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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雪峽亡谷

  「準備一下吧,馬上就要出發了。」敦煌淡嘆道,左手熒光四起,嬌小得不過一般手掌大的紅船便是瞬息騰空,於懸浮中擴出數十米之長,落海激浪,卻是巍然如山,不受半點浪濤影響。

  「馬上就要出發?」鍾世擎微微蹙眉,腦海中迴響的乃是敦煌不久前所言的破曉之晨。「但大人您不是說要於破曉才出發么?這才剛剛入深夜.……」

  「破曉時分的雪峽亡谷固然浪濤趨於平靜。」敦煌振臂揮出凌冽,當中瀰漫的空靈頃刻回蕩於紮營之境,讓全軍為之一震,彼此急忙從坐卧的泰然中站起,匆匆忙忙地趕來海邊。「但若是等到那個時候才出發,就有點太明顯了,我們是去殺人的,又不是去鬧事的,這個時候,出奇制勝就顯得重要一些了。」

  「更何況,我們的船可是出自神匠之手,就算浪濤再怎麼驚人,也傷不到其分毫。」清越橫空,本是空無一人的紅船卻是自動自覺般放下斜板,供眾人行上。百人之軍徒步而登,各樣駿馬則是停留原地,由東方家專門派人看守。

  東方穎霄並沒有與敦煌一同前行,哪怕前者再怎麼想去,在敦煌與其父親的雙聲否決下,其計劃只好作罷,而是改作為眾人牽馬看馬,不能化作人形的蒼風與之作伴。

  瑾峽聖上鍾世擎、曾經的天下第一:敦煌、雪兒、姜樂冥、受影之術侵襲而導致沉睡的李昭苒、碧爾、杜夜雪再配上一隻所謂的百人精銳,這就是紅船上的全部戰力。

  且不論瑾峽國中拎來充數的士卒,光是敦煌這一行人就足以於江湖掀起驚天駭浪,能夠傾巢而出,眾人對樂正邢文的恨意與討伐的決心也就不言而喻了。

  揚帆,起航。一如太陽般光耀大地的靈氣剎那以紅船為始點席捲天地,如烈火般的灼燒之意扭曲著周遭光景,以凜然之陽在陰氣肆虐的海洋上辟出一條康庄大道。

  掌舵人是鍾世擎欽點的一位船夫,足有三十七年航海經驗的他,對於這個神匠所鑄之船可謂膜拜得五體投地,每每轉舵,眉眼中都泛濫著若狂的欣喜。

  百人兵一半居於甲板之上,彼此重弩傍身,小心翼翼地提防著周圍看似平靜祥和的海面;一半駐足船艙,船體兩側重炮各二十五,剛好一人一頂。

  至於船長室的位置,當中所坐的並沒有身份無上尊貴的鐘世擎,而是敦煌一行再多加一個杜夜雪。

  「雪兒,等到了地方,你就和姜樂冥還有昭兒一起呆在船上,我會給你們落下結界,等事情差不多解決了之後,我再放你們出來。」此刻,敦煌正蹲坐在抓耳撓腮的雪兒身旁,語重心長地說著。但很明顯,後者壓根就沒心思去聽。

  未了的棋局被雪兒端著抬上了紅船,這已是第四回了。姜樂冥這個所謂的象棋「菜鳥」僅僅花了一局便掌握了雪兒所傳授的一切,融會貫通亦會舉一反三,除了第一把雪兒贏得很是輕鬆之外,後幾把就全都對了個勢均力敵。

  「知道了知道了,叔叔你好煩呀!」雪兒努著嘴,縱使周遭有他人傍身,她也不給敦煌留一點情面,揚手便輕輕地給了後者腦袋兩下,敦煌也不惱,只是緩緩站起身,走到憋著一臉笑意的碧爾身旁,迎著杜夜雪那有些驚訝的目光坐於蒲團之上。

  「天不怕地不怕的劍聖,終是有了命定剋星呀。」比起不敢發一言的杜夜雪來說,與敦煌交情頗深的碧爾則要大膽得多。

  「你心理建設建設好了?」敦煌單單跳起左眉,不甘示弱地數落道。見碧爾遲遲不給答覆,他便是幽嘆一句,冷聲道:「沒好還拿我來開涮?」

  「這不是不想讓氣氛太嚴肅么?」話雖如此,可碧爾臉上的微笑卻看不出一點真誠,就像是強行擠出來的一樣。

  「這種時候就不用放鬆自己了,繃緊好些。」敦煌難得的鄭重其事,推開船門,凝望著前端那此起彼伏的紫浪,他的雙眸中卻是隱隱閃爍著掙扎之色。

  「你有心事。」碧爾沒有開口,至少在別人眼裡,她沒有實質開口,但她的聲音卻實實在在地迴響於敦煌的耳畔。「我跟你認識了這麼多年,你不用瞞我的。」

  「出去聊會吧。」敦煌側臉顯出一抹微笑,碧爾頓時會意,起身跟著敦煌一併步出,二人結伴同化晚風中的掠光,於轉瞬登上桅杆頂部的平台,在這兒,不會有其他人打擾。

  「到底怎麼了,我還沒見過你這個樣子。」等到四下無人,敦煌終是顯露出一副深憂的模樣,再無神的雙眸不復曾經的光澤,就像是病了一樣。「是因為昭苒么?」

  「碧爾,」敦煌深深咽了一口唾沫,無力地哽咽道:「我害怕。」

  「害怕?二三十年了,我還從來沒聽你說過這個詞。」縱使是調侃的話語,碧爾語中點綴地卻不是開玩笑時應有的態度,而是正經之色。「你在怕些什麼?」

  「我害怕再體驗一次失去。」在碧爾的面前,敦煌第一次於人前低下了他驕傲的頭顱。「那一次,讓我痛徹心扉,我不想再去回味那種感覺,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你可是劍聖啊。」看著這個話里點綴顫音的男子,碧爾彷彿又一次看見了初遇時的敦煌,那個時候的他,身體亦跟如此一般脆弱,但心裡卻遠比此刻強韌。

  「劍聖又怎麼樣,那個時候我不也是劍聖么,不一樣沒能護住她。」敦煌嘴角泛著苦澀,眸中晶瑩自眼角淌下,滴落木格。

  「昭兒她從小就喜歡跟著我,而身為哥哥的我,本應該保護好她才對,可是我還是失敗了。十多年了,我以為我會有進步的才對,但如此看來,我只是在原地踏步。」

  「還有呢?」碧爾端起雙手,碧眼中凝出鋒銳菱形,她雖然不知道敦煌現在需要的是什麼,但她有預感,那絕不會是施捨般的憐憫。「你還有什麼說的?」

  「什麼修行,什麼醫術,什麼登峰造極,到頭來能派上用場的,一個都沒有,一個都沒有。」敦煌自嘲地笑著,在瑾峽國大殿中,他曾信誓旦旦地稱自己對影之術有過研究,然而,讓敦煌信心崩潰的,卻也是這抹研究。

  影之術一旦附身成功,就絕無解法可言,至少敦煌所翻閱的古籍中,從未記載過。額間的黑霧一旦成型,即象徵著附身的成功,在此情況下,被附身者的神識會被剝奪,徹底淪為影之術使用者的換命玩偶。

  李昭苒的情況還不同於杜夜雪,雖然二者都是被附身,但杜夜雪的是即時附身,而且時間較短,神識侵蝕程度輕,再加上其頗深的執念,才讓他得以倖存下來;但李昭苒卻不是這樣的,她被附身時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執念並不如杜夜雪那般深,且這種延時性質的附身讓其神識被侵蝕的時間更甚,就算後期真的有驅散之法,李昭苒也大有永遠不會醒轉的概率。

  這就是敦煌所害怕的失去,這就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失去,但更甚者,李昭苒作為換命玩偶,如果樂正邢文有意用她的身體進行續命,也就意味著……

  所以,哪怕是要在浪濤最為兇險的凌晨出發,敦煌也會義無反顧,博得一時,則能有更大的希冀。

  骨肉相殘,左右均失。兩難的處境讓敦煌第一次在碧爾的眼前流露出無力,直到此時,人們才明白這傳說中的劍聖,也不過是個會為左右而糾結的平常人罷了。

  「啪——」清脆悅耳,寂靜的海洋下這突然宛若霹靂般的奏鳴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眸光,但見桅杆上的單臂身影,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各司其職,誰都不敢打擾其中。

  這記巴掌砍得利落,不拖泥帶水,實打實地轟在敦煌的臉上,烙下鮮紅張印與火辣辣的痛。

  「就這樣?就因為這樣你就否定自己了?你可是敦煌,你可是劍聖,光是修鍊上來,你就解決了多少不亞於失去的難題?眼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挫折,你就打算放棄?」碧爾唾沫橫飛地罵道,眉眼中顯現的儘是對於敦煌消極的不滿。

  「這樣的你絕不是真實的你,我認識的那個敦煌,是會迎難而上的敦煌,是哪怕遇到百折也不會屈服的敦煌,是永遠能化絕境為生的敦煌,而不是這個因為一點點問題就選擇放棄的孬種。」

  碧爾再度揚起一巴,憤然砍在敦煌的右臉,打出兩個尤為對稱的巴掌印。「我不知道你之前發生了什麼,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逝去的也已經救不回了,然而李昭苒還活著,她還活著,那就一定有方法的。」

  「逝去的已經救不回了.……」敦煌帶著脹痛的雙頰,默默咀嚼著這句話,混濁無光的雙眸中,也在夜幕下漸漸蒙上光澤。

  這兩記清越的巴掌徹底打醒了他。

  「你一直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想明白就行了。」凝望著那對終現涇渭藍紫光澤的眼眸,碧爾微微一笑,抽身若仙,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在飛身之前,她回望敦煌,僅僅是做了做嘴型,就讓後者驚詫不已。

  她的嘴型在說著:「更何況,附身這種東西,我又不是不明白。」

  碧爾落定的身形迅速遠遁,眨眼衝進船長室,僅僅留下敦煌一人佇立於海風之中,帶著兩頰的火辣疼痛。「看來,她就是存心想給我這兩巴掌啊。」

  重黎再世雖然再三強調自己並非神匠,他距離這種傳說級別的層次差得還不止一點半點,但經其手所鑄之紅船卻是在海面一路暢行無阻,風馳電掣的速度甚至堪比陸上汗血寶馬,本該是南極的隱蔽之境,在不過兩個時辰內的功夫,已是近在咫尺。

  當那宛若被天公一斧劈開的大峽谷形顯於眼帘之前時,船身下的浪濤明顯變得愈加猖狂起來,每一次的橫空總能衝上數十米,一如大鍘鐮刀般轟然砍落,劈在紅船上,盪起尤為明顯的紅光漣漪。

  那表面上足有幾十米高的巨浪此起彼伏,卻沒能給紅船留下哪怕一點點積水,唯有威能赫赫的靈氣不斷地沖刷著紅船的護體光罩,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

  這就是雪峽亡谷外據守浪濤的特點,其實體之浪不過是幾米高而已,只是在濃郁到足以凝出實體的深紫靈氣作用下,才匯成了如此壯觀的一幕。

  紫浪排空而落,當中肆虐的濃郁靈氣對於修者來說既是寶,也是災,若能將其煉化並為己所用,在此修行的人,其實力必能於短時間內大漲;但若是不能完全掌控此等暴虐的靈氣,輕則經脈寸斷,重則爆體而亡。

  哪怕是不刻意去吸收這種靈氣,就像是瑾峽國的百人精銳所做的一樣,這近乎於水銀般無孔不入的靈氣卻仍會找那些人的麻煩,一呼一吸間,總會有些許深紫衝上腦海,為他們帶去陣陣頭疼欲裂之感。

  索性紅船有護體之光,它極大程度隔離並削弱了這種暴虐成性的靈氣,才讓百人還能勉強站立。

  就在這驚濤駭浪的下馬威中,紅船駛入了如山高的雪峽亡谷之內,那擎天般的深邃映照著死寂,單向的入口更像是一去不返的通道,如此之景,不禁讓所有人為之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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