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殘喘
「是死了。」洛雲天大腳濺落泥潭,卻是揚不起半點漣漪,正如他自己所說,現在殺將洛雲天,已是半步西天的靈體狀態。「但在離開之前,我總得把一些事情處理了,譬如說,你。」
一指未曾綳入筆挺,就見那滿臉沾染黃泥的白龍奮然起身,速度之快絲毫不見歲月在他身上應該烙下的痕迹,剎那間,漫漫黃塵鋪天蓋地地席捲上洛雲天的眉首,遮掩后的靈氣蓬然化作一弧弧鋒銳前傾的利刃,不待停頓,直行橫掠,只為片招間奪命封喉。
那由靈力所鑄的鋒然並無實體作為倚靠,自然是對敵洛雲天這一幻化靈體時最佳的方案。而久經沙場的後者不可能不深諳此點,但他卻偏偏不做任何躲閃,迎著黃塵昂首闊步,領著嘴角的不屑微笑,悍然沐浴其中。
「這人是瘋子么……」
白龍心間下意識地說道,還沒等他決定接下來的一步棋該怎麼走,一拳呼嘯便是穩穩噹噹地轟在了他的臉上,將那一張黃沙中早就皺紋遍布的滄桑撞出鮮血橫流。
又一次倒飛而出,再一次狗吃屎的狼狽,甚至還由於地上那明顯不合時宜,卻決意跑來湊個熱鬧的一角小石的出現,白龍還磕掉了嘴裡為數不多的一顆牙齒。
煙塵漸漸消彌,洛雲天那已是千瘡百孔的身形便重新形顯於人間,看上去遍體鱗傷的他,氣息卻是格外沉凝,彷彿那貫穿到可以望見彼岸的傷口根本就不存在他身上一樣。而事實也與此並無多大出入,因為待其輕輕踏足的那一刻,那道道豁口就已經開始了自己的蠕動癒合。
「這麼些年來,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洛雲天居高臨下,俯視著那用單手勉強撐起殘軀的老翁,冷笑道:「當初起碼還能與我在陸上對決千招而立於不敗之地,現在,卻是連我的拳頭都防不住了。是該說歲月不饒人呢,還是說你選擇的路從根本上就是錯的呢?」
「呵……」吐掉嘴裡的一口淤血,白龍咧嘴笑出猩紅,儘管現在需要仰望別人,但他卻從來不是一個將尊嚴看得特別重的人,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好避讓的:「至少.……我生存下來了,而你們.……沒有一個。」
「要是我在這裡把你殺了,你的一切努力不都付之東流了么?」洛雲天緩緩蹲下,由氤氳亮光構建而成的身體隨著他的動作而閃爍,似乎隨時都有將要消散的可能。
「如果你可以的話,一早就該這麼幹了。」白龍將部分氣力蓄上舌尖,對準在那缺掉門牙后,向前奮力一頂,便將殘留於其中的牙根吐了出去,直飛洛雲天的臉龐,卻是從其額間貫穿而過。「又何必要多此一舉呢?」
「看來你很了解我。」洛雲天故意裝出一副破綻百出的不好意思的神色。
「您可是當初殺伐果決,威名遠揚萬里的鐵血將軍啊,只可惜,現在沒幾個人記得起你了。」因為門牙的突然空缺,讓白龍在說話時有些漏風,但也因此因禍得福,使語氣更顯嘲諷。
「歷史的洪流就是這樣,或流芳或遺臭,後面都得加個時間界限,日子一到,那時候的人們哪還記得你們曾經做了些什麼。」
「挺有意思的。」洛雲天的舉止依舊洋溢著顯而易見的雲淡風輕,一舉一動除卻那周身閃爍的微光之外,就與正值壯年的男子根本沒什麼兩樣,很難想象就是這樣的人,居然比時下滿面鮮血的老人還要風燭殘年。「要是換成以前的我,或許還會有些心思與你嘮嗑一陣。但正如你所預料的,我已經不行了。」
「如果你不選擇向我出手,你最起碼還能有三年的老命呢。」白龍費盡千辛萬苦才勉強拱起上半身,艱難坐起,背仰一道綠蔭。「將軍吶,還是太著急了些。」
「我可不想把那種噁心的感覺在心裡頭多忍三年,那樣就算能是壽終正寢,我也絕對死不瞑目。」
洛雲天攥緊單拳,如一顆炮彈般爆出煊赫,眼瞅著是徑直砸向白龍的拳風,卻在將臨的那一刻瞬間被無形之力向左牽引約莫一寸的距離,就是這小小的一記偏離,卻是讓洛雲天的鐵拳錯過了斃命的機會,威能赫赫在那無辜粗木的樹榦中猛然爆發,將其炸成齏粉飄零。
再一次失了支撐的白龍立馬往後倒去,後腦勺沒有任何防備之意地撞在草坪上,儘管沒有如似撞上鋼板那般的疼痛欲裂,但腦袋裡面仍然是嗡嗡作響。
「哈哈哈哈.……蒼天還是公平的.……」躺卧在青色的床鋪上,白龍仰望著婆娑樹影外投射而下的金光燦目,情不自禁地大笑出聲。「老夫……命不該絕呀。」
從蹲坐恢復站立姿態的洛雲天不再出聲,不能再出聲,光是微微抬頭,他的身影便是更加虛幻,大限,終將如期而至。
最後一抹柔光自眼神投射而出,遙望天邊的驕陽,洛雲天縱使明知自己嘴角的輕勾很有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他照樣笑了,露齒地大笑,是究其一生也從未有過的開懷大笑:「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來自秘境深處的神念輕動順著冥冥之間的單向聯繫傳遞進審判的耳中,傾訴出最後的囑託。於是,她帶著身邊仍然虛脫無力的白臨霜,朝後深情回望:「父親.……」
擎神木下正閉目養神的劉墨忽然睜眼,他先是遠眺裂隙毒潭的所處之地,那密不透風的樹蔭屏障對他而言,似乎並不成障礙;在那裡稍作停留之後,他又轉向了與之截然相反的方向昂首仰望,碧藍的天空中似乎有兩點星光若隱若現。
「雲天,真是辛苦你了。」劉墨由衷地說道,看似不經意的一記瞥眸,卻是讓他得以看清天邊的那人面龐,那張儘管只是初初相遇,卻已經是無比熟稔的臉龐,那種感覺就像是,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樣。「接下來,就好好休息吧。」
縱觀千古雲生,白玄齊天下第一,這是公認的事實。當年的他,本可瞬殺武藝登峰造極的白龍,卻偏偏念及二人的兄弟之情,遂採取以命作引的封印方式,拔劍自刎於沙場。
可沒有多少人知道,當初白玄齊的抽劍自刎,雖然終結了其輝煌的一生,但同時間也將其畢生精魄分成兩份傳承於世,當中有一入世感悟凡塵,另外的那一個則魂歸故里。
與白龍生來便有渡鴉為伴一樣,白玄齊出生的那一刻,與之一同降世的還有一株開在世界頂峰的紫金蓮。
數萬年的輪迴,入世之魄或已輪轉多代宿主壽命,但回歸紫金蓮的那抹神魄卻是一直都在借天地之靈氣用來溫養著自身。
直至約莫三十年前左右,那朵紫金蓮才徹底凋謝。紛紛落下的花瓣在還沒有墜地的那一刻便已化作剔透的液體,逆重力般扶搖而上,在寒風中佇立。
凋謝的花瓣均效仿著此等做法,最終,它們在半空中凝出一個小紫人的形狀,四肢健全,五官端正,除了身體實在是過於嬌小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與常人無異。
而後,花莖騰飛,近乎兩米多長的玉條在空中盤旋四十九日後,終是化作那麼一小滴的雨點,墜在泥人的天靈蓋上。自那一刻的光芒大放開始,劉墨便出生於世。
劉墨生來便是二十多歲的模樣,與敦煌在第一次相逢時是如此樣貌,哪怕是到了現在也是沒有絲毫變化。
他的精魄包括身體在內,均是承於前世的白玄齊,但卻並不完整。入世的神魄仍然徘徊著,儘管世界在冥冥之中有股牽引,但劉墨卻始終沒有嘗試去找這個原本就是從自己這裡分離出去的魂魄。
而實際上,如果可以的話,劉墨甚至希望這一生都不需要與之相遇,畢竟,入世之魄基本就等於另外一個全新的生命了。就算劉墨是其本源,他也不可能去強行剝奪一個既成的生命,僅僅只是用來完善自己。
但也只是沒有那個道理而已,並不代表沒有必要。一旦白龍真的在密境中找尋到恢復巔峰的契機,劉墨說什麼也得與那人融合了,因為只有那樣,才可以治住君臨天下的白龍。
承載著劍聖冠冕的敦煌當然也可以敵過白龍,只是劉墨看得出來他的氣機,他的命數並不在於針對白龍,這一位摯友有著更為重要的使命。所以,劉墨不能勞煩他。
至於那南宮家的小夥子,行事布局固然謹慎,但還是太過年輕了,一本藍皮的預世天機冊可說不清楚白龍的恐怖究竟在哪裡,要是只讓他一人,或是天靈一國去進行打擊,被白龍以一己之力顛覆全國也不過是時間的長短罷了。
綜上種種,作為轉世的劉墨只能勞駕當年的白玄齊重現江湖,儘管這樣做很有可能將白家延續數萬年的氣機徹底斬絕,但比起天下大義,僅此一家的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由我親手創下的一切,就要完結了。」劉墨的聲音變得尤為空靈,冥冥中似與天地有所共鳴,道出的一字一句,更是有玄妙法則蘊含其中。
「只是.……好不容易才盼來的二世共存,現在可能又要挪上萬年的大期,才能再次相遇了啊。」正經的時刻僅有剎那,待劉墨再度開口時,便再無出世聖人的風範了.……
蒼風和姜樂冥是在昨天下午才跟田叔他們會合的。
自從黑雀在金色沙灘為蒼風綴上同其一脈的鮮血后,他便是變得愈加意氣風發起來,原本就只有成年男子一般高的原身,現在更是向小丘的身形迅速發展著。只不過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就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至於破嶼過後的姜樂冥,也有了相應的成長,當中最明顯的,就是更具男子氣概了,各種意義上的。原來,滿頭銀髮的雪兒還高了姜樂冥一個頭,現在後者卻是已經趕超了之前還被他一口一個姐叫著的雪兒。
周身上下並不像常人所言那般洋溢著青春的味道,相反,而是更近似於壯年男子的汗臭味,嘴唇上的鬍子亦是從萌芽階段轉入茂盛。
當然,回來了並不代表受難結束了。蒼風倒是可以歇息,可姜樂冥就沒有那麼好運了,被敦煌委以重任的陳芒直接就是兩個蠻不講理的閃身,將其直接拉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試煉了。
期間有一個插曲,平常對於陳芒的神出鬼沒向來都是束手無策的姜樂冥,在昨天,竟是出人意料地接下了陳芒前遞的右手,甚至還逼得後者使上四分力,才像以前那般帶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