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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午夜

  月色如水,伴隨著越來越深的夜幕一點點籠罩整個帝都。

  天域城自喧鬧轉入沉靜,彷彿也只在頃刻之間。

  高成川晃悠著靠椅,木頭髮出吱呦吱呦的聲音,他用右手輕輕撫摸著左手的斷臂,渾濁的眼裡不斷回現著被蕭千夜砍斷一隻手那天的畫面,瞳孔緊縮成一個點——那是兩個人,他在蕭千夜的身體里,像融魂一樣可以透過他看到一切,但是又分明沒有主動搶奪那具身體的控制權,反而更像是一種微妙的和平共處。

  他自稱來自上天界,那一定也是夜王的同修故友,既然飛天計劃和十殿閻王都是上天界有心設計想要覆滅飛垣的陰謀,那個人為什麼會反其道而行,甚至站在了蕭千夜的那一邊?

  高成川意味深長的眯起眼眸,情不自禁地設想起來,飛垣對上天界的記載不多,只知道那是十二位力量強大的人類突破了所有障礙,剷平了全部的阻攔,最終成為了天空的主人,或許是為了保持「神」的距離感,十二神尊號、姓名都沒有更加詳細的記載。

  說到底,十二神也還只是人啊……只要是人,就會產生複雜的情感,相互之間有衝突芥蒂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高成川揉了揉傷口,其實經過長年親身試藥之後,他的身體對疼痛的感知力很弱,但是那一劍切斷左手的同時,他很明顯的感覺到了有生以來最致命的劇痛,就好像那一劍真的是能連帶著人的靈魂一起砍斷。

  蕭千夜體內另一個人,他一定是發現了自己左臂上的東西,所以才會一刀將其砍斷,甚至用靈術直接焚毀。

  高成川微微笑起,他一貫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怎麼可能將所有的籌碼放在一起?

  他嘆了口氣,拿起放在手邊的火摺子點亮了昏暗的房間,那雙蒼老的眼睛在燈下閃爍,隱隱透著陰狠。

  借著火光,老人眼裡的殺氣一閃而過,他的右手臂上也浮現出同樣密密麻麻的針眼,奇怪的咒紋自皮膚底部一點點清晰,高成川暗暗運氣,將全身的力量擊中在手腕處,只見有一隻蚯蚓一樣的東西沿著手臂蜿蜒而下,一直爬到那個咒紋中心處,驀然騰起一個黑影。

  「政。」高成川吐出一口氣,眼睛更加嚴肅,盯著那抹黑影,壓低了聲音,「風四娘怎麼回事?誰殺了她?」

  黑影晃了一下,傳出一個冷定的聲音:「四娘所持暗部檀木令被蕭閣主設計盜走,或許兩人是為了此事起了衝突,四娘是在天征府附近遇害的,具體情況……屬下還未調查清楚。」

  「哦?」高成川拖了拖語氣,顯然不太相信,眼睛里閃過意外的光,沉默半晌,又道:「政,蕭閣主不會殺風四娘,你在騙我。」

  「屬下不敢。」黑影平和的接話,波瀾不驚,「風四娘確實是在天征府附近被殺,總督大人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該知道,屬下並未有絲毫隱瞞。」

  高成川抿著嘴唇,自明溪刻意孤立他之後,總督府已經被神秘的術法層層監視起來,為了防止再生枝節,他原本打算安安穩穩的先養精蓄銳,等到融魂成功,他就可以擺脫這具年邁又重創的身體捲土重來,萬萬沒想到偏偏在這種節骨眼上,暗部明面上的統領風四娘居然被人暗殺了?

  多年斡旋於複雜政壇的敏銳直覺讓他盪起一股不安和煩躁,這件事多有蹊蹺,到底是沖著天征府去的,還是沖著他高成川來的?

  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種可能,高成川的精神有些恍惚,喃喃:「政,你說風四娘死了,蕭閣主會把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嗎?」

  「嗯?」黑影對面的聲音明顯遲疑了一下,低道,「屬下不知。」

  「不知?」高成川冷哼一聲,眼神里卻隱隱有著徹骨的失望,浮起了一絲苦笑,有點明白了,「政,你是個聰明人,否則我也不會安心將暗部統領的位置交給你,先不說蕭閣主和風家到底有沒有感情,如果他已經知道四娘是暗部的人,屬於暗部獨有的檀木令前腳丟失,後腳她就被人殺了,這麼巧的事情換了誰都會以為是我的命令吧?」

  黑影沉默不語,借著傀儡蟲的視線,阿政陡然發覺高總督的眼神尖銳起來,甚至得意地笑了笑:「我已然失勢,此時要做的就是避其鋒芒,可偏偏四娘被殺了,兇手直指暗部,政,你覺得這真的是巧合嗎?」

  阿政陰沉著臉,明明是躲在黑暗的角落裡,眼睛卻在閃著明媚的光,他的嘴角有一絲輕快的惡毒,語氣卻還是穩如泰山:「只要蕭閣主覺得是您的命令,那就一定是您的命令,對嗎?」

  「呵……」高成川繼續冷笑,明明隔著遙遠的距離,兩人之間的對話驟然變得針鋒相對起來,「政,你想做什麼?」

  陰暗裡的人凝神抬眼望向不遠處,月光淡淡的灑落,靜謐的籠罩著過分安靜的總督府,這段時間總督府外圍總是點起幽綠色的燈籠,乍一看宛如夜裡的鬼火,實際上是一種來自東冥的術法,目的就是為了監督府邸內高成川的一舉一動,然而今夜,就像是在刻意等著什麼人一樣,駐守的侍衛熄滅了所有的燈籠,甚至連大門都依然敞開。

  有半透明的綠色蝴蝶在屋檐下飛舞,像一個無聲無息,藏在暗處的隱秘觀察者。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高成川終於有些按奈不住,催促:「政,你也想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嗎?」

  「哦?」阿政微微笑了,這樣的說辭讓他有些無可奈何,他自幼就落在高成川手上,被抽筋剝皮,削骨割肉,無數次瀕臨死亡,又無數次被人從地獄拉回來,然後繼續被推回地獄,就這麼反反覆復看不到任何希望,對於人類他只是個卑賤的異族人,可他又為了活命背叛了異族人,他早就是個沒有退路,也沒有未來的人,竟然還被高成川指責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那是一個醒不來的噩夢,只要高成川還活著,他就永遠無法掙脫這場噩夢。

  「哈哈……哈哈哈。」終於忍不住笑起來,阿政的眼裡里發出幽冷的光,語氣如置寒窟,「高總督手上捏著多少人命?不僅僅有種植在心中的融魂,還有藏在身體各處的傀儡蟲,這麼多年大人不惜以自身親自試藥,為的就是能將這些人命牢牢的捏在自己手裡吧?」

  高成川一言不發,心底一陣陣發寒,感覺這個熟悉的心腹轉瞬陌生。

  「讓我仔細算一算,融魂的對象是慕西昭,從您把他撿回來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打算讓他成為自己新的『容器』吧?高總督,我有時候真的很佩服您,您對他分明是利用,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他呢?他竟然還真的對您死心塌地!」

  阿政不住搖頭,時至今日依然覺得無法理解,又抬手按住自己胸口:「還有那些傀儡蟲,不僅僅是我,四大境負責暗部基地的人身上都有,您到底是有多惡毒多殘忍,才能將這種東西養在自己身體里?」

  高成川凜然神色,脫口:「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上有傀儡蟲,難道就不怕我現在就掐死它,拖你一起下地獄?」

  「下地獄……對,下地獄。」阿政低低重複著,不知想起了什麼事情,忽然溫和地微笑著,「四娘說了,會在地獄等著您,也會……等著我。」

  「四娘果真是你殺的?」

  「是、也不是。」阿政的眼神慢慢凝重,在那樣深不見底的目光中,低語,「或許應該說她是甘願被我殺的,您知道這又是為什麼嗎?」

  「她想嫁禍給我!」高成川怒不可竭,果然如此,難怪他一早就覺得這件事另有蹊蹺,竟然是風四娘聯合阿政企圖陷害他!

  「嫁禍?」阿政嘴角勾起慘淡的笑,搖頭,「別說的這麼難聽,風四娘為什麼會加入暗部,這些年又是怎麼過來的,高總督您心裡比誰都清楚,她就是想要借刀殺人又如何,難道您不該死嗎?」

  「政,你也活膩了?」

  「我是活膩了。」阿政冷漠的接下話,頭驀地一抬望向這條路的盡頭處,目光如刀,即使隔了很遠的距離,他還是認出了那個大步走過來的人,那身熟悉的銀黑色幹練軍服,手持白光四溢的劍靈,正是現任軍閣主蕭千夜。

  高成川緊握起拳,黑影的中心鑽出一隻古怪的蟲子,他用手指捏住傀儡蟲,厲聲道:「我只要掐死這隻傀儡蟲,就能讓你去和四娘團聚。」

  「想掐就掐吧。」阿政吐了口氣,提醒,「反正我死了您也聯繫不到四大境其他暗部的人,牽制陛下的唯一籌碼也就沒用了,我倒是想看看,陛下會怎麼對付您。」

  「你!」高成川倒吸一口寒氣,目光變得緊張顫抖起來——左臂被砍斷之後,他已經無法通過之前的術法直接聯繫上四大境的暗部,而傀儡蟲雖然能左右生死,真的想和那些人對話也必須在一定距離內,現在他只能通過尚在帝都的阿政傳令暗部,如果這個人此時叛變,那他就是真的孤立無援,必死無疑!

  「更何況……」阿政的聲音忽然變得輕佻起來,帶著幾分戲虐,饒有興緻的道,「更何況除了風四娘,還有一個人也被殺了,總督大人不如現在出門去院中轉轉,或許能看見熟人呢!」

  高成川臉龐在劇烈的變換,不假思索的豁然站起衝出門,月在夜空中高懸,銀色的光線冷冷清清的灑在後院,初冬時節的冷風還不至於入骨,卻讓高成川如至冰窟一般僵在了原地。

  後院高大的銀杏樹上懸挂著一個頭顱,血還在從割斷的脖子里一滴滴落下。

  「太守公……」高成川呢喃的念出三個字,頭顱的眼睛睜的碩大,目光甚至還未渙散,就像還有意識一般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高成川後背一涼,情不自禁大退了幾步,呼吸開始急促。

  他此生見過無數殘忍的景象,他的手下染過無數人的鮮血,可偏偏這一刻,他對著一個熟悉的頭顱,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黑影發出驚人聽聞的低笑,嫌惡的提醒:「在掐死那隻傀儡蟲之前,高總督還是先迎接貴客吧。」

  話音未落,牆壁被人一劍砍成廢墟,塵土飛揚之中,有個熟悉的身影踏著堅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他。

  午夜寒風憑空吹起,銀杏樹上的頭顱嘴角上揚,勾出一個奸計得逞的惡毒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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