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夜談
客房裡昏暗一片,雲瀟正坐在窗邊扶著額頭來回揉著,看起來是剛才那一下摔得不輕,帝仲本來一臉嚴厲,也沒想好到底要怎麼跟她說話,結果一進來見她這幅模樣瞬間就感覺忍不住想笑,他若有所思的低頭再看了看腳下的門檻,忍不住挖苦道:「讓你走路不看路,這下摔疼了吧?」
「你……你要是來嘲笑我的,現在就可以回去了。」雲瀟憋著一口氣不好發作,她本來心情就一團亂,五公主的蟲印,娘親和師兄的安危,甚至整個師門會不會遭遇預料不到危險,這些事情無一不牽動她的心,但自己眼下又被谷主困在這裡出不去,偏偏帝仲還一點不留情面的嫌她拖後腿,剛才匆忙跑回來又被門檻絆了一下腳直接摔了個臉著地,原本以她的身手也不至於搞得這麼狼狽,偏偏那一瞬間出於本能抬手護住了小腹,這才一下子失去重心,等她在冰冷的地磚上好不容易緩了口氣爬起來,這傢伙居然還追過來繼續嘲笑她!
這會要是換成蕭千夜,她肯定要淚眼汪汪的賣一波慘,可是面對軟硬不吃的帝仲,雲瀟是根本連演戲都不想演,直接氣呼呼的就抬起手指指向門外,沒好氣的罵道:「你來幹什麼,你又不肯帶我回去,還要說一堆話故意氣我,我一點也不想看見你。」
「摔疼了嗎?」帝仲無視了對方的發牢騷,反手掩上房門飄到窗邊,借著窗外微弱的熒光,只見雲瀟的額頭已經一片通紅,鼓起了個小包,帝仲忍著心裡的笑,溫和的伸手揉了揉,淡淡說道:「回個房間都能被門檻絆著腳摔成這樣,你還敢說自己不是個拖後腿的?這麼多年在崑崙不好好修行,現在知道幫不上忙著急了?」
雲瀟冷哼一聲,手上輕輕一甩,似是對他這番話極其不滿,橫眉冷目的反駁道:「我不是不好好學,只是很多東西師父不肯教我,我之前一直以為是師父偏心,現在才知道是因為自己體內有神鳥的火種,崑崙的劍術、靈術,甚至陣法都需要引動自身內力,可我掌握不好,稍微出格一點就會導致體內火種紊亂。」
她說著說著語氣就漸漸低了下去,看起來極為委屈,帝仲倒是順著她的話認真的想了想,只見雲瀟絞著手,咬了咬嘴唇,眼中竟然有細微的淚光在閃爍:「那一年我第一次參加弟子試劍大會,連敗七人,連師兄師姐都不是我的對手,可是在第八場比試才開始的時候,忽然身體燥熱難忍,引得崑崙之巔萬鳥悲鳴,之後我就莫名其妙的暈過去了,再等我醒過來就在唐師姐那裡,她說試劍大會已經結束了,我娘向師父提議,以後都不再讓我參加。」
「嗯,我知道。」帝仲心不在焉的隨口接話,這些往事曾在蕭千夜的記憶里反覆浮現,也早已成為他心中揮之不去的重要回憶。
「我沒有不好好學。」雲瀟再次重複了一遍,認真的看著帝仲,生怕他不相信,「在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之前,我經常跟娘抱怨說師父不肯教我崑崙的高級劍術,千夜才學了十年,師父就把封十劍法傳給他了,還有天澈師兄,教了他『傲天』、『傲世』兩種劍法,只有我,除了劍陣他什麼也不肯教我,還硬說是我自己體格不行,要學會變通,另闢蹊徑。」
「嗯……」帝仲被她說的無言以對,其實掌門的選擇無疑是對的,雲瀟體內的火種極為危險,會在體力瀕臨極限的時候無法自制的爆發,而劍陣只需要深厚的靈力,並不需要像傳統劍術一樣有更為強大的體格去支持,但她畢竟是崑崙弟子,又是掌門親傳,一點高級劍術也不傳授,確實是會讓她心中有所介懷吧?
雲瀟強壓住委屈,但聲音聽起來已經有了哭腔:「我也不想拖你們後腿,可我就是擔心你們,想跟著罷了。」
帝仲心頭一震,下意識地俯下腰凝視著對方的眼睛,內心彷彿被無形之手觸動,語氣也變得溫柔起來:「好了,是我不對,我收回剛才的話,其實你也沒有很拖後腿,關鍵時候還是很有用嘛,你看,你救了他很多次,沒有你他早就死了,我現在也不會好好的站在這裡。」
雲瀟癟癟嘴,知道他只是在找借口安慰自己,但心中暖暖的,轉瞬就破涕為笑。
帝仲看著她揚起的笑臉,心間泛起漣漪,雖是虛假的身體,卻真實的感受到了那種怦然心動,讓他久久無法自拔,深陷其中,果真是如好友風冥所言的那樣,這個姑娘實在太好哄了,只要他稍稍放低姿態說幾句好聽的話,雲瀟就會把所有的不快拋之腦後。
他失神看著雲瀟,面龐恍惚,寂寥而帶著些無奈和凄涼,明明眼前是個如火般熾熱的女子,他卻只能感到冰涼,神裂之術的身體也不能將她擁入懷中。
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帝仲眉頭緊皺,臉色漸漸肅然,忽然心中泛起一個瘋狂的想法,情不自禁的脫口問道:「瀟兒,掌門不肯教你,我可以教你,上天界的武學雖然晦澀難懂,而且受限於終焉之境的殘影碎片,無法完全掌握,但你畢竟身負皇鳥火種,鳳九卿能學會的東西,你應該也不在話下,你想不想學?」
「真的?」雲瀟的眼眸豁然亮起明媚的光,興奮的抓住他,「你真的願意教我?」
然而,率先後悔的卻是帝仲,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而是認真的蹙起眉頭想了又想,上天界的武學強悍,一般人窮畢生之力也根本學不到什麼,所以即使瀲灧在伽羅泣雪高原上留下了那塊記載部分武學心法的雪碑,真正能掌握的人也只有身懷他部分力量的蕭奕白而已,鳳九卿能學會,無疑是憑藉自身過人的天賦加上靈鳳血統的加持,可是雲瀟……這種過分強悍的力量會不會加速她身體的負擔?
而且,上天界的武學因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特性,一貫不外傳,他已經破例教給了蕭千夜,再繼續教給雲瀟,只怕同修那邊會有所怨言。
「你……你不會只是哄我開心吧?」雲瀟見他久久不說話,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帝仲雖然面有擔憂之色,但畢竟是他剛才一時衝動脫口問出的話,這麼快變卦肯定又要惹她生氣,他腦中飛速閃過萬千中念頭,終於只能找一個折中的方法,於是對她攤開手心,以神力凝成一個漩渦,說道,「當然不是,不過這種事情也急不得,你得先從些簡單的東西開始學。」
雲瀟驚訝的看著他手心裡的漩渦,興奮的不行,立馬開心的道,「這是谷主手中那種術法嗎?可以把人關進去的那種?」
「嗯,差不多,差不多吧。」帝仲含糊其辭的掩飾過去,連忙轉了個臉不去看她,一本正經的解釋道:「你之前不是說過,無言谷有一種奇妙的術法,甚至能將武器直接放在身體里,其中這種術法來自上天界,名為『間隙』,是一種空間術法,可以將武器藏在另一處空間,表面看起來才好像被放進了體內,你好好練習,等熟練了就可以關人了。」
「這麼厲害!」雲瀟樂呵呵的,絲毫沒有察覺帝仲臉上的閃躲之色,其實他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其實「間隙」之術是一種獨屬上天界的空間之術,想把人關進去困個百年千年,恐怕也只有精通此門術法的風冥一人能做到,他能教給雲瀟的,最多就是把劍靈一類的武器放進去,僅此而已。
其實他早就有打算將這種術法也教給蕭千夜,畢竟古塵實在太顯眼了,如果有間隙之術,他就不至於走哪都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但眼下為了哄雲瀟開心,他只能如此,帝仲在心底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沒想到自己也有睜眼說瞎話的這一天,他默默拉過雲瀟的手,在她掌心出順時針畫了一個圈,然後以自身神力引動漩渦慢慢旋轉,繼續說道:「你好好感受一下這其中的靈力運轉,這段時間在內谷無聊的話就多多練習,如果有什麼不會的地方就直接去問谷主,他比我更擅長這種術法。」
雲瀟深深呼吸,原本鬱積在胸間的悶悶不樂一瞬通暢,連精神也頓時好了不少,那種特殊的神力在她掌間,像一個真正的無底洞,好像能吸進周圍一切。
帝仲看著眼前全神貫注的女子,一時為之震動,心動神馳燃起一種劇烈的衝動,無意識的脫口道:「我都教你武學術法了,你是不是也該喚我一聲『師父』?」
「嗯?」雲瀟幡然回神,眉頭微皺思索,然後才鄭重其事的往後退了一步,對著他深深的鞠躬,認真的道:「師父!」
帝仲感覺虛無的身體里湧起熾熱,這一聲當真師父叫的他心潮澎湃無法自制,甚至一瞬間能理解好友風冥為何樂此不疲的對風青依百依百順。
她和蕭千夜真的是兩種極端的性格,那傢伙認定了姜清,就不肯輕易再喊自己「師父」,可雲瀟卻好像完全不在意這些,立馬就改了口。
這樣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到底是怎麼走到一起去的?
然而,還是有哪裡不對勁,帝仲上下看了看雲瀟,總覺得這聲師父的語氣讓他並不滿意,好像太過正式,是把他放在了崑崙掌門一樣的位置,他反而窒了一下,想了又想,這才緩緩說道:「不對,你重新叫一次,像……像青姑娘那樣。」
雲瀟鬱悶的看著他,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轉念一想,生怕他一會變卦不肯繼續教自己,連忙正襟危坐的清了清嗓子,刻意拉長了語調:「師……父。」
帝仲聽得尷尬,深深呼吸,感覺虛假的臉上微微有些泛紅,只能作罷擺了擺手,轉移話題:「好了,你就在無言谷先練習,我得回去了。」
「哎,你等等……」雲瀟連忙拉住他,面色瞬間凝重,「我娘和師兄也在五公主身邊,我求求你一定好好保護他們……」
「好。」帝仲輕輕點頭,摸了摸她的臉頰。
雲瀟的身子微微一震,知道從他口中說出的這個字,比千言萬語更重要。
帝仲再走出客房回到湖邊,視線轉到了一直坐在石桌旁的好友,神色從容的落在他身上,風冥遠遠和他對視一眼,神色頗為微妙,忍不住笑起來,不急不慢的嘆道:「騙人,不好的。」
帝仲自然知道好友所指的無疑是「間隙」之術,嘴角無奈的揚起笑意,搖搖頭跟著嘆道:「偷聽,也不好。我得回去了,蟲印之事如果有進展,我會再來找你。」
風冥擺擺手,低道:「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