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宰相
「大事?」劉墨吭了一聲。
但敦煌再沒有答覆,於是乎他順著其遠眺的眸光,一併望向艷陽所在的遠方,那兒金光璀璨,溫煦奪目,卻沒有顯而易見的答案。
「我就要走了。」稍稍片刻,敦煌側向劉墨,唯存的左手點到即止地敲了敲後者的肩膀,「走了以後,就不再回來了,所以,你如果有什麼是想讓我幫你的,就趁早說吧。」
「欸?這麼突然?」劉墨心中響了一句,但等其扶搖到了嘴邊,卻也只是噓出一聲嘆息,語氣中對於友人的離去,連挽留與遺憾都沒有摻雜幾分,儘是無可奈何。畢竟二人相識這麼多年來,有哪一次敦煌不是神出鬼沒般想走就走?
「這次要去哪?」抱著三分幻想,劉墨徐徐問出聲。
「很遠很遠的地方,足足有一個世界那麼遠。」敦煌砸吧砸吧嘴,看似漫不經心地抬手入空,接下一片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尾羽,將之死死攥入掌心。
「這樣啊。」直到這時,劉墨才算覓得正確時機用來整一整自己接連被紫旦與敦煌擰皺成一團麻花狀的衣襟,樸素的書生眼眸中淡淡飄起一縷傷感。
「怎麼樣?除了情感方面的問題,還有沒有什麼事需要我幫你的?」故意等到劉墨收拾好眼神之中的情感波動,敦煌這才領著半點輕挑續言道。
「那可真是沒有了,我這人的經歷又不似你那般波瀾壯闊,要處理的事情少得很哩。」劉墨欲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振臂揮袖,瀟洒神韻頗有幾分似山上仙人,唯獨是那一身的油漬屬實有些敗壞風情。
「當上你想做的治國名臣了?」對於劉墨的瀟洒,敦煌只是微微張嘴,換了種方式指出劉墨當初振聲於懸崖之上的宏偉志向,這一下便是令前者瞬間破了功。
從瀟洒轉入頹喪再入陰鬱,如此變數甚至難定過天上陰晴,但也正因為有如此的情緒變化,人才是立體的人。
「看你這樣子就沒有了。怎麼,那皇帝老兒不受你的諫言么?還是說連看都沒看一眼?」回想起就在今朝坐於文武百官面前的龍袍加身,敦煌眼角隱現凶厲。
「該怎麼說才好呢……」劉墨有些為難地皺起眉頭,好半晌的思索后,才緩緩開口:「其實我是當過那麼一陣子的官兒的,而且還是頭銜挺大的那種,類似於丞相吧。」
「這我肯定看得出來,不然,以你之前那窮酸勁兒,就算是砸鍋賣鐵,掏空全部家產,也絕對不可能湊出一麻袋銀子,也穿不起這樣華麗的服飾。」一邊說著,敦煌兩根手指拈起劉墨的衣角,賞了那明顯烙印其中的油漬兩眼,便是慢條斯理地搖了搖頭。
「所以,是怎麼回事?」
「也不是什麼難解釋的事情,總結成一句話也不過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罷了。」劉墨苦澀地笑了笑:「是慧眼如炬且不計較卑賤出身的先皇任用了我。而先皇駕崩之後,新登基的聖上又與我有著理念上的不合,所以我就被趕出來了。」
「與你理念不合?哪方面?」敦煌似乎也只是隨口一問,劉墨也不多加在意,揚聲便答道。
「全方面。」
「那這樣看來,他爹在世的時候,應該沒少跟他吵過架。」敦煌嘖嘴。
品行品行,品在先,行在後,故先有品德,再后定行為。
敦煌在與劉墨初識的那一刻,便知道後者乃是心繫天下百姓的那一批爛好人,而既是有此品德,那麼其所行若是擺到治國之中,也必定向著安生那一方面走。
一國中,想要當官的人何其多?但當中能成宰相的,又有多少個?握天時踩地利拿人和,這三項經常被世人提起,以至於都快到貶值地步的關鍵,何嘗不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如大海撈針?
單看人和一點,劉墨能夠成為宰相,勢必少不了天靈先皇帝的傾心與扶持。而這些大力扶持背後的根據,也基本離不開劉墨這個人的才能,即其一早拿捏在手的天時地利。
顯然,劉墨的為民之政,是得到了以先皇帝為首的廣泛認可的。而事實也是如此,在他接手民事那短短六七年間,隸屬於天靈帝國的百姓們迎來了最為風平浪靜的和諧時代。
在那個時候,劉墨與同為宰相的何夕伯在文臣行列一人主內,一人主外,把整個天靈帝國打理得井井有條。
但人有生死,先帝的駕崩終是讓人和的風水從劉墨的身邊迅速淌走。天地人三角不再呈三角,那麼垮塌也只在一瞬間。
跟很多在先皇帝時代如日中天的朝臣一般,劉墨被迫急流勇退,甚至一退再退,最終流轉回泉水源頭。
所以,今天看見向來正經不已的劉墨居然會在黑市青樓前為一位女子要死要活,就連臉皮也不多顧忌了,敦煌雖然面上不曾明說,但心裡卻還是隱隱嚇了一跳,初遇時,甚至還在心田中對那人是否是劉墨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也不能這麼說。」劉墨雖是被逼無奈才會在本是該大展拳腳的年歲中退下來,但他的神色上卻並沒有什麼怨懟。「先皇倡議的是大陸共融,與我的理論如出一轍;而當今聖上所傾心的則是獨尊下的共融,各有各好,各有各說法。」
大陸共融,即以行天大陸為一整體,陸上居民不論是不是天靈帝國的子民,都能享用同等的權利;獨尊共融,則是以天靈帝國為整體,若他人要想維持先皇那般平等的對待,則有成為天靈帝國的子民的前提。
從大了說,也就是這個整體的大與小,從小了說,其實也只是帝皇的胸懷究竟能開到哪個位置。
「我與陛下的理念有本質上的不同,所以我就退下來了。」雖然劉墨的眉宇間仍有些陰鬱,但至少也沒有剛開始那般稠密如烏雲了,甚至還為了調整氣氛而故意開起玩笑:
「唉,為官的六七年就光想著廉潔為民,拿到的俸祿也有大部分都拿出去救濟別人了。到了現在,賣了全副身家,也才只有勉強裝滿一小麻袋的碎銀子,到用時方恨少啊!」
「行了,你這人就是個『敗家貨色』。錢對你這種聖人來說啊,不是東去的流水還能是什麼,你能攢出這麼一袋碎銀子,說實話,我都覺得已經是個奇迹了。」
靠在街角巷口的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良久,爽朗收斂。
「甘心么?」敦煌嘆了句輕聲。
「就算不甘心又能怎麼樣?人總是得向前看的。」劉墨微微笑,翹首望向七樂雲霄的所在之地,似回味無窮般合上雙眼,心滿意足地揚聲道:「而且現在,我有了新的目標,充實得很吶。」
「行了,知道你找到命中注定的仙子了,別再給我炫了。」敦煌化拳為手刀,沒有收半點力氣就直接劈到劉墨的脖子上,然而區區凡人體的劉墨受上此『刀』,卻也只是往後撤了一小步而已。
「唉,我就真沒搞懂你,放著得天獨厚的武道天賦不學,偏偏要走上文道,就真這麼喜歡賞花賦月的瀟洒?」敦煌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劉墨的立而不倒,不曾有半點詫異的嘴角僅是撇了撇。
「人各有志嘛,總不能逼著別人走不喜歡的路子啊。」僅是做做樣子的劉墨忙收回後撤的步子,神色尤其淡然地回復著敦煌從二人第一次相遇以來就一直掛在嘴邊的問題。
敦煌剛要說些什麼,腦海深處卻是突然冒起一絲悸動,引著他的視線連忙轉向後方的深巷。雖幽暗中尚不見人影,敦煌卻是果斷上前一步,將僅僅只有天賦作為空殼的劉墨拉到自己身後,同時一對混色的眼眸中亮起不算凌冽的光焰,直勾勾地凝視著暗巷深處。
當中不負眾望地跨出一位身著藍袍的男子,臉上之前的氣焰已經完全殆盡,只見這位藍衣停在距離敦煌五步遠的距離,雙手抱拳而躬身,敬重道:「劉宰相,好久不見。」
「你是.……」敦煌和劉墨仿若心有靈犀般同時眯起眼睛,彼此眼神在那襲藍衣上遊離,片刻的打量后,二人更是異口同聲地說道:「南宮玄?」
剛才在門前的戰鬥,劉墨由於被紫旦的一記揮袖氣機震了個七葷八素,又加上打到一半就被敦煌夾帶著從那兒跑走了,以至於他除了劍光浮雲這等壓迫力十足的招式還能瞥見幾分神韻,其他的一些東西就完全沒能看個清楚。
哪怕是剛才敦煌與劉墨神神秘秘的耳畔竊竊私語,前者對於那找茬之人的描述也僅僅局限於——他——這一個字,沒有相貌,沒有名字,就只有這麼一個簡單的他,所以劉墨才會一直不曉得那藍衣的真實身份,甚至還把他當成另外一個人。
但現在,劉墨就絕對不會認錯這一位仍然尊其一聲宰相的男子了。
「你認識他?」敦煌回眸,有些難以置信。
「何止認識。」劉墨斜踏出一步,從敦煌的單手庇佑中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並在後者的注視下,與那藍衣輕輕擁抱。
「此前在七樂雲霄之前的冒犯,屬實有難言之隱,還望閣下莫怪。」在鬆開了劉墨后,南宮玄又再度抱拳,只不過這次恭敬的對象變成了單臂的敦煌。
敦煌先是點了點頭,隨後才冷冷地吐槽說道:「完全沒有留手啊喂。」
「畢竟是閣下先將我的東西拿了去,對此我若還有留手,勢必遭人懷疑。」南宮玄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好好,偷你東西是我不對。我承認,我道歉。」敦煌還從來都沒有這麼理屈過。
「欸,你哥放心你到這邊來么?」比起只有所謂『一袋之緣』的敦煌,劉墨顯然要更加了解南宮玄,也只是一個揚聲,就把話題直接扯到了讓敦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地步。
「切,鬼才理他的想法。」南宮玄向地上啐了一口。「他喜歡下棋,就讓他自己下個夠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