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亞土
時間飛逝,轉眼間,便是到了敦煌一行人相約啟程的第三天清晨。
專屬李家的桃花林傍水依山,高聳而閃爍著同桃紅有別的綠茵山峰淡然佇立在一片沁人心扉之中,成就了這方圓之中最為顯現那一座地標。
蜿蜒而上的山路呈階梯狀,以繞山體一周的方式,盤踞在最邊緣的位置。不算陡峭的台階左側是一片綠意盎然的森林,裡面大都是筆挺卻不算高的矮木,枝椏肆意而生,上面還掛著許許多多的紫色令牌;
山路的右邊,則是沒有任何護欄的懸崖。儘管山峰不算很高,只有幾百米,但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任何蒞臨於此的旅客多多少少都會有點心驚膽戰。
如今,在那初生羞日含蓄的微光中,一道淺色的身影正疾步走在這蜿蜒而上的山路,他的步履尤為沉穩,每一步的落點均踩在同樣的位置,不偏也不倚。一雙有神的眼眸時不時捎向右側,俯視著那逐漸渺小的光景,流轉而出的卻不是一絲膽怯或是后怕,反而是濃濃的擔憂。
憑藉著他的速度,在初日還未能完全升起,仍嵌在不遠處的地平線時,這幾百米的山峰卻已然是被他踩在了腳下。即將登頂的他兜過了最後的拐角,終是來到了那一片龜裂依舊的平地。
在那被人為掃清的平地最右側,零零散散地種著幾棵松樹,對比起那些遍布山腰的矮木,坐落于山峰頂端的蒼翠,要縱向高出很多很多。
憑藉著來人的眼力,就算是松木筆挺而入雲,他亦然能從那如針般的婆娑葉影中捉住幾縷別樣的光彩:在那每一棵松樹上,都掛著與山腰上差不多的令牌,只不過這裡的牌匾,乃是點綴著翠藍如天般的明亮光澤。
從左往右數的第六棵松樹下,如今正跪坐著一位女子,瀑布般的黑色長發隨性地披散在身後,當中不時有綠茵的樹針若隱若現,一身純白色的長裙如今亦是綴上點點土黃,光看是望上一眼,就有一種悲意從那邋遢潦倒的背影中扶搖而上。
她的背影有些佝僂,但卻並不是因為蒼老而自然形成的,雙肩也是無力地聳向前方,疲憊之意無不清晰顯現。
「她究竟在這裡呆了多久啊?」遙望著那渾身散發著頹喪的女子,凌晨便開始登上之旅的敦煌心中油然飄起一抹憐惜,黯然長嘆一口氣,他緩緩邁開步子,旨在輕柔地走向那孤寂的身影。
「昭兒。」宛若深潭中突然亮起的一抹明光,它幾乎在瞬間席捲了李昭苒早已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神念,一雙蒙塵的眼眸頓起剔透晶瑩,將當中的一切萎靡傾頹盡數洗滌,令過往的神光得以重現片刻。
「哥!」顫抖中,李昭苒化作一抹掠影,直接撲進了那唯有單臂的敦煌懷中。雖僅有單臂,但敦煌還是極力將李昭苒的身體緊緊攬入壞里,感受著自己逐漸被浸濕的胸襟,他微嘆一聲,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我回來了。」敦煌垂頭,輕輕地在李昭苒耳邊吹出暖流,用言語當中的親切,竭盡所能般撫慰著她的黯然神傷,儘管他知道,這樣做有可能於事無補。他一雙藍紫的奇眸微微上揚,飄飛的思緒扶搖,投於那一棵蒼穹的樹冠,鎖在當中那一枚天藍的令牌,上面印刻著一匹栩栩如生的巨龍,正仰天長嘯。
「你的手……」李昭苒的雙手環在敦煌的腰間,也因此或多或少地掃過了那空蕩蕩的衣袖,那無力的空洞感不由得讓她心神一滯,連一路奔涌的淚花也是戛然而止。噙著晶瑩,她看見了敦煌那幾乎乾癟下去的右袖。
「因為一些事故不小心弄斷了,不過我沒有什麼大礙的,不用擔心。」敦煌探出五指,就像是重回小時候一般,稍微有些粗魯地揉了揉她的長發,順帶拉下幾道有些扎手的松葉,將其擲於空中飛舞。「你在這兒,陪他多久了?」
「哥……」有些時候撩撥起一人的淚腺決堤,往往只需要一句簡簡單單卻直入心扉的話,從敦煌口中淡然而出的那個他久久回蕩在李昭苒的耳畔,更是在其腦海中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一位比起同齡人要略顯矮小的身影,他身披黑袍,一雙冷眸唯有在掃過李昭苒的那一刻才會泛上幾分情動之色。「末笙他……末笙他.……」
「他已經很厲害了。真的很厲害了。」敦煌深吸一口氣的同時,唯一的左手又一次攬上李昭苒顫抖中的雙肩,將自己的感同身受透過強而有力的臂彎盡數傳達給李昭苒。「在那個時候,如果不是有他在,就算是我,也很難在四面埋伏的情況救下你們。」
「如果不是我要帶著雪兒四處走的話……如果不是我的話.……末笙他..他就不會……」聽著敦煌的安慰,李昭苒腦海中的那道身影卻是更加凝實了,而身為凝望者的她,眼眸中除了淚光以外,更是添上了近乎無窮無盡的愧疚。「是我害死了他.……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的話.……」
「這不能怪你,畢竟誰都不知道居然會有人敢在臻凌城對我們動手。」敦煌輕言安慰道,一雙奇眸藏於深處,在不被李昭苒發覺的情況下,流轉出冰冷如鋒芒般的殺意。「末笙他已經儘力了,他把自己能做的做到了最好。對於這種事情,你真的沒有必要過分自責。」
「可是.……可是……」李昭苒抓著敦煌衣襟的手捏得更緊了,拉出的皺褶以其白皙的手掌為中心,轉起一圈圈螺旋狀的紋路,定格在敦煌的身上。
「末笙他也絕對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吧,他拚死救下了,本身的願景肯定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頹廢而過分自責。」對於肉上傳來的陣陣刺痛,敦煌根本不以為然,待眼神中的鋒芒減退,他輕輕推開了一直埋在自己懷中的李昭苒,用深邃而直入人心的眼神,靜靜地看著那已經是哭紅了雙眼的李昭苒。「你覺得,現在的你,真的是那個末笙拚死想要救下來的你么?」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自然定律,我們沒有辦法去干涉。」敦煌嘴角微勾,帶起一抹平靜而安撫人心的弧度,「所以,與其在死者墳前哭訴自己的過錯,倒不如讓有實際行動來令他們的死亡更有意義。這才是身為生者的我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情。」
「我知道在我走後,末笙就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我也知道,是他的出現才改變了當時的你;所以我明白,他的離去對你的打擊究竟有多大。」話至此,他頓了頓,深邃的眼眸中盪出無上的溫柔。
「但是昭兒,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末笙一個人關心你,還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心繫著你。就算是再怎麼傷心,但為了他們,你也不能這樣下去了。」這一次,他抬起的手為李昭苒捋開了早已亂成一團的劉海,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這樣的你才好看嘛。」
「哥……」看著那臉帶笑意的敦煌,李昭苒波瀾起伏的內心終是漸漸平靜下來,但在此之餘,她的心中更是流轉起一抹震驚之色,那是對於他口中淡然而出的事實所感到的驚訝:原來,他一直都在我的身邊么……
「好啦,我就不打擾你了。」敦煌一邊笑著,一邊在李昭苒莫名其妙的注視下向後踏了兩步,「我相信你能自己調整過來的,畢竟李昭苒一直都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女生,永遠不會轉死一個牛角尖的。一會兒我就要啟程去亞土大陸啦,到那時候再見吧!」
說著,敦煌左手高抬至額前,食指與中指綳得筆直,擦著太陽穴朝外劃了一道圓弧,驀然間,一道銀光撕裂天地,帶著呼嘯長襲而來,不過須臾,便吞噬了敦煌的身影,待其渙散,他的偉岸也是跟著一併消失於微風之中。
彼時,一直嵌在地平線上的太陽,終於是克服了千辛萬苦,從那深坑中爬了出來,不留餘力地對外散發著燦金色的溫熱,用專屬於它的和煦,點亮了整片大地。當中分出的一抹流光穿過樹影婆娑的松樹,在歪歪扭扭的破碎中,卻是映照在呆立原地的李昭苒身上,就像是有人從背後抱住她一樣,帶起一陣輕柔卻又有些生硬的溫和。
「末笙.……」感受著那屬於太陽的溫熱,李昭苒緩緩轉過身子,仰起頭,她看到的是鐫刻著龍影的令牌在太陽下熠熠生輝的那一幕,在金光的沐浴下,那嬌小的蒼龍卻彷彿活過來一般,正順著微風舞動著身子,當中,似乎有一抹略顯焦急的催促流轉。
「我懂了……」半晌過後,微風依舊不止,依舊充當著配角,隨著那條巨龍一併舞動。在這栩栩如生的龍影之下,李昭苒渾濁的雙眸漸漸有了明亮的神采,雖然依舊紅腫,但當中行屍走肉般的僵硬,卻是漸漸褪去了.……
「這次走了,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海岸的碼頭城便早已熱鬧了起來,此時此刻,一艘巨船正靜靜地停於淺海,桅杆之上,一面印刻著象徵李家的桃花旗幟正迎風飄揚。甲板邊,還有不少身披黑袍的男子在四圍走動,正忙著搬些什麼。
而在船的甲板正中間,兩道身影正並肩而立,一人穿著青碧色的長袍,正負手而立,遙望著那咸澀海風吹來的方向;而另外一人則是穿著淡白色的長袍,其中最為顯眼的,莫過於他那乾癟的右袖。
「不知道啊,少說也得要幾個月吧。」敦煌聳聳肩膀,一副不靠譜的樣子。「但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年的,等我回來了,再請我喝酒吧。」
「你別死了就行。」李朝陽倒是毫不隱晦。「其他的都好說。」
「喂,有你這麼說兄弟的么?」敦煌故作一臉悲憤,「身為大哥的我,真是好傷心啊。」
「得了吧。」李朝陽擺擺手,眼中的輕蔑正顯示著自己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你說的事情,我會辦好的,等他練好了,我就給你送過去。」
「行,麻煩了。」見李朝陽似乎也沒心情跟自己看玩笑,敦煌也乾脆恢復了一貫的作風,「那麼,到時候見吧。」
「恩,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