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逃離
「走!」蕭千夜拉著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終於將這個漂浮了一千年的人徹底拽出了血湖,而失去他的制衡,虛空的世界也像鏡子一般出現恐怖的裂縫,地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塊一塊的墜落,血色的水沸騰出繚繞的煙霧,很快視線就被干擾一片迷茫,舒少白靠著他的肩頭微微喘了一口氣,立刻就感覺到他的身體里有著和古代種截然相反的溫暖,來不及多問,古塵落入左手劈開道路!
這麼短短的一程路,在現在的他看來竟然漫長到完全看不到盡頭在何處,無論是四大境的封印,還是雪原上的中心陣眼,表面看是在飛垣的地下,實際上都是完全獨立的空間之術,很快他就大汗淋漓止不住劇烈的喘氣,但兩人一停步,腳下赫然炸裂,眼見著失去支撐又要墜入無邊的黑洞里,蕭千夜奮力提氣,持續點足在空中跳躍,就在此時,血湖燃燒到沸點,如火山噴發!
古塵一刀砍落,「滋啦」一聲恐怖的聲響過後,萬籟俱靜。
蕭千夜藉機調整呼吸,感覺到肩頭的負擔越來越重,舒少白的氣息在慢慢衰弱,幾乎整個人都癱軟無力的壓在了他的身上,他擔心的晃了晃,低道:「喂,你怎麼樣?」
舒少白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雖然是吞噬了夜王奪取了他全部的能力,但畢竟在陣眼中承受了一千年的碎裂壓力,眼下就算得以脫身,身體的負擔仍是難以想象的沉重,只能虛弱的抬手指著方向。
虛空的世界在崩塌,他們隨時都會失去平衡,必須要趕緊離開這裡。
蕭千夜的身體微微一動,額頭的黑金色犄角刺穿皮膚,他的手臂赫然長出堅實的鱗片,白色的長毛倒刺一般扎出,頓時就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洶湧而來,即使他從來都不喜歡那副半人半獸的模樣,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得不利用古代種的血脈加快速度,此地不宜久留,他憑感覺沿著原路返回,但每往前踏一步,就清晰的感覺到肩上的重擔沉一分,在連續數次因腳下的虛空破碎而不得不挪動位置之後,舒少白皺了皺眉,疑惑的道:「雖然陣眼處在特殊的空間之中,但位置仍在飛垣的地基深處,眼下土地已經開始碎裂,整個空間都會隨著這股力量繼續下墜,你是古代種,骨翼……為何不用骨翼?」
「骨翼已經折斷了。」蕭千夜咬著唇,豆大的汗沿著臉頰一滴滴滑落,他自然清楚現在的處境,但看不見的壓力如大山一般讓他舉步維艱,他甚至都能聽到身體里骨骼出現清脆的斷裂聲,皮膚被撕扯出無數道細細的血痕,衣服早已經透濕了,舒少白神色凝重,也不便多問,下意識的抬手按著他的後背,這才不可置信的低呼,「火種……你身體里竟然有皇鳥的火種!難怪你身為古代種,竟然還保有體溫。」
話音未落,他的手劇烈的一抽,立馬就感覺到了火種正在保護著什麼極為脆弱的東西,蕭千夜重咳了幾聲,竭盡全力將肺腑里沉積的悶痛散去,陣眼所在的空間之術本就受限於血脈,這才讓夜王束手無策始終無法親自深入,但他每在這種地方多耽誤一秒鐘,岌岌可危的帝仲就會更加危險!
果不其然,在短暫的平靜之後,他們所處的空間因失去陣眼而快速消失,蕭千夜眉頭緊蹙抬手朝身邊摸了摸,空間破碎之後,他竟然可以觸摸到堅硬的岩石,地下裂縫正在快速生成!
來不及多想,他順勢抓住一塊凸起的巨石,腳步踩到了真實的地面,就在此時,沉悶的地震由遠及近,很快他就感覺到來自雪原的烈風肆無忌憚的刮過臉頰,風速如此之快,頃刻間就在兩人的臉龐上留下刀刻般的傷痕!
忽然,一道厚重的神力從上方鎖鏈一般的蔓延下來,像一隻手朝著兩人的方向摸索過來,舒少白倒吸一口寒氣,立刻就從這股力量里察覺到了久違的氣息,他本能的拉了一把蕭千夜,兩人的目光默契的互換,不知達成了什麼共識,下一刻,蕭千夜陡然變換了手頭的動作,他將舒少白從肩上放下,一把扣住對方的肩膀再度跳起,上方的神力遊走而來,精準的捕捉到他的身影,蕭千夜也在同時抓住千鈞一髮的機會順勢跳了出去。
再定睛,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陣眼外圍,不同於地基深處天崩地裂的恐怖變化,這裡依然平靜如初,好似暴風雨前最後的安寧。
夜王散去那根帶著他逃脫的神力鎖鏈,倒是有些意外這次他會這麼乾淨利落的就把人從陣眼深處直接帶到了自己面前,但見他一身半人半獸的古代種狀態,冷笑:「多謝了。」
刺目的光再度映入瞳孔,舒少白本能的閉眼,他在暗無天日的陣眼深處靜靜漂浮了一千年,這樣奪目的光讓他的眼睛一瞬間被刺激到幾乎失明,然後他就聽見耳邊再熟悉不過的輕笑,隔著六千年的遙遠時光重重疊疊的搖曳起來,蕭千夜直接將他丟在了夜王的面前,自己也因體力不支以古塵強撐著身體在冰天雪地里劇烈的喘氣。
短暫的黑暗過後,他終於可以睜開眼睛,不用抬頭他就感覺到了那束讓他毛骨悚然的目光,如利箭貫穿身體。
夜王笑吟吟地走到了舒少白面前,時隔六千多年再次見到屬於自己的身體,他只是微微一笑,一雙魂魄的手撫上來,指尖從他的發間插入,輕輕按揉那幾個舒活脈絡的穴位,又溫柔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是在緩和對方緊張到窒息的情緒,最後才勾起他的下巴,逼著他抬起頭直視自己的雙眼,嘴角輕揚:「多年不見了,你連最基本的禮貌都忘記了嗎?」
舒少白有一剎那的恍惚,隨即彎了彎唇,輕聲笑了——哪有什麼禮貌,自他有記憶以來,對夜王的稱呼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主人」。
它不過是一隻普通的窮奇,在年幼之時偶然遇見了夜王,從此就被他撿了帶在身邊,它慢慢的長大,為了能留在主人的身邊繼續為他所用,它不顧一切的努力戰鬥,那些比它修行高深、比它兇狠殘暴的對手比比皆是,每一次它都要竭盡全力的拚命才能奪得他的喜愛,而當它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驕傲的向主人揚起頭試圖能得到一點點的誇讚,那個人卻每次都只露出未曾盡興的眼神。
它雖然是凶獸,但性格上並沒有同族那般爭強好勝,它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為了主人,曾幾何時,夜王就是它心中唯一的神,只可惜直到最後,夜王也沒有給它屬於自己的名字,對它的稱呼自始至終都是最為籠統的那兩個字——「窮奇」。
「三年而已……我只是讓你留在箴島看管了她三年。」夜王罕見的回想起過往的一幕幕,那般漫長到記不清具體年歲的回憶,一寸寸一縷縷,悄然無息的在眼底搖曳,讓他手上撫摸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你是我座下最出色的一隻凶獸,也是為數不多得到我親自指點的小傢伙,就連你最後偷襲我的法術,也是我親手教給你的,呵呵……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使用心轉之術,吃掉了黃昏之海一隻五萬年的夔牛,那時你不過才成年,開心的朝我跑過來,就像……」
夜王頓了頓,餘光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蕭千夜,感慨的笑道:「就像一隻黏人的小狗。」
舒少白其實並不覺得害怕,但這種感覺還讓他的心一點一點緊縮,猶如芒刺在背,曾經的那份欣喜,像渴望得到誇讚的孩子,而主人也罕見的摸了摸它的腦袋,雖然一言未發,但露出溫柔又驕傲的微笑,一如現在夜王輕托著他的臉,魂魄的軀體里仍然散發著獨特的神力,這種奇妙的感覺隨著血髒的跳動地流遍全身,直到夜王的瞳孔驟然緊縮,眸光緊緊逼視:「我一直很好奇,那三年發生了什麼?」
「那三年,什麼也沒發生。」舒少白的眼睛熠熠生輝,目光里透著清澈醒目的光,「我依照您的命令看守她,從未擅自開口和她說過一句話,您要問發生了什麼,那真是平淡如水的三年,她的族人很害怕她,除了鳳九卿偶爾會來,大多數時間她都是一個人在鳥籠里自言自語,我從未感受過那麼安穩的生活……」
「安穩,不是凶獸的本性。」夜王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不置可否。
「總有例外。」舒少白笑了笑,眼神有些渙散,彷彿回到了那三年的簡單時光里,又下意識的扭轉目光望向蕭千夜,深深吸了口氣,意圖將胸口忽如其來的痛楚壓下,「我很羨慕他的先祖,帝仲大人不僅給它取了名字,還帶著它到處玩樂,甚至甘願捨身相救,雖然我從未見過它,但它一定是一隻善良、純真的窮奇,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在我吞噬您的那一刻,我其實非常的難過。」
「哦?」
舒少白昂首看著夜王,時隔這麼久,他依然清楚的感覺到一種鑽心裂肺的痛楚在全身翻攪,好像有什麼難以釋懷的傷痛排山倒海而來:「我難過的不是背叛了曾經的主人,而是在我奪取了您的所有記憶之後,才真正發現……原來我對您而言,只是微不足道可以隨時棄之如敝履的存在,原來我那麼長時間的努力試圖能得到您的誇讚,是那麼的愚蠢而可笑。」
這一瞬他竟然清楚的看到對方眼中盪起的埋怨猶如帶毒的藤蔓正在肆意瘋長,舒少白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鎮定:「是她給了我從未有過的關心,讓我想成為一個人類。」
夜王微微動容,但他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情緒,低頭看著他,問道:「所以?」
舒少白迎著那道從來不敢直視的目光,一字一頓的回答:「所以,我也不會束手就擒。」
話音剛落,相似的神力從兩人身上以一模一樣的方式擊出,他們所處的位置本就在中心陣眼的外圍,一擊過後,空氣開始鏡裂,虛無的空間之門被看不見的手硬生生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