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孤注一擲
雲鳥的機艙內,原本還在專心駕駛的人看見舒年御史被個陌生的年輕人拎著衣領直接丟了進來,沒等他本能的出手營救,反而是舒年暴躁的揮手打斷了對方的動作,他滿身都是血,脖子上是觸目驚心的五個鮮紅指印,血水還在「噗噗噗」不斷往外噴濺,而他卻旁若無人的失聲大笑,一邊笑,一邊以極端痛苦的神色抬起雙手捂住臉,那笑聲比哭還要讓人心驚無語,嚇的手下人也哆哆嗦嗦退開,不敢再吱聲。
這樣劇烈的情緒起伏讓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動,也讓他更加痛苦的咳嗽起來,整個機艙內充斥著說不出的壓力,他用力抓著那隻用生命搶回來的斷臂,一雙眼睛通紅的緊盯著手心上那個複雜的修羅骨印,然後瘋子一般直接用手指甲妄圖將咒印摳去,他曾以為這是唯一的希望,是幫助他扭轉命運的那隻手,他一直那麼堅信這場孤注一擲的博弈是政權的角逐,可是結果呢?這是陰謀,是災禍!是要借他的手親手毀掉賴以生存的東濟!
他恨得是藏鋒,恨得是這個世態炎涼的社會,但東濟……東濟畢竟是生他養他的故土,他再怎麼罪大滔天,也不忍心親手拖著自己的國家一起去死!
「哈哈,哈哈哈!」舒年失去理智的大笑著,眼睛里卻赫然燃起一股殺氣,自言自語的喃喃:「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瘋子?從昭城到離州,五百萬人被修羅骨吞噬殺害變成惡靈,我眼都沒眨一下,我甚至每天做著美夢,幻想著決戰勝利之後,我也要讓他藏鋒好好品嘗一下這些年我受到的冷遇和白眼!還有江陵,哈哈哈……江陵還有五百萬人吶,每天誇我是他們的青天大老爺,可我卻在計劃把他們變成魔神的祭品,讓他們為我的反攻鋪好最後的道路,我明明就是這麼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可我卻、我卻在最後關頭猶豫了!」
他又哭又笑的看著懷中的斷臂,手指甲還在用盡全力的想摳去那個咒印,場面令人毛骨悚然,又咧嘴自嘲:「我他媽也覺得自己是個神經病!連下面那個魔物都不知道動了什麼惻隱之心答應放我和音音離開,可我竟然鬼使神差的從它手裡去搶下這隻斷臂!你看、你看她手心這個東西,我搶回來有什麼用,我根本沒辦法消除,這是我一手造的孽,直到最後我才想著補救什麼!真他媽是個神經病!」
話到最後,舒年的嗓子發出的聲音變得極其嘶啞而尖銳,宛如砂風吹過沉重的銹劍,然而那個聲音卻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蕭千夜本是一直沉默的看著他,這才大步跨上前從他手下奪過斷臂,兩人的目光鋒芒的交錯了一瞬,認真的說道:「我才是那個神經病,我有一堆子破事沒有解決,連我自己的國家我都沒把握能救下來,偏偏莫名其妙掉到東濟島,莫名其妙的被卷進來,還要莫名其妙的先救你們,哼,你也算是在最後關頭做了件人事,要不是你拖住那傢伙,我也趕不上奪回這隻手。」
舒年愣愣看著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忽然臉上也露出了一抹奇特的表情:「你到底是什麼人?」
「不重要。」蕭千夜一個字也不想多解釋,他站起來,調整著古塵的角度,刀尖直勾勾的對準手心的修羅骨印,頓時古塵刀刃上一直纏繞的黑金神力之鞘散去,刀柄微微旋轉,六式的光幻化再凝聚,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直接洞穿手心,在咒印即將被摧毀的剎那,有兇悍的反撲之力無形壓來,是察覺到危險的半身白骨騰空而起,徒手將機械雲鳥直接撕碎!
狂風捲入機艙的剎那,蕭千夜眼疾手快抓住兩人,古塵挑起斷臂一起點足躍出,白骨之手撩動海水,像一面遮天蔽日的巨牆迎頭砸落,千鈞一髮之際,蕭千夜只能勉強位移,心口倏然幻化出一抹白光,光化之術帶著兩個人穿透巨浪,再頂著颶風一瞬回到海岸邊,他立即放下兩人,來不及管身後窮追不捨的白骨,古塵將力道提至極限,對著修羅骨印二次攪動,終於將咒印徹底泯滅!
白骨的半身被重創,往後搖搖欲墜險些散架,但它還是強忍著震驚快速恢復,不可置信的問道:「光化之術……你是上天界的人?」
蕭千夜不動聲色的咽下一口血沫,整個身體都在情不自禁的微顫,他看起來只是用古塵刺穿手掌將修羅骨印攪碎,實則已經將全部的力量和神力都集中在這一刀上,要不是雲瀟在濮城幫他斬殺了之前那五百萬惡靈之力,只怕這一刀下去他就要和這隻魔神同歸於盡!
然而,在如此恐怖又無形的對抗之下,海面上的半身白骨卻依然沒有徹底消失。
「金銀異瞳……」半身白骨沒有注意到他狀態的反常,只是驚恐的察覺到對方的眼睛變成了記憶里最揮之不去的色澤,豁然想起不久之前出現在濮城,幫著那個賤女人擊殺惡靈的殘影,這才劇烈的倒吸一口寒氣,它機械的抬起受到重創的手臂,伸出一根食指指向對方的眼睛,喝道,「你跟那個人是什麼關係!難怪一抹殘影就能在濮城幫著斬殺五百萬惡靈,是他……是他!」
受到白骨的影響,此刻海潮湧動得越來越劇烈,眼見著巨大的浪就要拍進江陵城,蕭千夜毫不猶豫的出手,古塵的刀氣沿著海岸線一劈數千米,竟以更強的力量又將海浪重新逼回了遙海。
「六式。」白骨認出了他的動作,卻更加迷惘,他的身上有上天界獨有的特殊氣息,但很明顯並不是上天界的人,他的容貌和記憶里的那個人也並不一樣,可為何這雙獨有的金銀異瞳卻是一模一樣?甚至他手上的黑金古刀,那很明顯就是曾經叱吒風雲的戰神之刃古塵,他們是如此的相像,會讓它產生「一個人」的錯覺,可又是如此的不同,因為這個人的眼中沒有那種俾睨天下的坦然,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的疲憊和堅忍。
那的的確確是人類才會有的情緒,這個力挽狂瀾破壞修羅骨印的陌生人,竟然是個人類?
短暫的僵持讓蕭千夜藉機緩過這口氣,心裡的某個地方深深地戰慄了一下,也在暗中捏了一把汗——如果雲瀟沒有提前在濮城消滅那五百萬的惡靈,如果自己沒能趕上最後一根修羅骨的爆發,那麼吞噬千萬生命的破軍煞星就會徹底的蘇醒,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他又有幾分把握能救下岌岌可危的東濟島?
他之所以能攪碎這隻手臂,是因為眼前的魔物,根本就尚未成型!
雲瀟曾經說過,一萬五千年前,上天界曾親自出手阻止過北斗之災,那到底又是怎樣兇險的一戰?
白骨漂浮在半空中,骨骼開始出現破碎的痕迹,卻仍然死死盯著那雙金銀異瞳,空曠的眼窩裡毫不掩飾的流露出渴望的光,然後唇齒輕輕合動,好像對著他遠遠笑了一笑,笑容有諷刺也有不甘:「我記得這雙眼睛,那一戰他來晚了,冥王一個人和我力抗了數十日,雖然不落下風,但也占不到優勢,直到他趕來支援,我聽說他們不合,可是聯起手來,還是那麼的默契嘛……」
它意味深長的停頓了片刻,忽然眼神里露出一絲譏誚:「你的身上有他的氣息,雖然力量上差的很多,但以人類之軀,算是不錯了,呵呵,我的真身早在一萬五千年前就被他們聯手殺了,如今在夜王的協助下勉強恢復的也只是元神的一部分,你可不要開心的太早,擊敗我毫無意義,你的對手,根本不是我。」
「夜王!」赫然聽到這個讓他頭皮發麻的兩個字,蕭千夜再想追問,白骨敏捷的往後撤退,海浪拍打而過,讓零碎的白骨一根根砸入遙海,魔物的笑張揚而起,帶著十二萬分的期待,一個字一字的念響,「濮城的那個殘影才是本尊吧?他沒有和你在一起,莫非是察覺到異常獨自返回了上天界?哈哈哈哈……那可就遭了,我保證他這一走,就別想輕易回來!」
「帝仲!」蕭千夜本能的喊出這個名字,在得到龍血珠的恢復之後,帝仲是以神裂之術主動離開他,這就意味著自己無法通過共存的五感來感知到他的情況!
這傢伙剛才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來不及認真思考這其中複雜的關聯,海濤再次飛濺而來,連帶著整個遙海的色澤都變成深沉的黑色,好像有什麼龐然大物驟然蘇醒,一聲又一聲低沉的嘶吼從更加遙遠的海底穿透而出,這股聲音帶起地震,繼而引發沿岸重新掀起幾十米的海嘯巨浪,蕭千夜佇立在海岸線上,只是那麼遠遠一瞥,便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好似在北岸城,倉鮫出海前那樣聳人聽聞的景象,難道同樣的災難還要在他眼前重演一遍?
海中浮現巨大的黑影,僅僅是模糊的輪廓就讓他不敢有絲毫分心,就在那個東西躍出海面騰空而起的一瞬,九個頭上的九對眼睛齊刷刷的朝著岸邊的他對視過來,只有剎那,九嬰居然主動退縮,不僅沒有絲毫攻擊之意反而以更驚人的聲勢往後退回,只聽轟然一聲巨響,海怪的身軀和後浪相撞在一起,竟是悄無聲息的掩藏氣息,立即消失不見。
跑了?
蕭千夜震驚失措的看著這讓他摸不著頭腦的一幕,立馬提刀準備追擊出手,然而身體本能的踏出一步,眼前卻突兀的出現一片花白,頓時讓他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再等他扶著額勉強站穩,耳邊傳來「嗡嗡嗡」的幻聽,視線變得恍惚不清,那些翻騰的海浪,遊走的雲鳥、雲魚,一點點在眼前閃爍不定。
不對勁……身體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他沒有受傷,對毒物也基本免疫,這種突如其來的不適又到底是從何而來?
瞬間,蕭千夜瞳孔頓縮仰頭望向高空——帝仲!在他視線無法達到的地方,帝仲被煌焰一把拽入封閉的間隙之術中,又在嘗試脫身之際,被終於現身的奚輝阻攔!
天地開始對轉,意識已經無法支撐他繼續保持清醒,在倒下的最後一刻,蕭千夜眼角的餘光掃到飛奔而來的舒年,不顧一切的拖著無法動彈的他沖入一隻機械雲鳥的機艙內,朝著江陵城另一邊的軍督大營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