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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黃雀在後

  五毒蟲印在她掌中散出致命的冰涼,好似一個張著幽暗巨口的怪物能將她整個人吸入其中,讓玲姬這位長生殿的靈蛇使此時也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害怕。

  果然是不同尋常,長生殿的門徒原本就是利用蟲印汲取宿主的生命力,從而達到所謂的「長生」目的,但是把自己的血肉餵食給蠱蟲,並將全部靈魂融合在蟲印之中這種事情她還是聞所未聞,只能說這個蟲印的締結者根本就不是為了長生,甚至是不惜放棄自己的命,也要致目標於死地!

  玲姬啞然,嘴角無意識的抽搐了一下,雖然從老殿主口中多少聽過一些陳年舊事,但是能做到這種地步還是讓她唏噓不已,一個人一生只能結成一個完整的五毒蟲印,每次轉移宿主,蟲印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所以多半會在其兩百歲左右的時候徹底毀壞失效,蟲印在汲取生命力的同時,也能根據門徒修行的程度汲取宿主的靈力和修為,但是大多數的普通弟子只會選擇普通人下手,畢竟要將五毒蟲印轉移到新目標身上去,需要在其腰窩處取血結印,而眼下她雖然成功從明姝身上收回五毒蟲印,要如何轉到雲秋水身上去,仍是難題。

  雲秋水此時默默上前攔在兩人之間,怕她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玲姬也趕緊識趣的讓開,她的目光環視著整個客棧,終於默默望向二樓張老闆的房間,心中靈機一動,手指在寬大的袖子中默默操控起來,不過一會,客房裡慌慌張張衝出來一個中年女子,是張老闆的三夫人,她身上披著濕漉漉的衣裳,面容通紅,頭髮上還沾著水珠,直接就朝著她跌跌撞撞的飛奔過來,嘴裡不住念道:「神婆大人您快去看看我家老爺吧!我們按照您的吩咐在藥水中泡了一整夜,今早上才覺得身上不痛不癢,以為是沒事了呢,可是剛剛……剛剛老爺忽然慘叫一聲暈過去了,您行行好,救救我家老爺!」

  玲姬假意露出驚訝之色,不動聲色的問道:「暈過去了?房中可有其它異常?」

  三夫人的正對著玲姬,瞳孔奇怪的豎成一線,機械的回道:「有、有奇怪的聲音,地板里好像有蛇在爬!」

  蛇!雲秋水從她口中聽到這個字,立馬聯想起明姝身上蟲印的一角有一個蛇尾印記,於是主動接話道:「夫人別急,帶我去先看看老爺的情況吧。」

  三夫人的瞳孔瞬間又恢復成正常,好像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露出一個疑惑不解的表情,上下左右奇怪的看了一圈。

  玲姬在心底偷笑著,沒想到這個人這麼好騙,雲秋水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風雲人物,作為崑崙四峰主中唯一的女性,據說才二十齣頭就從她師父的手裡接掌了論劍峰,在之後的幾年她曾幾度下山雲遊,在中原武林留下赫赫有名的事迹,但不知怎麼的,這麼一個叱吒風雲的女人卻在某一年忽然封劍歸隱,據說其是帶著身孕孤身返回昆崙山,在那之後就銷聲匿跡。

  女人啊……玲姬默默嘆了口氣,不知是惋惜還是嘲笑,果然再厲害的女人,只要動了真心,都會變成個傻子吧?

  想到這些,玲姬立馬盈盈上前拉住三夫人,笑呵呵的道:「傻站著幹什麼,難得仙山的人來了,人家肯定比我更擅長對付這些東西吧,快給夫人帶路吧。」

  雲秋水擔心回頭看了看正在發獃的明姝,摸了摸她的臉頰低聲囑咐了一句:「你就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就回來,千萬別亂跑,好嗎?」

  明姝公主獃獃的望著她,木訥的點點頭。

  三人一起往張老闆的房中走去,兩個夫人緊張的守在床頭,整間屋子裡煙霧瀰漫,悶的透不過氣來,雲秋水揮了揮袖子,本想推窗透透氣,到轉而想起鎮子上的古怪黑霧,也只能暫時作罷,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床邊,伸手探了一下張老闆的額頭,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客房的中間還擺著個熱氣騰騰的大木桶,確實有濃郁的葯香味從水中彌散,他看起來像是才從桶里出來,整個身體還是通紅髮熱的,唇齒飛速合動,似乎還在說著什麼胡話。

  大夫人才想說話,玲姬卻將手指輕輕放在唇中心,搖了搖頭,果然從安靜的客房裡隱隱傳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蛇行聲,摻雜著嘶嘶的吐信聲,甚是詭異。

  雲秋水雖是論劍峰主,但是這些年經常往來青丘真人的鹿吾山,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崑崙獨有的醫術,她嗅著客房裡奇異的香薰,目光一直在四周幾個才熄滅的香爐上反覆遊離,又問道:「這裡面放的是什麼東西?」

  「是驅蟲的草藥。」玲姬搶話回答,伸手撩了撩木桶里的水,笑吟吟的道,「這不是張老闆被螞蟻嚇的丟了魂,我才在水中放了些驅蟲的葯,還在四周點上了香薰,想必幾位夫人現在身上已經不疼不癢了吧?」

  「嗯,不痛了。」大夫人感激的望著神婆,緊握著張老爺的手,淚眼婆娑,雲秋水只是心有遲疑,這滿屋的香味有種說不出的迷離,好像是在可以遮掩著什麼東西,能讓她的五感漸漸喪失甚至有些犯困起來,不得以只能暗自運氣以崑崙心法清醒頭腦,二夫人此時也跟著湊上去,指了指昏迷的張老爺心有餘悸的說道,「老爺才從木桶里出來說好多了,大姐還在給老爺擦拭身體,我就想著去拿身乾淨的衣裳給他換上,然後、然後就……」

  兩位夫人對視一眼,都是忍不住掩面啜泣起來,玲姬輕笑著眼波流動,故意提醒道:「張老爺身上有什麼異常嗎?」

  大夫人手一抖,好像瞬間想起來什麼東西,臉色劇烈的變化,連忙點點頭說道:「對了,剛才給老爺擦水的時候,看見他腰窩上忽然冒出來個奇怪的圖案,像是一條蛇尾,還會動!」

  「蛇尾?」雲秋水心中咯噔一下,頓時聯想起明姝身上的那個五毒蟲印,緊張的道,「扶起來我看看。」

  「誒,好。」大夫人從床頭小心的扶起張老爺,用自己身體撐著他露出後背,二夫人上前幫著脫去上衣,雲秋水歪頭一看,果然張老爺的腰窩上印著一個綠油油的蛇尾印記,她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讓兩位夫人先扶著張老爺不要動,掌下匯聚起崑崙的靈力勾成長針的模樣小心的從印記里刺進去。

  「嘶」的一聲響,從蛇尾印記中吐出一條蛇信子,二夫人尖叫一聲往後退了一步,雲秋水眼疾手快在印記四周連續刺入,以靈力將其邪力全部封住,腰窩處的皮膚開始鼓動起來,看著就好像裡面有什麼生物想要努力的破皮而出,大夫人已經嚇得全身發軟快要扶不住這個大男人,玲姬微笑著伸出手來順勢從大夫人手裡接過張老爺,又對三位夫人使了個眼色,道:「三位稍微站遠一些吧,以免誤傷了。」

  雲秋水只是全神貫注的盯著蛇尾印記,靈力的長針刺入之後流出來的血液是一種散著熒光的綠色,幾針過後張老爺面容慘白如紙,眼見著就要背過氣去,雲秋水對長生殿的邪術本就極為陌生,只能鋌而走險,她將手裡的長針逐漸轉變為匕首的模樣,沿著蛇尾印記自上而下割開皮膚,另一隻手的手指牽扯出細細的「線」,一點點鑽入血肉中。

  玲姬臉色一變,也是驚訝的看著她手裡細微的變化,她看著好像一動不動,實際上那根線已經在一瞬間纏住靈蛇之尾,正在將其小心的拉出身體。

  不過一會,雲秋水滿頭大汗,心裡隱約有不安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什麼,她分明已經抓住了蛇尾,但是暗中還有什麼古怪的力量一直在和她抗衡,以至於每次她試圖將蛇尾拽出身體之時又會被強行拽回去,她心中疑惑一起,不由抬眼望了一下正對面的玲姬,玲姬並未注意到這一剎那雲秋水眼中的鋒芒畢露,還是認真的控制著張老闆身體內的蛇尾,防止被她破壞。

  雲秋水不動聲色的慢慢低頭,一隻手保持著那根拉扯的「線」,另一隻手已經悄無聲息的散去匕首,凝聚成劍,果然是她,這個人開始在樓下就有意無意的想接近明姝,這時候又假惺惺的幫著自己救人,莫非長生殿除了那位老殿主,還有其它門徒也參與其中?

  按照崑崙的調查,當年長生殿除了殿主,還有五位馭蟲使,眼下這間屋子中隱有蛇行聲不絕於耳,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靈蛇使?

  玲姬本在和她暗自較勁,忽然瞥見有什麼明晃晃的東西在昏暗的客房裡閃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鋒利的劍鋒幾乎是貼著她的鼻尖毫不留情的砍落!玲姬冒出一頭冷汗,瞬間推開張老闆靈活的翻身躲開,袖中的白骨短笛落入掌中吹起一個尖銳的音符,不可置信的笑道:「咦……我覺得我這次表演的很逼真呀,大峰主是怎麼發現的?」

  「靈蛇使?」雲秋水將三位夫人護在身後,聲音一下子變得清冷透骨,「這位姑娘,蟠龍鎮氣候嚴寒,若是常年生活於此,是不可能有你那麼光滑細嫩的皮膚才是,這滿屋的香薰應該是來自苗疆一帶,可以剝奪五感產生幻覺、幻聽,想必張老爺和三位夫人身上的瘙癢疼痛也只是幻覺而已吧?你大費周章的把我引到這裡來,又整出這個蛇尾印記想逼我靠近,玩了這麼多把戲,到底什麼目的?」

  玲姬暗暗咋舌,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想到這張引以為榮的美麗臉龐又再一次讓她原形畢露,原以為是自己一直在演戲騙她,繞了一圈原來人家只是在配合自己?

  雲秋水一抬手,劍氣將四周的香薰爐全部打翻,崑崙的靈力在她掌心盤旋,竟然在頃刻之間就將滿屋的濃香散去,玲姬吃了一驚,驚道:「你既然知道香薰有問題,還敢明目張胆的跟我一起進來?大峰主真的是好膽識,就不怕我使什麼詭計對你不利嗎?」

  雲秋水淡淡看著她,笑了笑:「姑娘,中原有句古話,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蟠龍鎮的黑霧之象,多半也是長生殿所為吧?」

  「呵……」玲姬也是脫口笑了,讚許的回道:「大峰主抬舉了,這鎮中黑霧自蟠龍山而來,怕是比長生殿的手段要厲害的多,你那兩位同門,還有昨夜那位公子,我估計眼下應該都被困在蟠龍山脫不了身吧?」

  雲秋水沒有理她,淡道:「我對他們放心的很。」

  玲姬慢慢的靠向窗子推開,瞥了一眼遠方依然縈繞不散的黑雲,又沖著雲秋水狡黠的笑了笑,擺擺手:「這回是我輸了,我可是要趕緊跑路了,畢竟活命比什麼都重要,您說是不是?」

  話音未落人已經從窗中一躍而出,雲秋水本想追出去,但見床上的張老爺蹭的一下坐直身體,眼睛瞪得老大張著嘴「啊啊」哀嚎起來,她立馬轉身回到床邊,沒有玲姬的干擾,這次她再將「線」伸入腰窩之後直接就將藏於體內的蛇整個拽出,那條細細的蛇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扭曲著身體不過一會就徹底死去,雲秋水才鬆了一口氣,再認真的檢查了一下傷口,對三位夫人說道:「去拿塊乾淨的毛巾過來擦擦就好了,應該很快就能清醒了。」

  大夫人此時已經被嚇的一動不動,二夫人在旁邊面如死灰的扶著她,只有三夫人勉強緩了口氣,連忙從旁邊取了塊乾淨的毛巾把張老爺身上的血漬仔細的擦乾淨,嘴裡不住道謝。

  雲秋水走向窗邊,望向蟠龍山的方向站立良久,雖然剛才她口中信誓旦旦,其實現在內心多有不安,她眼見著那些黑雲中不斷砍出的金光,就知道一定是蕭千夜所為,但是他身邊有上天界戰神相助,竟然這麼久了還未脫身?能和上天界匹敵的力量,難道真的是傳說中的天池幻魃?

  「這位夫人,多謝您。」三夫人對著她又是鞠躬又是拱手,雲秋水連忙回神扶住她,起伏不定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沒想到長生殿已經深入到崑崙附近,甚至不惜拿無辜的人下手!

  「我們這一趟本來是來採購些藥草的,誰知道遇到這麼多磨難,我家老爺……」三夫人一邊說話,忍不住連連啜泣,雲秋水只得耐心的將她扶到椅子上,安慰道,「張老爺很快就會沒事了,我想蟠龍山那邊的異常也會迎刃而解,幾位就先在屋裡好生歇息,等事情結束,我會讓門下弟子親自護送幾位回中原。」

  「這……這怎麼好意思。」三夫人連忙擺手,忽然站起來跑向衣櫃在裡面翻找了好一會,又抱著一個精緻的木盒走過來恭恭敬敬的遞給雲秋水,「這就是我家老爺這一趟的目的,我聽老爺說過這東西叫『甘木』,是崑崙獨有的罕見之物,傳說中是一種不死樹,只要服下它就能延年益壽,能賣好大一筆錢呢!這次有幸得到仙山相助撿回一條命,這東西就送給夫人聊表謝意,請您一定收下!」

  雲秋水擺擺手笑了笑,她本就是崑崙門下弟子,怎麼可能沒聽說過這種「甘木」,這確實是中原人夢寐以求的一種「仙藥」,但本質也不過是強身健體,哪有傳說中說的那麼神奇。

  「您這是嫌棄禮物不夠貴重?」三夫人見她想拒絕,語氣也變得戰戰兢兢起來,面露尷尬,雲秋水本就是心軟之人,見她才死裡逃生又不忍心掃了人家的興緻,只好接過那個木盒謝過,三夫人鬆了口氣,笑吟吟的圍過來湊近她的耳邊,低道:「您肯收下……那就再好不過了。」

  雲秋水無意識的掃了一眼三夫人,驟然發現對方的眼睛像蛇一眼縮成一條線,嘴角勾出詭異莫測的笑,沖她吐了吐舌頭。

  下一刻,后腰傳來冰涼的劇痛,頓時有嗖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三夫人的袖子里藏著一柄鋒利的尖刀,毫不猶豫的從她身體里捅穿。

  雲秋水奮力推開三夫人,只見一旁的大夫人、二夫人此時也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兩人都是力大無窮合力將她撲倒在地,她仰面望著天花板,視線在迅速模糊不清,恍恍惚惚只看見玲姬的身影嬌媚柔軟的從外面又爬回了屋內,盤在她頭頂如毒蛇吐信,低低笑道:「雲夫人,中原還有一句古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您呀……就是太善良了,善良過了頭就是傻,活該被人暗算呀。」

  話音未落,玲姬從天花板上直接落地,控制著三位夫人齊心將雲秋水翻了個身,她掀開被一刀捅穿的衣服破洞,挑釁的用手攪動傷口,慢慢將掌心那個五毒蟲印覆蓋。

  雲秋水的腦中一片混亂,隔著遙遠的時空,彷彿聽見了來自明玉長公主的瘋笑,在視線一點點陷入黑暗之後,那個多年以來纏繞她心中揮之不去的身影慢慢浮現。

  一海之隔的飛垣,帝都城摘星樓內,明溪豁然回首望向毒蟲座中央那具森然白骨,剎那間他只覺得周遭空氣變得極為陰冷,這個早已經死去的大姑姑歪了一下頭,咔嚓一聲頭顱滾落在腳邊。

  「秋水……秋水啊,你終於還是落到我的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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