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千層浪
在靠近五旖山下陡峭的河谷中,柳滸的身影敏銳靈活,時而貼著山壁時而踏過水流,但這樣矯健的身手卻被一個磐石一般堅定的身影牢牢牽制,那人正是藤妖口中奇怪的和尚,一手握著檀木佛珠,另一手竟是揮動著厚重的禪杖!柳滸幾次想從繞過他繼續逃往五旖山都被阻斷腳步,兩人就在河谷上針鋒相對,一時難解難分。
柳滸手握的是引遊人慣用的圓月彎刀,但經過特殊的改造,刀柄處細細的孔可以在不經意間射出鋒利的小刀,刀刃在空氣中劃出無數刁鑽又凌厲的弧度,和尚大喝一聲,禪杖揮起勁風不退反進,柳滸只感覺手臂一陣劇烈的痙攣,自知眼前人一身古怪的蠻力,和自己的靈敏格格不入,但他就那麼站著,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柳滸微微喘息,眼神有了驚恐的變化,這麼厲害的對手,他竟然從來沒有聽說過!
這個和尚到底是什麼來頭?五蛇和高家關係緊密,高總督在世之時也曾命令暗部調查過很多很多身懷絕技之人,為什麼他會對這傢伙毫無印象?
柳滸厭煩的嘖嘖舌,這種時候本不該分心,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息事寧人的躲了大半個月,最後會莫名其妙栽在兩個引遊人身上!他原本只是出於憤怒才會帶著他們進入食庫,想著關起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把那兩個傢伙凍死在裡面,萬萬沒想到他們的身手那麼強,連無面人都根本不是對手!
情急之下他只能匆忙關閉了食庫,並在回到上面之後立即決定放棄下方三個試體往六樗山深處潛逃,可是前腳離開柳城,後腳就被這個和尚一路追殺,一晃眼夜色大黑,那人竟然面不改色氣不喘,還是這麼緊追不捨!
不對勁……一定是帝都的安排,上頭顧忌丟失的試體沒有公然出手對付他,所以才派了這麼多古怪的人過來嗎?
柳滸額上冷汗直冒,那麼多的雜念和惶恐在這一瞬間不受控制地湧出,填滿大腦,也讓他手裡動作倏然被對方牽制,一點點緩緩停滯,逼著他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近看之下,和尚的眼角微微揚起,甚至還保持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掌下力道再三加重,柳滸深吸一口氣,勉力用盡全身力氣努力退了一步,手裡的刀借勢切過!
「叮」的一聲輕響,眼前不合時宜的出現一柄黑金色古刀,蕭千夜風一般的掠入戰局抬手就直接擊碎他的彎刀,柳滸雙瞳頓縮,再退步赫然察覺到喉間冷鋒逼命而來,安格抓住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拽住他的頭髮用力將他整個人按入了山壁之中,匕首寒光四射已經橫在柳滸喉間,安格的眼裡全是怒火,低聲喝道:「二爺,這麼快又見面了。」
柳滸筋疲力盡的看著他,他半個身體就這麼奇怪的嵌在山中動彈不得,整個身體都在劇烈的痙攣著,安格冷笑一聲,回頭望了一眼兩人,低道:「天尊帝說過我可以隨時擰下他的頭,你們要是還有什麼要問的就抓緊,問完了我好親自送二爺上路。」
和尚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他生的高大壯實,體格健碩,對安格的說辭倒是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詫,反而是笑呵呵的望著蕭千夜,想了想,說道:「蕭閣主?」
「蕭閣主……」柳滸聽見這三個字,也是不可置信的望過來,低呼,「是你!怎麼會是你!你是個逃犯,難道你還在為帝都辦事?」
蕭千夜沒有理他,他看著這個笑眯眯的和尚,心有所感:「你是風魔的人吧?」
和尚點點頭,笑道:「貧僧法號迦燁,原本是在東冥執行任務,最近才被調往陽川對付五蛇,蕭閣主之事陛下沒有太多言明,但要求我等不惜一切代價協助您,所以蕭閣主若是有任何需求,但說無妨。」
蕭千夜略一思忖,指著柳滸說道:「我也是來抓他的,既然已經被你捕獲,你自己帶著他回去找明溪復命好了,安格,麻煩你帶路了。」
「哦?」迦燁眨眨眼睛,問道,「您不和我一起回去復命?」
「我……還有些其它的事情。」蕭千夜的眼睛陡然迷茫,心神不安的轉著古塵,有些猶豫遲疑,目光轉向更後方的五旖山,藤妖說過禁地的神守都在附近,他們是否已經知曉鳳姬現在的情況?自己應不應該主動走這一趟將之前的事情告知神守,也好讓他們有所準備?
可是他現在的身份會被當成敵人吧?他雖然在間隙之術中跟帝仲練習了三百年的刀法,對付一般人確實已經不費吹灰之力,但若是和禁地神守起衝突,恐怕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咦……蕭奕白沒告訴那件事嗎?」迦燁拖著下顎,顯得非常疑惑,聽到大哥的名字,蕭千夜才踏出一步又警覺的退了回來,迦燁的表情是頗為尷尬的,看他的樣子好像是真的還不知道,早知如此他也就不多嘴問這一句好了,蕭千夜轉身認真看著他,低道:「什麼事?」
迦燁癟癟嘴,欲言又止,似乎頗為為難,半晌才支支吾吾的答道:「之前你們是不是在西海岸的畫舫上住過幾天?那畫舫是羅陵家的,最近一直讓愁先生代為管理……」
蕭千夜的眼裡閃過一道雪亮的電光,頓時感覺熟悉的心悸之痛再度襲來,他緊咬了一下牙才將這種突然泛起的劇痛壓回心底,迦燁看他瞬間眼色冰冷,好像整個臉龐都變得更加鋒利,有種逼人的殺氣迎面而來,讓他不自禁地倒退一步,也不敢隱瞞回答道:「愁先生髮現你們離開之後本想找人打掃一下畫舫,然後就在房間的一角發現了一灘血跡,你是和蕭奕白先離開的,那位姑娘好像沒和你們一起吧?」
蕭千夜臉色蒼白,胸口的劇痛讓他站立不穩倒退了三大步,支撐著古塵才勉強停住,迦燁認真的重複著愁先生的話:「那位姑娘是叫雲瀟吧?她不見了。」
宛如一場晴空霹靂,蕭千夜驚愕的平視著迦燁,似乎無法將聽到的每個字串聯成句,迦燁見他獃滯無神的模樣,盡量還是平緩了語氣說道:「之前我已經和蕭奕白說過這件事了,他說你曾經讓什麼墟海的人來接她,但是蕭奕白又不知道怎麼聯繫那個墟海,你、你先別著急,問問是不是被他們接走了……」
話音未落,夜空被一抹明亮的火焰點亮,只見一道鋒利的火光貼著蕭千夜的臉頰劃破皮膚重擊在他身後的山壁上,不等眾人驚訝的找尋那束火焰的來源,又是一道快如閃電的鬼魅身影彷彿憑空出現,鳳九卿是以光化之術直接墜落在他身邊,抬手就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將他也按住山壁之中!
安格大吃一驚的看著這個忽然冒出來的人,他滿臉都是怒火,恨不得現在就把手裡的人直接掐死,全身冒著危險的火焰,一字一頓質問:「瀟兒不在墟海,她到底去哪了?」
「鳳九卿……」蕭千夜和他四目相對,腦子一片混亂,鳳九卿恨恨鬆手,將瀝空劍直接扔過去,眼裡是前所未有驚恐光芒:「龍吟去接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你的劍靈掉在地上,旁邊還有一灘血跡,我已經用點蒼穹之術找了她兩天,我找遍了飛垣的每個角落,甚至暗中返回上天界查探,可是、可是她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你……你又把她一個人丟下了!你為什麼總是把她一個人丟下!」
鳳九卿越說越顫抖,越說越害怕,重重的抬手本想一耳光打下去,又是無力的在半空中頹然鬆手。
「喂……」安格哪裡認識這個人,但見蕭千夜還是丟了魂一樣抱著劍靈,對眼前的謾罵毫無所覺,他也不敢冒然插話,只得先綁起柳滸和迦燁一起退開了幾步默默看著。
蕭千夜低頭不語,那天他確實是利用古塵傳音龍吟,麻煩她親自走一趟接雲瀟回墟海,龍吟的原身是蛟龍,走西海岸的棄鄉道過來要不了很久,難道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出了意外?這不像是巧合,更像是一早就在旁邊伺機而動,一直等到他和大哥離開對阿瀟動了手!
會是誰?會是什麼人!?
他越想腦子越亂,抱著瀝空劍的手忍不住劇烈的顫抖,劍鞘上有師父留下的術法,只要他拔劍他就必須回去和師父認錯,但劍身上有阿瀟的一魂一魄,這種時候他哪裡還能顧忌那麼多其它的事情,蕭千夜用力按住劍柄重新拔出劍靈,紫色的術法化成一抹淡淡的煙霧立即消散,但隨即就有一抹更淡的白光在夜裡螢火般擴散,恍恍惚惚眼見著就要被風吹散!
「瀟兒……」鳳九卿連聲音都走了調,一瞬也不敢多想立即勾起一抹火光護住即將消失的魂魄,強行又將劍靈收回了劍鞘。
「怎麼回事?」蕭千夜獃獃看著鳳九卿,心下一抽,鳳九卿按住胸口劇烈從喘息著,好像剛才的舉動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半晌都只是重重的喘著氣一言不發,那般絕望的神情讓蕭千夜微微一怔,心裡有什麼恐怖的念頭還來不及起來便又死死地按了下去,許久,鳳九卿的眼眸變得無神無力,低聲回道:「魂魄散了,劍靈上的魂魄……要散了。」
他沒有接話,垂目看著自己的佩劍,握劍的手上青筋突兀,鳳九卿忽然笑起,笑的無奈又諷刺:「蕭千夜,點蒼穹之術只會在兩種情況下找不到人,第一種,是不能在從未踏足過的陌生土地找人,第二種……」
他豁然停住,眼睛冷銳如冰,身子卻在微微發抖:「第二種,點蒼穹之術,找不到死人。」
這句話像一粒石子砸入死寂的水池,激起千層巨浪決堤而來,蕭千夜的眼眸一瞬變為金銀異色,受創神眠的另一個意識也豁然被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