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糾葛
在冥王和黑龍各懷心思的同時,上天界極晝殿內,蚩王風冥正直勾勾的盯著眼前墨色的間隙之術,自他那日聯合諸位同修將煌焰關進去之後,那個人就一直隱於其中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來,最開始他還擔心這個術法很快就會被其從內部衝破,還特意將放置的位置選在了整個上天界神力最厚重的極晝殿神像前,然而——事態的發展卻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料,被關進去的煌焰安安靜靜,根本沒有要破壁而出的想法。
如今時間已經一晃過去了大半年,雖然對他們而言這不過是滄海一粟,像眨眨眼睛那麼短暫的一瞬罷了,但是面對這個安靜死寂的間隙之術,他真的感到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長。
風冥抬起手,用食指輕緩的點在巨大的漩渦上,默默感知著間隙之術如今的狀態,而就在他試圖將自身神力灌入內部的剎那,一股逼命的刀氣橫掃而來,迫使他立即收手,主動往後退讓了一步。
這股刀風的源頭,無疑就是被他們關在裡面的冥王煌焰,若是不控制著力道,那樣的砍擊完全可以一舉衝破術法的限制,換而言之,裡面的人並不是無法脫身,而是根本就不想出來。
風冥揉著眉頭,感到腦中一陣陣針扎的疼,他隱居多年,根本不想插手上天界其它同修的事情,可還是避無可避的被卷了進來,這段時日他屢次感覺到間隙之術出現了裂縫,有什麼極其危險的東西遊走其中,也曾幾度認真的思考到底要不要主動解除這個術法,然而權衡利弊,他終究只能選擇維持現狀,畢竟煌焰的性子本就不穩定,這會又是被同修聯手關入間隙,誰知道把他放出來會不會發瘋反目成敵?
可是繼續讓他在那種與世隔絕的地方和一條雙生心魔共處,也實在是讓人無法放心。
風冥這麼想著的時候,腳步已經無意識的離開了上層極晝殿,再等他反應過來,發現自己正站在中層黃昏之海的階梯上,舉目望向那片群星璀璨的世界,他的內心非但沒有一絲輕鬆,反而又添幾分無奈,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忽聽耳邊傳來熟悉的輕笑聲,鬼王沉軒是從某個空間之術中一步踏出,飄到他的身邊看著愁眉苦臉的同修,擺手道:「真是難得見你露出這幅苦瓜臉,你這次回來,是來檢查間隙之術的狀態的?」
「不用檢查,難道你們看不出來那東西早就困不住煌焰了?」風冥沉靜的眼睛里,有掩飾不了擔心,果然是一句話說的鬼王抿了抿嘴,嘆道,「也對,我幾次去極晝殿,都發現那個漩渦的狀態不對勁,不過我想了又想,倒是不敢主動把他逼出來,我記得他被關進去之前說了一句什麼話來著——有能耐就一直關著我,否則再等我回來,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瞬,尷尬的笑了笑,這句話可不是一時氣話,很明顯,那傢伙是認真的,可在當時那種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讓暴走的冥王冷靜下來。
鬼王用力揉著臉頰,臉色也跟著沉了沉,半晌才長長發出一聲嘆息,將目光擔心的轉向面前浩瀚的黃昏之海,壓低聲音認真的說道:「先不提煌焰,奚輝也已經大半年不見蹤影了,最近我走了幾處凶獸棲息的空間巢穴,發現上次混戰之後,很多凶獸都是安分老實的躲在裡面調養生息,它們安靜下來之後,奚輝就能藉助『統領萬獸』的能力輔助自己恢復傷勢,我看飛垣四大境的封印都已經成功被破壞,就只剩下束縛著古代種的中心陣眼,都這樣了他還不出來,只怕傷勢也是不容樂觀啊。」
風冥嘖嘖舌,一點也不奇怪的接話:「他是被帝仲打傷,帝仲那傢伙多半是故意下的重手,想要給飛垣拖延時間吧,只不過煌焰中途插手,估計他自己現在也是一塌糊塗了,而且……」
他頓了頓,竟然是和沉軒心照不宣的互換了一眼神色,兩人同時露出頭疼的神色,又道:「奚輝這段時間還能借著黃昏之海的凶獸之力緩和傷勢,帝仲忙的很啊,為了找個女人,怕是一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吧。」
「女人呀……」沉軒一邊搖頭,一邊指桑罵槐的諷刺道,「女人有什麼好的,一個個沉迷其中不像話。」
「咳。」風冥重咳一聲打斷了同修的抱怨,忽然想起來什麼重要的東西立馬起身繼續沿著階梯往下走去,一直沉軒好奇的跟著他,一直走到可以遠遠瞭望帝星的位置,風冥才不解的抬手指著那顆依然在逆轉的大星問道,「蕭千夜已經在東皇曦玉的幫助下成功找了那份雙神之血救回雲瀟,為何星辰的軌跡仍是毫無轉變?就連那顆墜落的紅星都沒有再次復甦,到底是什麼情況?」
沉軒聽著他的話,自己也是不解的搖搖頭,淡淡問道:「星辰這種東西我也不是很了解啊,只不過,已經墜落的大星真的還會有重生的那一天嗎?」
「嗯?」風冥的目光深沉莫測,有無法掩飾的恐懼預感傳來,「你的意思是……現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並不是雲瀟?」
「是,也不是。」沉軒在原地不動,看著那些神秘的大星靜靜漂浮在黃昏之海,每一個都透出令人著迷的璀璨光芒,那是他們窮盡畢生之力也無法真正探尋到的天命軌跡,只能以旁觀者的身份默默看著大星們的起伏和湮滅,如此廣袤無垠的世界讓他不由閉上了眼睛,半晌才悠然嘆道,「那姑娘現在的狀態和帝仲很像很像,你說她是雲瀟,可她並不是人類,你說她不是雲瀟,可她擁有雲瀟的一切,包括記憶和感情。」
風冥默默不語,耐心聽著同修的呢喃,心中感慨萬千,又聽到沉軒嘆氣了一聲,接道:「帝仲也是如此,你說他是我們的同修,可他被另一個人影響,行為舉止早就不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帝仲,可你說他不是吧……他什麼都知道,曾經一起並肩作戰的過往,上天界的秘密,他什麼都清清楚楚,只不過——不願意回來。」
有微微的苦笑從鬼王的嘴角溢出,沉軒的眼色不易覺察的變了變,嘆道:「風冥,你說他們到底是兩個人,還是四個人?我真的搞不清楚了,蕭千夜和雲瀟,他們看起來是兩個人對吧,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可偏偏蕭千夜的意識和帝仲共存,雲瀟又只是皇鳥的火種、在萬年經歷和記憶中渺小短暫的一部分而已,到底是兩個人感情?還是四個人的糾葛?」
風冥認真想了想,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在無言谷終於見到消失九千年的同修帝仲的時候,他就隱隱察覺那個人的記憶出現了嚴重的偏差,即便自己有心提醒,那樣複雜的感情還是越演越烈,就算他真的願意放下這段曲折複雜的感情,多半也只是察覺到雲瀟的心思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轉移到了另一個男人身上,不想再繼續沉淪,而並不是他分清了兩人之間的界限。
所以,他才會雲瀟失蹤后,保持著隨時都會渙散的意識,堅持和蕭千夜一起找尋,而歷經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姑娘,卻並不是那個讓他心動的崑崙姑娘,而是對他一見傾心,愛慕已久的浮世嶼皇鳥。
「麻煩了。」沉軒咬著嘴唇,似乎和風冥想到了一塊去,長久的凝視著帝星旁邊那空蕩蕩的輔星之處,心神一亂,本就對星辰之說不甚了解的兩人就更加無法看破那些奧妙無窮的軌跡變數,許久,大概是再也忍不了這種令人不安的未知,沉軒衣袖一拂一聲低叱,黃昏之海的階梯刻意避開了帝星的位置,緩緩朝著另一個方向轉動。
「幹嘛?」風冥拖著下腮嘀咕起來,沉軒卻擺擺手漫不經心的回道,「不幹嘛,反正無聊,換個地方隨便轉轉唄。」
「哦……你自己轉吧,我回去了。」顯然對這種散步提不起一絲興趣,風冥隨口丟下一句話就準備離開上天界,沉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角,悻悻罵道,「你又要回那座深山雪谷找女人?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那女人是雪女體質,壽數早就到頭了,你總不能永遠用鏡月之鏡這種虛假的時空濛騙自己吧?」
風冥的心猛烈的跳動起來,一怔才回過了神,被他幾句話攪得大為不快,用力甩開同修的手揚長而去。
鬼王一個人站在階梯上,自從他們來到上天界,得到真神之力潛心修行,觀日月星辰,望滄海桑田,這麼漫長的歲月泯滅了感情,早已是不知人世,物我兩忘,可偏偏時過境遷,他身邊的人也一個個被重新點燃起人類時期的特殊情感,彷彿是在提醒他們,他們只是得到了真神力量的人類,終究是有心、有情的存在。
只是這樣的變數吉凶難辨,讓人不安。
風冥回到昆崙山,還沒來得及踏入內谷,就在外谷天池的水邊又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天澈,這一個月以來,他幾乎每天都會在黃昏時分,結束一天的弟子指導之後私自下到無言谷,然後默默守在這裡等他出現。
明知對方想知道的事情是什麼,風冥依然是無聲無息的掩飾著自己,一秒也沒有猶豫的飄進了內谷,一路心神不寧的走回餘音台,又見風青依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師父……」兩人無聲對峙了好久,終究是風青依鼓起勇氣上前一步,認真的說道,「天澈已經等了您好久了,真的不見嗎?」
「見了又能如何?」風冥嘆著氣,一手拉起風青依大步跨入餘音台,滿眼都是她不曾見過的疲憊,「你是想我告訴他,那個視若親人的小師妹已經死了,現在回來的人是浮世嶼的皇鳥幼子?還是想我告訴他,他的族人、故國墟海正在萬千流島上發起侵略戰爭,攪得民不聊生?」
「師父……」風青依無語凝噎,風冥的眼神越發尖銳,忽地苦笑,「青兒,你別管那些事情了,連崑崙掌門都有意對他隱瞞,我又何苦自作主張?」
風青依似懂非懂的看著他,見他揉著眉頭往房間內走去,像個累極的人躺在椅子上閉眼休息,她連忙抱了一床毯子小心的蓋上,又倒了一杯溫水遞了過來。
風冥的心底五味陳雜,看著面前風青依那張驚若天人的絕世容顏,不覺嘴角揚起無奈的笑,想起之前鬼王那句指桑罵槐的嘲諷——「女人有什麼好的,一個個沉迷其中不像話。」
他沉迷的,不僅僅是這張臉,這具身體,又或許,只是迷戀著被人依靠、被人信賴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