖然隔著數尺的距離,但縱橫交錯的劍光卻如同暴雨砸在地磚上,風四娘嘴角微微上勾,心裡是按奈不住的激動,她自幼習劍卻少逢敵手,飛垣以術法修行為重,就算是現在大張旗鼓的軍機八殿,事實上真正劍術出眾的人也非常的少。
作為四皇劍中唯一的女性擁有者,她有足夠的資本傲慢無禮,畢竟高成川和百里風都年事已高,司天又是個神棍一樣不著邊際的酒肉朋友,這些年她行屍走肉般過的渾渾噩噩,也早就想要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來發泄一下心中積蓄多年的煩躁苦悶,而這個外甥,無疑就是最好的人選。
風四娘定了定神,眼裡終於流露出少有的明亮光澤,掌下的劍路赫然變換,每一劍刺出都有石破天開之勢,甚至攪動院中的烈風,呼嘯狂舞,但這般萬馬奔騰的劍招里又藏著一分女人獨有的陰柔,忽快忽慢。
蕭千夜也是罕見的認真,他壓制著體內洶湧澎湃、極端興奮的凶獸之力,收劍出劍之間勢如破竹,無論對方的劍是從何種角落刁鑽的落下,他都能在轉瞬之間將一招一式巧妙的化解。
風四娘向後倒躍,餘光卻精準的瞄到了瀝空的劍鋒,那一劍快的出乎意料,帶著金光奪目的耀眼光芒,讓她在半空避無可避,眼見著鋒利的尖端就要刺入身體,對方卻赫然退了一步,長劍也順勢收斂了分毫,只是沿著衣襟滑落。
「你……」她站穩腳步,卻被對方故意手下留情的動作莫名激怒,脫口,「為何收劍?連你也看不起我?」
蕭千夜一言不發,不進反退,瀝空劍調轉方向辟出一道寒光!
風四娘愣愣看著那束劍光的位置,驚駭不已,一個騰空而起的無面人手持峨眉刺,竟然是在沒有她命令的前提下,突然偷襲了雲瀟!而蕭千夜出手毫不留情,這一劍直接將無面人攔腰砍斷,兩截身體重重的砸在地上。
血並沒有如預料中的那樣濺滿後院,而是以一種黏黏的方式,漿糊一樣鋪開。
「死人……」雲瀟神色鄭重,這種狀態的血漿很明顯是早已經死去多時,連顏色都已經變得暗沉。
四周的無面人發出一陣騷動,明明嘴巴已經被縫合磨平,喉間卻發出了滾水一般咕嚕嚕的聲響,聲調怪異至極,聽的人毛骨悚然,他們繼續列隊排開,頭頂上卻出現了一絲奇怪的白色熱氣,不等風四娘再次下令,這些無面人又跳起來,直接跳出高高的牆院,四處逃竄。
風四娘面容緊鎖,這附近難道還有其它暗部的成員?否則無面人怎麼會突然撤退?
她心裡咯噔一下如墜深淵,盪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高總督已經發現她弄丟了令牌吧!禁軍的特製檀木令只有三枚,要和四大境其它的大牢鑰匙扣在一起使用才能打開二次試藥的秘密基地,如果落在其他人手裡,那些危險的試體豈不是要暴露於世!?
「這就是二次試藥的人嗎?」蕭千夜俯身檢查,也不管呆在一旁的風四娘直接用劍鋒割開了無面人的暗色法袍,忽然臉色大變。
就算這個無面人的五官已經被磨平,但他還是在看見屍體胸口劍傷的一瞬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不知為何,在認出他的這一刻,蕭千夜猛然側過頭,忍住了嘔吐的衝動。
八年前他接手軍閣,清掃了當時近乎全部的正副級別將領,並要求這些人如果想繼續在軍閣共事,就必須一起參加當年的試選,坦白而言父親雖然是一個為人處世更加圓滑的人,但對於自己的下屬也並不是毫無要求,他確實會刻意留出一部分席位用來應付朝中複雜的關係利弊,但對剩下的席位要求卻也更加嚴厲,眼前這個無面人,就是他父親時代的軍閣將領之一,東冥境內,三翼鳥軍團的正將——洪晨。
若是按照年紀來看,他已經是位年過半百的老將了,但他老當益壯不減當年,仍然是站到了試選的比武台上,並不是為了捍衛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而是單純的想試探一下新任閣主的實力,在發覺眼前的年輕人確實足以撐起半片天之後,欣然隱退回鄉,自此再也沒有出現在蕭千夜的視野里。
洪晨胸口上的劍傷出自瀝空劍,再重一點就會直接刺穿心臟,是為數不多能把蕭千夜逼到差點收不住手的人。
誰又能想到,這個父親手下讓他也暗中敬佩的老將,如今會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在眼前。
無名的怒火讓他驀然咬緊嘴唇,目光森森望向風四娘:「姨娘是不是該解釋一下,你們到底在暗地裡干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風四娘咧開嘴角,全身戰慄顫抖,卻露出憎恨的神情:「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就是你眼睛看到的那樣,要不了多久我也會變成那副模樣,到時候不知道我的好外甥能不能認出我來?哈哈……哈哈哈哈,要不你現在就動手殺了我,反正暗部準備偷襲伏擊你的時候我也是知情的,我一樣沒關心你的死活,來,現在動手報仇吧,快動手!」
她像瘋了一般掩面大笑起來,笑裡帶著控制不住的哭腔:「都怪阿瑤!都怪你娘!要不是她當年自私悔婚,風家不至於淪落至此!她倒是好,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了,到死都沒有對娘家人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吧?哈哈哈哈……阿瑤,都怪阿瑤!」
想起自己小妹,風四娘神情古怪,瞪直了眼睛撲向蕭千夜,死命抓住他的手,臉色茫然:「你們把她葬在哪裡了,她是被靈鳳之火燒死的吧,屍骨還在嗎?我要把她挖出來讓她親眼看看,看看她自己造下的孽到底害了多少人!」
蕭千夜厭煩的甩開風四娘,剋制著越來越掩飾不住的殺氣,眼裡的金銀異色呈現出恐怖的光芒:「是你們自己想要依附高家!你們知道高北辰喜歡娘,也根本不問娘願不願意就自行定下了這門婚事,風家在帝都的地位難道還不夠高嗎?兩位主講師,軍械處的技師,甚至媧皇劍的傳承者,這些還不夠嗎?為什麼你們還不知足!」
「你知道什麼!」風四娘抬起頭,看向天際,似笑非笑,「高總督是先帝心腹,手握最重要的禁軍兵權,風家地位再高也不過是為他提供人才和武器,他是先帝……」
「先帝已經死了。」蕭千夜打斷她的話,凝視著自己姨娘,冷冷重複,「先帝已經死了。」
風四娘駭然鬆手,心裡揪心的疼——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駕崩之後高總督很明顯的受到了排擠,如今的明溪不過是顧忌暗部才忍著沒對他出手,一旦明溪知道她的身份,他第一個要剷除的人就是自己!
苦心經營多年,忍辱負重多年,到頭來竟還是這樣預料不及的結局。
蕭千夜只是非常平靜的看著她,一字一頓提醒:「姨娘也該清醒了,現在收手抽身,或許還能保住風家百年基業。」
「哈……」風四娘垂著頭,閉上了眼睛,喃喃,「會是你嗎……會是你親自動手剷除『高總督餘黨』嗎?明溪那麼看重你,看重天征府,這種立大功的事,多半會交給你們兄弟吧?你可真是個無情的傢伙,跟阿瑤一模一樣。」
「我沒空。」蕭千夜眼眸一縮,眼神也變得極其奇怪,沉吟了好一會,厭煩的擺手,「姨娘回去吧,我忽然想起來一個人,要去見見他。」
彷彿有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蕭千夜眉頭緊鎖煩躁的踱著步,他想起來了一個人,那個在縛王水獄險些被十殿閻王陣吞噬,身上帶著「竊魂」的慕西昭!那個人多半也是二次試藥的試體,否則高成川不至於那麼看重他,他是不是知道什麼,又或者還能從他的身上發現什麼?
「阿瀟,你跟我一起。」蕭千夜焦急的拉起她,風四娘詫異的看著這個直接無視了自己的外甥,手裡的劍微微一抖,忽然又出手攔下對方的腳步,她頹然低頭,無聲苦笑:「如果暗部的檀木令確實是在你手裡的話,你可以拿著那個東西去四大境的大牢,找到那裡的獄長,和他們身上的令牌合二為一,這樣就能開啟地下實驗室。」
她猶豫了一下,彷彿下了什麼艱難的決心,沉了口氣,接道:「暗部的檀木令一共三枚,一枚在我手上,一枚在高成川那裡,剩下的……我也不知道給了誰。」
蕭千夜和雲瀟在這一刻心照不宣的交換了眼神,剩下的那一枚,一定就在先前那個男寵阿政手裡!
「多謝姨娘。」蕭千夜鬆了口氣,風四娘眼神搖擺,嘴裡一直叨念著,把頭埋入雙手,壓抑二十多年的情緒終於失控爆發。
「你先去,我一會就追上你。」雲瀟鬆開他的手,對著蕭千夜使了個眼色,俯身扶起哭泣的風四娘。
「好。」蕭千夜輕輕轉動劍靈,點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