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回山
蕭千夜和他四目相對好一會,兩人都不說話,直到雲瀟小心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忽然反應過來趕緊問道:「你、你還好吧?」
帝仲沒有回話,轉身望向餘音台,顯然被之前的事觸動了情緒,驟然臉上揚起一絲不滿,但他很快又挪開了目光,輕輕搖頭。
蕭千夜絲毫也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他越是不說話,只能說明他的情況越不樂觀,帝仲抬手揉了揉他的腦門,借著特殊的共存直接在他腦中淡淡道:「崑崙的人已經趕到了,你照顧好瀟兒,我要暫時休息一會。」
自然清楚他口中的休息是指的什麼,蕭千夜趕緊鄭重的點頭,他一直是極為厭惡這種共存的,現在卻迫不及待的希望他趕緊回來!
帝仲笑了笑,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雲瀟,不知在想什麼。
隔了一會,風冥才從餘音台飄然而出,他看起來臉色憔悴蒼白,顯然這一次幫助風青依凝聚身體消耗了更多的神力,蕭千夜看見他的身影,心中已然沒有了最初相見時的信賴,他小心的將雲瀟攬至身後,緊盯著這個一步步靠近的人,風冥並不在意,甚至也不想對自己的行為再做任何解釋,他在發現同修已經進入神眠之術后,默默搖了搖頭,反手就以間隙之術將兩人送了出去。
這傢伙!蕭千夜在心底暗罵了一句,果然是上天界的人,帝仲不在他立馬就換了個態度,毫不猶豫的將他們請出了無言谷!
雲瀟反而是長長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她對那個溫聲細語的無言谷主已經產生了一種深刻的恐懼,是真的一刻也不想繼續留在那裡,眼下被送回到外谷天池附近,她的氣色倒是瞬間好了不少,兩人一起往天池望過去,湖水被吸入地底之後,原本清瀲粼粼的天池變成了一個乾涸的深坑,下方的玉石也被淤泥覆蓋,兩側的紅梅樹全部枯死橫七豎八的倒著,年少時期那副美麗的景象,再也沒有了。
蕭千夜心中一痛,抓著雲瀟的手安慰道:「崑崙的大小天池數不勝數,你喜歡,我們再去尋一個深谷,種上一路的紅梅。」
雲瀟驚訝的看著他,原本陰鬱哀痛的臉色此時終於露出了些笑容,點了點頭,正準備起身將他扶起來,誰知道自己眼前一黑,腦中轟轟作響,只看見天地對轉一陣鋪天蓋地的眩暈,頓時失去意識昏迷過去。
蕭千夜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天澈從另一邊焦急的衝過來,天征鳥的撲扇著白色羽翼也緊隨而至,兩人心照不宣的互換了神色,將雲瀟扶到鳥背上,立即起身返回師門。
雲瀟在昏昏沉沉的睡著,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眼前是群星璀璨的崑崙夜空,她小心的從自己房間摸出來,輕車熟路的就躥到了另一邊的弟子房前,又從懷中摸出早就準備好的鑰匙,輕手輕腳的走進另一個人的房間。
崑崙的夜晚是極冷的,雖然有師門獨有的禦寒心法,在進入睡眠之後,他還是無意識的緊緊裹著被子,半個臉都埋入了被褥中,劍靈這麼鋒利的東西竟然也只是放在床邊,也不怕夜裡翻個身誤傷了自己,她這麼嘀咕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他的床前,這張臉上透著難以描述的熟悉,讓她從初見面的第一眼開始,就情不自禁的想靠近。
她從袖中掏出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小夜燈,悄悄的放在他眼皮上方晃蕩,果然那個人一下子從熟睡中驚醒,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對。
然後,他陰沉著一張臉面無表情的坐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反手就拎著她的衣領毫不猶豫的扔了出去。
雲瀟不甘心的想繼續鑽回去,再推門的時候發現門已經被他堵上,無論她在外面如何軟磨硬泡,對方都沒有在給她任何回應,就這麼僵持了大半個時辰,百無聊賴的她終於感覺倦從心起,忍不住捂著嘴連打了幾個哈欠,不得不沿路返回,這一路星光明艷,崑崙的清氣如煙如霧,當真宛如人間仙境一般。
沒等她回到自己房間,雲瀟遠遠的就看見了門口坐著的熟悉身影,心裡咯噔一下,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
「還知道回來?」雲秋水捏著女兒的鼻子,雖然看起來是呵斥,言語又是極盡的溫柔,彷彿自己也被這樣的舉動笑到,無奈的道,「這麼冷的天一個女孩子家跑去弟子房做什麼?」
「娘!」雲瀟羞紅了臉龐,絞著手指嘀咕起來,「我、我就想逗他玩嘛!您又不收徒弟,整個論劍峰,就只有他一個人可以捉摸了。」
雲秋水搖著頭,微笑著罵道:「你呀……注意一點禮數行不行,千夜是個男孩子,說不定人家會害羞呢。」
「娘!他每次都把我扔出來,哪裡會害羞嘛!」雲瀟只是笑呵呵的撲進雲秋水的懷裡,一點也不在意娘親的提醒,那年的他們都還年幼,哪裡知曉那麼多男女私情,她只覺得那個人對她有著奇怪的吸引力,就是不顧一切的想靠近他,想和他說話,想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雲秋水不再說話,溫柔的抱住女兒,目光卻悠揚的望向了高空。
「娘……娘?」她在睡夢裡反反覆復的呢喃,眼裡的淚水一直無聲的從臉頰滑落,直到忽然蘇醒,猛吸一口氣,驚慌失措的坐起來,飛速掃了一眼周圍,愣愣脫口:「娘?」
四下里安安靜靜,皎潔的月光從窗戶里傾瀉而下,照亮了周圍的景象,雲瀟木訥的張了張嘴,發現她的確是在自己的房間里,和夢中一樣是個星光璀璨的夜晚。
是夢嗎?她獃滯的坐了一會,無意識的抬手輕輕揉著額頭,一時分不清這段時間的經歷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她應該是跟著師兄渡海去了飛垣,然後知曉了碎裂之災,然後去到了上天界,再回來的時候破壞了東冥的陣眼,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死傷大半,再然後……再然後似乎是為了五公主的蟲印一事返回了師門,然後、然後……
然後,她就看見了自己扶額的手,只剩森然白骨。
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僅失去了一隻手,腹中的孩子也沒了,步師兄死了,娘……娘也死了。
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迫使雲瀟用力深吸了幾口氣,眼前再次天旋地轉,就在此時,房間里傳來一串焦急的腳步聲,唐紅袖反手就將她重新按回了床上,立即熟練的摸了摸她的額頭,又小心的拉住她的左手認真的把著脈,雲瀟被這一連串乾淨利索的動作嚇了一跳,沒等她開口說什麼,唐紅袖已經快人快語的打斷她的話,毫不客氣的罵道:「你別動了,你都昏睡好幾天了,再亂動一會火種又要失控。」
「唐、唐師姐……」雲瀟聽話的點點頭,任她在自己身上仔細的檢查著傷勢,唐紅袖忙乎了好一陣,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扶著她靠起來,又轉身從座上倒了一杯水,用靈術稍稍溫熱之後遞給她,輕聲道:「喝點水吧。」
一口清水入喉,雲瀟感覺整個人就像乾涸的河道久逢甘露,唐紅袖趕緊再給她倒了一杯,心疼的道:「別急,慢慢喝。」
一直連續喝了三杯水,雲瀟輕輕坐直了身體,按住唐紅袖的手,認真的問道:「師姐,我娘和步師兄……」
唐紅袖低著頭,眼睛通紅,雖然早就知道她醒來第一件事一定是問這個,也在心中暗暗準備了好多安慰的說辭,但真的面對雲瀟蒼白無力的面龐,她還是感到喉嚨酸痛難耐,忍著哭腔低低說道:「都找回來了,本想等你醒了再處理雲師叔的後事,但是你一直昏迷著,師叔和步師弟又……又不成人樣,掌門怕你看見以後會受不了,就按照崑崙的慣例,葬在西山墓園裡了。」
雲瀟恍如失神的聽著,茫然的低下頭,目光里最後的光也隨之湮沒。
唐紅袖最怕氣氛沉默都不說話,趕緊找著話題喋喋不休的說道:「等你好一些我再帶你去,你先好好養傷,你的身體傷了元氣,要好好調理,對了,無言谷主送來了珍惜的藥材,據說是叫什麼月白花丸,我遠遠的瞅了一眼都能感到裡面濃厚的神力,你坐好了,我去給你拿來。」
「師姐,您別忙了。」或是心中終結有些芥蒂,雲瀟只是聽見無言谷主四個字立即就無意識的按住唐紅袖不讓她走,又問道,「千夜呢?我記得他傷得挺重,他人呢?」
「你……你還想著他。」唐紅袖忍不住戳了一下雲瀟的額頭,真的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嘆道,「他之前跟掌門鬧著要把他清理出門,掌門不同意,他就自己說要叛離走了,算是把掌門氣的不輕,這會多半還在軒轅丘劍冢那面壁罰跪吧,你別管他了,他沒什麼大事,反而是你呀……」
唐紅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對方的表情,還是沒忍住心直嘴快的性子,湊過去貼著雲瀟的耳根輕聲問道:「雲瀟,先不說你那右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送你回來的時候我給你診過脈,你老實告訴師姐,你是不是小產了啊?」
明明是她在質問雲瀟,這會反而是唐紅袖手心緊張的直冒汗,都不敢正視她的眼睛,雲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唐紅袖氣急敗壞的一揮手,但只是輕輕打了一下她的臉頰,低呼道:「是蕭千夜的?你是不是個傻子!?他現在是個逃犯吧?你真要跟著他被千夫所指?」
「師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雲瀟勉強笑了笑,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麼,唐紅袖本想給她一頓臭罵,又見她雙目含著淚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到嘴的話又怎麼也罵不出來,只能唉聲嘆息的咽了回去,又道:「和你們一起來的那位公主也被天澈平安救回來了,長生殿的靈蛇使被天澈所擒關在崑崙禁地,那傢伙說了,蟲印轉移消失之後不會再次恢復,她是安全了。」
提起那位遠方的公主,唐紅袖不滿的癟癟嘴,又不好多說什麼,心裡鬱悶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