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章:雪碑
高原的風越來越凜冽,而越靠近那塊連接著天際的巨大雪碑,周圍無形的壓力就讓人更加舉步維艱,蕭千夜直接脫下了斗篷大氅扔入雪地,一身幹練的單衣迎著烈風繼續前行,他視線的盡頭就是那塊記載了墜天歷史的雪碑,而夜王的神魂笑吟吟的看著他一步一步靠近,抬手搭在他的肩頭,閉目感知了一會,笑道:「他還活著不?」
蕭千夜震開他的手,夜王的語氣里聽不出什麼情緒,嘴角挑起了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挑撥:「沒死就好,帝仲,也不枉你一心一意對她了,算她有點良心,知道拿火種穩住你的神識,看來……她還是喜歡你的嘛。」
他饒有興緻的笑著,彷彿報復之心一朝得逞,蕭千夜沒有理他,帝仲也依然保持著沉默。
過了一會,或是感慨,或是無趣,夜王忽然伸手輕輕的搭在雪碑上面,自言自語的嘆道:「你看看這雪碑上的文字,它所講述的已經是六千四百年前的故事了,對人類而言這是桑海滄田、斗轉星移,對我而言卻好似仍在昨朝,我一閉上眼睛,就是那隻畜生以心轉之術偷襲的畫面,那種骨骼被獠牙一口咬碎的聲音,至今都在我耳邊縈繞不散……呵呵,讓人懷念。」
蕭千夜仰起頭,這塊雪碑歷經六千年依然潔白,它用的是一種沾染了特殊靈力的文字,只有墜天的相關者才能從那些複雜的圖形里清楚的知道所講述的內容。
夜王無聲笑著,彷彿被上面那些文字觸動了遙遠的回憶,讓他一時動容,不知為何低聲輕念著最後幾行小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力量將永久守恆,碎裂之力將永存飛垣,若善加利用,尚可等待回歸,若私心濫用,三輪天譴,不可預期……呵呵,這是瀲灧留下的預言,三輪天譴,不可預期,你說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時至今日,我也完全無法理解預言的真正含義。」
蕭千夜沒有接話,他的目光是被最後一行字刺到鑽心的疼——「今流島碎裂墜天,吾等天命難違,不敢尚自出手,但憐眾生疾苦,故留此書,待有朝一日,重返碧空。」
無論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文字,還是如今以戴罪之身重返一切的中心,他都覺得這句話無比的可笑可悲,飛垣從來就不需要重返碧空,這片廣袤無垠的海,就是飽經磨難的孤島最好的歸宿。
這附近有非常強悍的神力環繞,連飛鳥都能拽入其中被撕成碎片,一直以來,這裡是整個泣雪高原的生命禁區,無論是人類的軍隊,還是異族的百姓,哪怕是遊盪的魔物都會敬而遠之,他在率兵攻陷白教之後,無數教徒圍著雪碑哀聲祈求,然而它安安靜靜,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也沒有帶來一絲一毫的希望,他就是在這裡處決了當時的核心教徒五千多人,並將那些誓死不屈的人就地埋入了雪中。
一晃已經快十年了,遺骸也好,殘骨也罷,就連死不瞑目的冤魂也隨著高原的烈風和暴雪湮滅消失,不復存在。
夜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露出一抹複雜的神情:「瀲灧的力量在我等同修之中,其實並不算很強,但她的力量無疑是最為神秘的,就好像夜幕里的大星,似乎觸手可及,但如果你真的伸出手去抓,又會發現大星在遙不可及的遠方,可望而不可褻瀆,她預言到了帝仲會在這座墜天的流島上蘇醒,所以大費周章的留下了六千年前的歷史,並且將上天界的光化之術一併記載其中,可惜她算到了開始,卻始終無法算清變數。」
夜王感慨萬分的嘆息,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呵呵,明知陣眼就在雪碑之下,可還是花了我不少精力才散去她當年留下的遮掩之術,上天界這種相輔相成,相互克制的力量果真是很棘手呀。」
想起在厭泊島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預言之神瀲灧,蕭千夜微微閉了一下眼,似乎是從帝仲的記憶里察覺到那是一個沒有原則對所有同修真心相待的女人,他嘴角輕輕勾起,淡淡回話,「你開口,她也不會拒絕。」
「是嗎?可這次她一直借口自己被煌焰所傷,不肯出手解除當年的留下的法術,所以我才不得不親自過來,浪費了兩個月的時間才終於徹底將預言之力散去。」夜王漫不經心的笑著,然後饒有興緻的望了蕭千夜一眼,忽然眼眸一沉,似笑非笑的調侃道,「不過這兩個月你好像也沒閑著,甚至前不久還把海魔倉鮫重新封印了起來,呵呵……罷了,那蠢貨自己撞到你面前惹了事,我懶得救它。」
「哦?你知道?」蕭千夜一抬眼,正好撞見夜王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但對方倒也不是很介意這種事情,擺手,「雖然是個蠢貨,但破壞力擺在那裡,如今飛垣有能力困住它的人,只可能是你。」
沒想到夜王會主動挑開這層紗,蕭千夜索性也不繞彎子,直言不諱的問道:「你大費周章搞了一群喜歡惹事的傢伙過來,到底又是什麼目的?」
夜王狡黠的眨眨眼睛,狡辯道:「我給了飛垣這麼久的時間遷徙逃命,他們既然不願意走,那麼留下來做凶獸的口糧又有何妨?都是死,被凶獸吃掉和被埋入地下葬身海底也沒什麼區別,還是說你……另有想法?」
這看著像是在刻意套話,實際已是毫不掩飾的明示,蕭千夜沒有回答,夜王也只是笑了笑,嘆道:「這兩天連九卿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哎……算了。」
他將手搭在雪碑之上,只見夜的力量一圈一圈如水紋般蕩漾,雪碑在他的掌下第一次出現了融化,一滴滴晶瑩的雪水自頂端開始墜落,又在砸入地面的一瞬間被凍結成珠,很快兩人的腳邊就密密麻麻鋪上了一層冰珠,夜王低聲一喝,伴隨著洶湧的神力,巨大的雪碑轟然消失,終於露出了六千四百年前血荼大陣的天柱遺址!
天柱重見天日的剎那,以他們在站立的土地為圓心,幾條深不見底的溝壑在高原上靈蛇一般朝著四面八方開裂,頓時那些數千年前被殺戮之後沉睡的死靈赫然睜開了眼睛,蕭千夜只覺得耳邊嗖嗖嗖的飛過無數看不清的魂體,古塵當機立斷的撩起烈風形成刀氣的屏障堵住死靈的竄逃之路,夜王呵呵笑著,按住他的手:「別急,只是幻影罷了,畢竟鳳姬重生之後除了血洗同族,那些兇狠的惡靈也是一隻都沒放過啊。」
他半信半疑的握住刀柄,果然眼前驚魂一幕在片刻之後就被風吹散,夜王朝他招手指了指腳下,低道:「一千年前箴島面臨碎裂的時候,是那隻古代種重新打開了我留下的血荼大陣,三十萬異族人甘願赴死,以自身亡魂之力二度將大陣復燃,然後他才能進入陣眼,成為拉住箴島四大境不土崩瓦解的核心之力,但碎裂的危機雖然被他化解,箴島還是失去了天空的力量墜落,從此它就成為海中孤島,並被鳳姬改了名字,叫飛垣。」
夜王低著頭,看著腳下幽深的宛如另一個空間的黑洞,臉色有瞬間茫然,然後又平淡的接道:「飛垣飛垣,飛來的斷壁殘垣,倒是個好名字。」
蕭千夜心神不寧的聽著,他古代種的血脈覺醒之後,他曾一度在舒少白的指引下進入到陣眼的深處,但是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個能吸進一切光暈的黑洞,仍是無邊的陌生,他想起了那個在陣眼最中心的血色湖泊里靜靜漂浮了千年的人,明明是一張和夜王奚輝一模一樣的臉龐,他的身上卻沒有一絲陰霾,就算刺目血漿在他身上流動,但那身白色羽衣仍是乾淨溫柔,那不是夜,而是夜下最明亮的皓月。
夜王回味無窮的看著幻象里六千四百年前的畫面,感嘆著笑起來:「那時候的箴島雖然百靈和睦相處,但人口其實並沒有現在這麼多,如果把所有的人類和異族加起來,可能也就相當於如今死於碎裂的人口數量吧。」
他看似漫不經心的說著,餘光瞥過身邊並肩而立的蕭千夜,提醒:「你手裡直接、間接害死的人,已經不比當年那場血祭全境少了,你覺得還有機會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蕭千夜轉過來,感覺格外的可笑,「我從來就沒說過自己是無罪的,也心甘情願的接受任何懲罰,將功贖罪這種小孩子自欺欺人的說辭,我一次也沒有想過。」
「呵……」夜王低笑,彷彿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帝仲的重影,「一段時間不見,你越來越像他了。」
提起帝仲,他抿唇不語,背後那團火種散發著微微的熱量,守護著僅剩的意識不至於徹底消失。
「我無法進入陣眼的中心,只能在其外圍等你。」夜王打斷他的沉思,指著下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忽然語調壓低,提醒,「你只要把那隻畜生帶到我面前,我保證你的哥哥,還有你喜歡的女人都能平安無事。」
蕭千夜眉頭緊蹙,當他沉吟這句話隱藏的深意之時,夜王翻掌就幻化出兩面靈力的光鏡,他的瞳孔赫然緊鎖,咬牙:「你這是什麼意思?」
夜王在觀察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用最為平穩的語氣一字一字的威脅:「碎裂會導致流島徹底覆滅,所以我提前派了人去接你的哥哥和妻子,免得他們被誤傷,呵呵,畢竟這件事之後你就是上天界的人,我總得表個態度,以後還有千萬年的漫長歲月,可得好好相處才行。」
他不動聲色的握緊古塵,在那兩面鏡子的背後,大哥被黑龍纏鬥,身上已經幾處負傷,而雲瀟正在摸黑前進,四周全是陌生的風景!
然後,他的目光赫然縮成一線,震驚和殺意不可自制的從金銀異色的雙瞳里流出,她身邊那個人……那個給她帶去屈辱和傷痛的人!朱厭,為什麼那個人會堂而皇之的在她身邊!?
他在這一刻本能的調轉腳步,眼見著掌心的間隙即將開啟,瀝空劍在虛無里快要落入手心之際,夜王輕輕的按住他的肩膀,一捏手指散去光鏡,洶湧的神力讓分心的蕭千夜失去平衡大退三步,一步踏空已經處在黑洞邊緣,夜王冷冷看著他,淡淡吩咐道,「都到這裡了你不會還想臨時變卦吧?呵……這麼緊張幹什麼,你早點回來,也好一家團聚。」
下一刻,他被夜王拉著一起推入其中,即使心頭無限的憤怒和擔心,但已經身不由己的墜入陣眼,夜王推波助瀾的將他送入深處,自己則果斷結起屏障,在外圍蓄勢待發的等待著最終的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