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姐妹
「住手!」蕭千夜目光劇烈的一顫,不知從哪裡來了力量一下子跳入火焰中,搶過她手中的暴雨青竹厲聲叱道:「你住手!」
「你、你做什麼?」雲瀟吃驚的看著他,他的身體在火光中熠熠生輝,轉瞬衣服就開始燃燒,雲瀟連忙往後退了一步,控制著身上的火種不去傷害他,蕭千夜毫不猶豫將她拉回自己身邊,無視烈焰灼燒的痛苦,怒從心起低低罵道:「我做什麼?我正是想問你到底要做什麼!從你來到飛垣找我開始,一次次在我眼前受傷,我什麼也做不了,幫不了你救不了你,現在還要你放棄另一手去復甦一柄劍?」
他的手一直用力,彷彿是這段時間隱忍的情緒全部爆發,面上露出深刻的痛苦,這次的人禍是他帶來的,是他為了保住帝都城而將危險轉移到了師門!他眼睜睜看著一切在眼皮子地下無聲無息的偷梁換柱,看著自己的同門長輩接連被人暗算害死,現在連最想保護的人也無法護她周全!
憤怒,不甘,無能為力,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人生變得一團糟?
蕭千夜忽地笑了出來,帶著無邊的苦澀,認真的說道:「別傷害自己,我不想你傷害自己,讓我來,你放心,我不會讓魔物如願。」
「快出去,我控制不好火種會傷到你……你快出去!」雲瀟奮力的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又喜又悲只能強自鎮定,蕭千夜卻固執的一動不動,手不由自主更加抓緊不讓她走,眼前便是她的身影,在明媚的火光中卻是那般孤獨無援,讓他心底泛起無邊的酸楚,一分也不願意鬆手,就在此時,被釘在紅梅樹上的頭顱放聲大笑,她的眼中神色奇怪,正望著兩人,咧嘴吱吱笑了兩聲,添油加醋的說道:「你捨不得,他也捨不得,我可真是幸運,但凡換一個心狠的男人,我就真的死了。」
明明是在火焰中,蕭千夜卻漸漸覺得身子有些發冷,臉色複雜古怪,他的眼光在頭顱臉上掃過,紅梅的花瓣從透明的頭中間飄落,倒映著她亮晶晶眼眸,當真是動人心魄,美麗不可方物,但就是這樣一幅好看如仙的容顏,嘴角卻掛著惡毒怪異的笑容,像一幅違和的畫,讓他有些不適。
雲瀟默默拉著他的手,誅魔的機會是轉瞬即逝的,一旦那顆頭顱緩過這口氣,她就能憑藉水中的邪氣再次凝聚成型,想到這裡,雲瀟小聲的開口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蕭千夜恍如失神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卻只是抬手將她散落的頭髮別至耳後,淡淡嘆了一口氣,然後鎮定的轉身走向樹邊的女仙頭顱。
轉身的一剎,雲瀟愣愣的收回手,看著這個背影忽然失神。
這一聲嘆息,懷著屬於人的無奈,神的悲涼,甚至還有凶獸的憤怒,好像這個熟悉的人轉瞬陌生。
他是踏著湖水一步步踩過去,但每一步腳下都盪起黑金色的神力,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水面轟然炸響,他依然目視前方直接穿了過去,直到全身上下已然透濕,女仙奇怪的盯著這個人,他身上的力量在反覆遊走,似乎還不能很好的掌握,但是這種力量帶著鋪天蓋地的壓力,竟讓她不可自制的想起曾經那位大神西王母,恐懼油然而生。
這樣的感覺一旦產生,女仙的目光就一刻也無法從他的神色挪開,那個人踏著水霧和火光在向她靠近,隱隱約約還能看到模糊的骨翼在一點點舒展。
怎麼回事……這傢伙怎麼好像不像個正常人?
女仙倒吸一口寒氣,赫然想起記憶中西王母的模樣,正如傳說中所言的那樣是「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狌。」,而這個越來越靠近的男人,他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有了一些古怪的獸形?堅硬的白毛和鱗片,額頭再次生長出來的犄角,甚至背後那對慢慢舒展的骨翼,其狀如人……其狀如人?
「西王母……」眼前的現實和遙遠的記憶一下子交織錯亂的剎那,女仙口中發出一聲悲鳴,她本是被古塵直接釘在了紅梅樹上,此時不顧一切的運力往前方挪動,蕭千夜一言不發,一直走到那顆樹邊,平視著女仙警惕的眼睛,只是抬手握住古塵的刀柄輕輕一拔,女仙失去支點,頭顱從空中跌入水中,目光卻露出難解的驚恐。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會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難道是遠古的那次滅魂,挫骨揚灰至今仍在心底留下了無法抹去的悲痛嗎?
蕭千夜冷哼一聲,竟然是直接追著那顆下沉的頭顱一起來到天池中,越靠近湖底,視野反而越清晰,這裡沒有土壤,沒有水草,是一處光潔平坦的潔白玉石鋪成,來自西王母的束縛之力宛如無形的鎖鏈一直從下方綿延而出,蕭千夜輕輕落在石面上,那顆頭顱在他不遠不近的位置擺正,臉上的血污被湖水洗凈,仍是一張宛如天仙的臉。
頭顱靜靜和他對視了數秒,忽然像上方望去,這是她長久以來注視的水面,隔著明晃晃的漣漪,能看到崑崙最為純凈的天空。
蕭千夜沉默不語,反手竟將暴雨青竹直接扔到了頭顱眼前,女仙遲疑的回過神,慢慢利用湖水中的邪肆之力恢復了一隻手臂,她將那柄姐姐的長劍撿起來,輕輕拂過劍身,忽然凄凄笑起來,問道:「你發現了?這柄劍一直插在內谷祭壇上,歷經無數代谷主,甚至落到上天界蚩王手中,但是沒有一個人真的發現了它的秘密,為什麼你能察覺?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能察覺,不過是受到你魂術的影響。」蕭千夜不急不慢的回話,兩人明明身處湖底,聲音卻極為清晰,女仙怔了一下,萬萬沒想到自己本是想利用魂術控制他,反而被他藉機窺伺深埋心底的秘密,她自嘲的搖了搖頭,長舒一口氣,目光也從開始的鋒芒畢露一點點變得溫和起來,淡道:「我死之後,姐姐在西王母座下苦苦求情,這才讓大人動了惻隱之心,給我留了一條往生之路,那時候的我已經被滅魂挫骨揚灰,整個人的意識飄飄蕩蕩隨時都要散去,我看著她,覺得真是太可笑,太可悲,或許是這股信念支撐,我本一界散仙,竟然能和西王母神力抗衡萬年而不滅。」
蕭千夜一言不發,女仙也只是稍稍失神,然後就像敘舊一般侃侃而道:「西王母留下命令,只要我肯認錯,就可擺脫束縛重入輪迴,哈哈……但是姐姐很擔心,畢竟世界之大能人輩出,她害怕終有一天會有人能來到此地將我除去,為了不讓我再次經歷滅魂挫骨之痛,她做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決定……」
女仙的手慢慢、慢慢的撫摸著暴雨青竹的劍身,這柄劍真的非常古老了,連劍刃上的紋路都透著遠古的氣息,她靜靜的感知著手中長劍,無意識的勾起一抹苦笑:「無言谷內谷書籍記載,說是初代谷主留下雙劍可誅魔的說辭之後就不告而別,自此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過,其實並非如此,她動用了一種禁術把自己融入了雙劍之中,並在我身上留下遠古祭言,讓這世上任何術法都無法再次傷害到我,只有她,只有融入了她血肉和靈魂的只有雙劍才能誅魔。」
蕭千夜靜靜聽著,他在從雲瀟手中奪下暴雨青竹的那一瞬間開始,或許是受到魂術的影響,曾清楚的在劍中聽見了低低泣訴。
是女子的哭泣聲,哀怨婉轉卻震撼心靈。
「姐姐是懂人心的,雙劍是在四百年前被我設計沉眠,但在此之前沒有人想過用它們來誅魔,她知道在無言谷這種隱世之所,不會真的有人願意放棄安穩的生活去對付一個被西王母鎮壓的魔物,她料到了這一切,她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歷經萬年,我仍然不願意悔悟,不願意重入輪迴,她唯一不懂的人,就是她自己的親妹妹啊。」
蕭千夜淡淡接話,嘆道:「她真是一場豪賭,只要有一個人願意嘗試,你早就被雙劍誅殺了。」
「呵……我不甘心。」女仙的上半身已經恢復,她將暴雨青竹攬在懷中,發出歇斯底里的低吼,「我不甘心!我在西王母座下潛心修行千年,到頭來竟然為了一座深山雪谷被她滅魂挫骨!重入輪迴又有何意義?我寧可真的萬劫不復,也不願意再入輪迴,我恨不得將整個崑崙顛覆,這裡曾是我夢想開始的地方,到頭來卻成為我所有噩夢的起源,我恨這座山,也恨無言谷,更恨我的好姐姐……她一開始就不該為我求情!」
蕭千夜聽她這麼說,自己卻是臉色如常,浮現冷笑,淡道:「我不是中原人,在我的故鄉,沒有人相信輪迴,也沒有人會將此生的夢想寄託給來生,死亡就是一切的終結,所以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哦?」女仙微微一怔,似有所思。
「拉著昆崙山陪葬又有什麼意義,你難道真的以為那位西王母會心生憐憫?」蕭千夜不置可否的笑起來,搖頭嘆息,卻是字字誅心,「連上天界都不會對他人的生死產生任何憐憫之心,更何況是真正的遠古大神?能為此傷心落淚的只有一人,就是你那位以身殉劍,至今仍陪伴你身邊的姐姐。」
女仙沉默不語,懷中的暴雨青竹滲出細細的水珠,真的像晶瑩剔透的淚水。
姐姐……你仍在為我痛心嗎?
四周漸漸靜了下來,就連剛才還波濤洶湧的天池也漸漸平靜,女仙的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陣震動,忽然抬手抹去劍刃上的沉眠之力,頓時,青光乍起,竟是另一個相似的身影飄然出現在眼前。
蕭千夜往後退了一步,那個身影淡泊寧靜,是一張與世無爭的清理臉龐,對他緩緩點點頭示謝,又再次渙散消失。
「來。」女仙冷冷將長劍丟給他,咧嘴而笑,「你身負幾種不同的力量,似人非人,似獸非獸,倒是藏著幾分神的靈韻,一人三分,想要保持清醒也不容易吧?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能力徹底誅魔,你身上的另一個人,他也是和我一樣的意識形態吧?那你可要看清楚了,意識渙散的那一天,就是他徹底消失的時候。」
蕭千夜的面色彷彿也冷了些,眼中閃過一道寒芒,復甦的暴雨青竹幽光凜冽,映照著半壁湖水呈現出竹葉飛舞的景象,他毫不猶豫的出手在湖底和魔物廝殺起來,天池的湖水被劇烈的攪動,雲瀟站在湖邊緊張的注視著周圍空氣的變化,崑崙的清氣在慢慢恢復,日光也終於穿過厚實的黑霧傾瀉而下。
她這才驚訝的看見頭頂盤旋的無數氣劍,直直的垂立於高空,引動崑崙的清氣和縈繞的黑霧勢均力敵的抗衡著。
是師門!整個昆崙山傾巢而出,正在為他們爭取誅魔的最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