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界限
雲瀟按捺著心頭的震驚,感到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懼正在毒蛇一樣的蔓延散開,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全被炸成了碎片,在呼吸赫然劇烈的那一瞬間,她的眼中倏然有黑焰閃爍了一下,一張刻在最陰暗谷底的臉毫無預兆的浮現——那張臉陰柔妖媚,看不到一點光明,一直在撕開她的身體,去挖掘隱藏的那一抹火焰。
然後,她就聽見心底有個歡快的嘲笑聲又開始旋轉,像噩夢一樣,讓她窒息的抓住胸口,恨不得將其一把掐死。
「阿瀟……」蕭千夜低頭盯著她,他的手在後背背心的位置微微用力,指尖的靈力如細線一般快速鑽入雲瀟體內,在他慢慢的掌握來自上天界的特殊力量之後,也在不斷嘗試毀去火種那滴陰魂不散的黑龍血,她的體內浩瀚如夜空,有無數星辰般的記憶漂浮其中,有的明亮,有的暗沉,只有一顆宛如黑洞,吸進了周圍所有的光暈,只要靠近就會讓她劇烈的痙攣起來。
金色的神力無聲無息的纏住黑洞,連上天界的力量在它面前都顯得格外昏暗,但是那個嘲笑聲卻警惕的頓住,有一束看不見的目光不知從何射來,死死盯住這個意外的入侵者。
蕭千夜輕輕抱著她,一邊低聲哄著什麼話,一邊耐心的找尋著目光真正的方位——如果黑龍之血無法分離,那最為直接的手段就是除掉那條心魔,至少讓它無法再蠱惑人心!
「哼……」耳邊傳來一聲不甘心的輕哼,隨即那束目光隱於夜空之下再也無法追尋,雲瀟抽了一下,回過神來,好像對自己剛才那片刻的反常無知無覺,頓時再想起他剛才說的話,立刻雙頰緋紅,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滑落下來,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雪夜裡那聲無可奈何的呵斥,之後在長久的沉默中被莫名的困意席捲,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亮,她看見蕭千夜板著一張臉,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情在悶悶不樂。
原來,在昨夜昏睡之際,近在咫尺的呼吸聲是真實存在的,迷迷糊糊中,輕柔緩和的撫摸也是真的!
難怪一早上醒來他就板著一張臉生氣,自己竟然還說他「小氣」!
蕭千夜不動聲色看著雲瀟,在眼底的黑焰散去之後,她的臉頰越來越紅,身體也越來越燙,兩人相擁的雪堆在火種的作用下化成一灘水,但她卻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泡在了水中,是被他默默拖著才浮在水面上沒有沉下去,倏然間想起昨夜他們漫步低語,在大雪中並肩而走的畫面,那樣簡單的平靜,每一步平穩的都令人嚮往,他心頭有止不住的羨慕,又有更多的酸楚,低道:「我知道很多時候他很孤獨,他的身份,還有他如今的狀態,都註定只能忍受長久的孤獨,所以有時候他想和你說說話,想讓你陪他走一走,這些我都可以忍受,但是……但是其它的……」
他放慢語氣,手指是一直輕輕點在雲瀟跳動的心口上,感受著火焰如火山爆發般劇烈的竄動,苦笑:「但我們都是男人,我知道他對你的感情,只有這一點,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阿瀟,我不想失去你。」
雲瀟的心裡一片混亂,似乎有什麼強大的力量硬生生截斷了她的正常思緒,看著眼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竟然在兩張面孔之間彷彿閃動,她會被來自火種時期古老的記憶影響情不自禁的去接近那個憧憬了數萬年的身影,又深陷在二十多年以人類之軀生活后怦然心態的感情里,即使她一直想要努力的分清這種模糊的界限,想要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不去傷害兩個人,然而還是會在不經意間,觸動某些難以克制的情緒。
澈皇的叮囑彷彿還在耳邊,她卻早已經無法像重生之時那樣堅定的想要離開,只要他們還在一起,還保持著共存的狀態,這樣的糾葛就只會越來越深。
想到這裡,雲瀟終於認真的和他對視,夜風吹落旁邊的桃花,片片繽紛如蝶落在臉頰上,這樣美麗的畫面讓蕭千夜微微失神,就在他忍不住伸手去撿那朵粉嫩的花瓣之時,耳邊傳來雲瀟低而緩的問話:「千夜,你想和他分離嗎?我知道自他蘇醒以來,在他面前你就像一張白紙一樣一覽無遺,就連有時候你想和我親近都在顧忌這件事……」
「我……」他遲疑著吐出一個字,就在「想」字還未說出嘴的剎那間,有一個明媚的場面赫然掠入腦中,像一張定格的畫,讓他驚疑不定的僵住。
然後這幅畫慢慢動了起來,雲瀟臉頰微紅,帶著些許羞澀,她的掌心托舉著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種,瞳眸里映出繁複而清澈的喜悅,像一個正在炫耀的孩子,渴望得到長輩的認可,她一點點的靠近帝仲,將火種托舉到他的眼前,兩個人的臉都映在火光之中,一個天真浪漫,另一個卻是沉重擔憂,然後她的聲音輕盈歡快的響起來,問他:「漂亮不?」
回應她的是一聲幾近失控的暴怒,一把將她的手腕握出清晰的血痕,顫抖的回道:「收回去!」
這樣的場面忽然讓他覺著眼睛有些乾澀,下意識的用力緊緊閉了一下眼,再睜眼,雲瀟躺在水面上,一雙眼睛像雪水一樣清澈沉靜,嘴角邊溫柔的笑容一如昨夜,他恍若失神,一時間分不清楚到底是誰的記憶在腦海里瘋狂的洶湧,他似乎身臨其境過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慌,又清楚的明白那並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明明沒有說話,卻有一個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傳入耳中:「火種已經可以取出來了,終焉之境的位置也知道了,我可以救您啦……」
他赫然驚起,不可置信的看著雲瀟,原來帝仲一直以來在自己身上感到的共存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一顰一笑,一呼一吸都好似觸手可及,難怪讓他深陷其中分不清界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堅定的回道:「不想,我早就習慣這種生活了,也不想再和他分離。」
「啊?你……你認真的嗎?你不是一直都很煩他,有他在,你一點隱私也沒有。」雲瀟吃驚的瞪大眼睛,蕭千夜的眼中卻如深淵一般看不見底——他不是不想脫離這種微妙的共存,只是不能讓雲瀟犧牲去換取自己的自由!他寧願這輩子都和另一個男人綁在一起,也不要雲瀟再為他付出任何的犧牲!
「我、我……我其實還蠻喜歡他的。」蕭千夜忍著心底的不安,勉力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臉,只是這樣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實在是太過違和,連雲瀟都被驚得半天沒吱聲,好久她捂著嘴笑起來,細細琢磨了一番這些話,暗搓搓推了他一把,湊到耳邊不嫌事大的吹了口氣,咯咯說道,「你真是越來越像你哥哥了,他和明溪最多也就是在飛垣上傳的沸沸揚揚,你剛才的話要是傳出去呀,哈哈,怕是全部流島都要沸騰起來了!」
「不是那種喜歡!」或許是這麼多年被大哥的事攪得心中一直有個化不去的疙瘩,他竟然一本正經的為自己辯解,頭皮一陣陣發麻,雲瀟的眼中掠起一絲笑意,嘀咕,「這麼緊張,反倒顯得你心裡有鬼一樣。」
「你每天都在胡思亂想什麼呢!」蕭千夜被她三兩句話的調侃逗得面紅耳赤,喘了幾口氣,似乎稍稍平靜了一些,一把將她從水裡面拎了起來,沒好氣的罵道,「這裡可是雪地啊,你想造個池塘養魚嗎?」
雲瀟這才發現埋著自己小山包一樣的雪堆已經在火種的熱力下全部融化變成了水,雖然氣溫極低,但只要她在附近,水就不會被凍結成冰,她趕緊跳到旁邊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用手掌拂過濕漉漉的衣服,又瞄了他一眼,笑道:「要不要我幫你烘乾衣服,你這幅模樣走回去,鐵定會被凍成冰柱吧!」
蕭千夜癟癟嘴,一貫在口舌上說不過雲瀟的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閉嘴,然後展開手臂對她使了個眼色,雲瀟雖然被他的表情逗得直發笑,還是趕緊跑過去幫他弄乾了衣服,水汽在冰天雪地里瀰漫,遮掩了視線,宛如夢幻般不真實,他本是一動不動的任憑擺布,只是隔著朦朧看著她低垂眼帘認真的控制著火焰,像一個賢妻良母,讓他心動。
「阿瀟。」他忽然開口叫了一聲,雲瀟頭也沒抬,用鼻腔發出一個音,「嗯?」
他想了想,沒有回話,而是繼續喊了一聲名字:「阿瀟。」
「幹什麼?」雲瀟奇怪的看向他,他笑呵呵的,輕揉的風捲起身邊的桃花瓣,吹落在繚繞的水霧之間,那張因長久的疲憊和奔波略顯瘦削的臉頰久違的顯出了幾分柔和,他把雲瀟往懷中拉了拉,扯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透出些許寵溺,些許憐愛,回道,「沒什麼,就是想聽你答應。」
「有病!」雲瀟微微蹙起了眉,眨了眨眼睛嗤笑著錘了他一下,牽著手說道,「先回去吧,我被你埋了一天,都要餓死了。」
蕭千夜點點頭,想起裂縫深處的險情,心中擔憂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