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留情
「你並沒有按照我所說的去做。」作為首領的那位青年是唯一一個能夠聽見此番幽冷的存在。「難道你就不怕死么?」
聽著那維持著一如陳述般平靜語氣的質問,男子縱使渾身顫抖,口中所說卻是出奇的沉穩:「怕死,當然怕死,誰會不怕死啊?」
「那為什麼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事,難道你真的認為,我會沒有那個能力么?」低音第一次奏起几絲起伏,旋即在男子腦海中帶出無限綴著刺痛的漣漪,讓其臉色更是瞬間痛苦得扭曲在一起。
「梁哥!梁哥你沒事吧?」伴在男子身旁的幾位隨從一般的角色見其突然抽搐不止,甚至幾次險些翻身落馬,便慌忙闊步上前,焦急地問候道。
半晌,被稱作梁哥的男子才在眾人的攙扶下緩緩回過神來,本是紅潤的臉頰經此莫名的無妄之災,竟是瞬息恍若金紙,彷彿風輕吹便可傾倒在地。
「咳咳.……我沒事。你們先回去吧,我一會回來。」梁哥只覺得喉嚨內似乎有什麼馬上就要噴涌而出,當機立斷的他立馬用單手嚴嚴實實地捂住嘴巴,同時兩腳輕夾身下馬匹的肋間,後者嘶嘯一聲,當即背著大流往密林深處跑去。
「梁哥,梁哥!」一聲聲徒勞無功的呼喚,卻喚不回他的回心轉意,因此眾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末路的遠方。
「噗……」當四下無人,這位被那一萬兩千號人都尊上一聲哥的梁東西終是耐不住喉間由微甜逐漸轉入苦腥的粘稠感,仰天吐出一口鮮血,從疾馳的馬背上跌落。
面對著叢林深處那幾乎遮天蔽日的樹蔭,就連向來耀眼奪目的陽光亦是很難從中透射而出。若是早晨置身其中,便跟黃昏時分的陰暗沒有多大分別,到了晚間,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就在這無比昏暗的環境中,卻是悄無聲息地孕育出一道輪廓分外清晰的人影,在他的額頭上有一道近乎橫闊了左右的傷疤,整體更是向下塌陷了大抵半寸深,似乎是被什麼給挖去了那裡的血肉。
而其身形亦是格外雄壯,粗壯的前臂光是一隻便可抵上樑東西的兩條大腿,如花崗岩一般隆起且堅硬的肌肉更是彷彿稍一用力,便可輕鬆粉碎巨石。
「為什麼不動手?」就算是梁東西站著,卻依舊不及此來者的胸膛半高,更別說是如今這一個伏地,一個傲立的居高臨下了。誰為刀俎誰為魚肉,不言而喻。
「動手.……呵呵呵呵……」縱使嘴中溢血仍未有停止的意思,卻是依舊不礙梁東西發齣戲謔笑聲,尤其艱難地轉過身,仰望著那一對彷彿有火焰燃燒一般的灰黑眼瞳,他先是含了一口血,隨後奮力向上吐,將其噴至那虎背熊腰之人的胸上。
「如果剛才來的人是別人的話,要我動手絕對可以,不過是再在我那臭名昭著的名聲上多添幾筆無關痛癢的敗筆。可是,你想要讓我們背叛田統帥?沒門兒.……」
「看來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啊。」健碩的男子聳了聳肩膀,足可輕鬆囊括人頭的大手在一張一合間便是召來一柄與之體型相配對的巨斧:「不過很可惜的是,在這個世界上,重情重義,往往死的最快。」
銀光一閃的手起刀落不點任何猶豫,眼瞅著自己的命數即將在巨斧掄空中走入盡頭,梁東西的眼中卻是沒有半分懼色。
當巨斧即將得手之際,那銳不可當的斧刃竟是毫無徵兆地懸停於脖頸上約莫三寸的位置巋然不動。
本已認了命的梁東西見自己的感知遲遲未曾冰雪般消融開去,便帶著一絲絲僥倖,緩緩睜開了眼睛,卻沒曾想竟是見到了一隻浸染於鮮血之中的纖纖細手。
手上的鮮血源於壯漢那被轉瞬捏成齏粉的心臟。
更甚者,當壯漢的胸膛被看似柔弱的細手貫穿之時,除卻依附在五指上的艷紅之外,其餘的鮮血並非是朝外潑灑或是向下流淌,而是悉數扶搖往上,以血煙的形式在空中勒出兩個哪怕在昏暗中亦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大字:血士。
「尊……尊上……為.……為什麼.……」壯漢顯然是認出了殺起暗刀之人的身份,卻無奈於自己那迅速流逝的生命力而無法回過頭去,只能支支吾吾地不解道。
「我記得我曾經說過,我的目標,有且只有那一個人而已。」只可聞其聲不得見其人的神秘莫測是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梁東西心中唯一升騰而起的感觸。「血士三則,難道你全忘了么?」
「我……我.……」壯漢甚至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下輩子,好好讀一讀規矩。」冷哼既止,那隻貫穿了壯漢整個左胸的血手便是猛然抽出,剎那奏響的嗡鳴將其連同巨斧一併炸成人畜無害的嘌呤旭光,也因此救了梁東西一命。
「小子,如果你想一直好好活著,就別選擇摻和這件事,乖乖聽你統帥大人的話,老老實實地閉關不出。」
只不過是換了個人的俯視,帶給梁東西的感覺卻是渾然不同。若說前者不過是顯而易見的極致壓迫,那麼後者那萬分平靜的眼神,卻是讓梁東西的心間於轉瞬起了無數駭浪。
兩者間哪一個的威脅更大?若從旁觀的角度去看,固然是前者的巨斧臨身,但如果是讓梁東西自己來講,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為什麼?因為深不見底,因為不可推測。
那人的眼神可以說是毫無殺意的平靜,也可以說是將殺意徹底隱藏的平靜,更可以說是巔峰造極的殺意所構成的雨前寧靜。若是撇開殺意不談,卻仍有其他的風韻得以推敲。
在那幾乎複雜到了極點的眸光中,唯一不變的就是直入人心的穿透力。被他盯著,彷彿是被整個世界所注視。
「血士守則有三,其中一條便是不殺無辜,不濫殺有關。」
不過這些置於他人心間的看法倒不是這位黑影會考慮的事情,既是解了圍,他便不再多留,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往陰暗深處褪去身形,同時還順帶將梁東西的馬匹從某根粗壯的木墩子後頭給揪了出來,將之穩於其主人的面前。
「參與這件事,你的生死或會是七三開,而不參與,你將可以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生。至於其中斟酌,那你就自己思量吧。」在徹底隱匿身形前,那男子故意停了腳步,回身向梁東西深深鞠了一躬的同時,又將兩袋沉甸甸的黃金丟到了他的眼前,並鄭重道:「謝謝你的材料了。」
謝意既已娓娓道出,男子便不加停留,在旁人眼中是無比凝實的阡陌小路,如今卻是成為了那道身影的藏身之所,只見他輕輕一躍,其腳下土地便彷彿瞬化無底深潭,徹底隱去了男子的身形,徒留梁東西一人呆坐於無風死寂之中。
「田叔,剛才那些是什麼人啊?」就算是實力不值一談,但光是這一萬兩千人的陣仗,就勢必瞞不住雪兒和田雯靈這兩個向來坐不住的小孩子,透著鏤空木窗向外觀望,二人自然看見了田叔之前與那人密談時仿若朋友一般的架勢。
「哦,那些人啊。」才剛剛從車夫台上「退下位來」的田叔嘴角有那麼一絲絲無奈:「先讓我想想該怎麼說啊……那些人..嗯.……那些人.……都是……額.……應該算是有著不堪過往的好人吧。」
「不堪過往?」一聽就有故事,所以雪兒和田雯靈心有靈犀地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兩對充滿希冀的大眼睛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田叔。
「你們倆啊,真是的,一聽有故事就來勁。」一個是親生女兒,一個是勝似親生的女娃,田叔又怎麼可能不明白二人突然變得正經的背後原因呢?所以他也不多賣什麼關子,僅是在輕嘆一聲后,便緩緩說道。
「在天靈帝國的歷史中,曾經出現過很多很多的土匪,他們當中有的罪大惡極,有的卻是迫不得已。而歷代的君王為了杜絕這一弊病,遂對土匪採取了極度嚴苛的處置手法,為了以儆效尤,從而一勞永逸。」
「不講人情的鐵血之政僅僅推出了兩年,便起到了絕佳的效果,沒有法外之徒再敢於行天大陸上放肆,至少明面上不敢。也因為它的效果著實出眾,所以就被每一任的君王一字不差地繼承了下來。」
「但正如我所說的,土匪們並不是全壞之人,當中有的真是被生活所逼,實在走投無路才被迫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可法不言情,在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人願意聽他們的辯解,哪怕他們沒有犯下什麼特別的罪行,光是頂著土匪的帽子,或者說是自首了,照樣也會被毫不留情地殺死,沒有任何斡旋的餘地。」
「與土匪之名有關係便會死,如此冷酷無情的政策迫使那些縱使有心向善的人也不得已選擇了反抗的路,反抗軍因而誕生。」
「直到陛下繼任后,他意識到了日趨嚴重的反抗軍問題,其緣由有很大部分出自一成不變的政策,遂選擇大刀闊斧,將很多已經不合時宜的規矩都做了調整,其中就有招安的策略。」
「當然,已經世襲了多年的政策並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光是更正人民心中對於土匪根深蒂固的偏見就是一件需要時間的難題,所以陛下招安了反抗軍后,並沒有將他們直接歸入城市之內,而是分配邊境去做類似於採礦之類的工作,按時給他們發放工錢和物資。」
「而那一萬兩千餘人,就是近來第一批被招安的反抗軍,他們的首領叫梁東西,是個挺老實的孩子。」
「噗哈哈哈~」一聽梁東西的名字,田雯靈便是綳不住大笑出聲。而究其結果,卻是被田叔賞了一個冷眼。
「雯靈,有什麼好笑的?」田叔的臉色瞬間轉陰。
「唔……對.……對不起.……」一見父親眉眼中橫生的怒意,田雯靈便是立馬低下頭,唯唯諾諾地囁嚅道。
「土匪又怎麼了,有些時候,還不是比那些衣冠楚楚的禽獸好得多?」田叔凝視著窗外飛速后掠的景色,冷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