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客棧
在天邊展開的若隱若現的畫卷中,王梟梟將雙手擎天,從那殘留的刀光劍影中擒下一道凌冽的光焰,雙手在剛一與之接觸的那個瞬間,當即被蠻不講理的劍罡切了個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但王梟梟卻愣是沒有半點退縮,稍一咬牙,便是把那高高在上的七尺長虹給拽了下來,尤為艱難地將其放入嘴中,特意用自己饕餮體魄所賦予的鐵齒鋼牙與之正面對撞。
七尺的長芒,王梟梟吃了大概有三柱香的時間,待到雙手皮肉幾乎十不存一,只剩下傷痕纍纍的白骨之後,他這才咽下了那最後一抹光暈。剎那,他的身後蓬出一陣酣暢淋漓的血霧,猶如燎原烈火般延燒大地,在那高懸畫卷中鋪出頗為絢麗的深紅,待其浸染逾五里,便是陡然內折,形成一個巨大的血繭,包裹住遍體鱗傷的王梟梟,阻滯其氣息於潛移默化之中的江河外泄。
明鏡倒影下的山谷有劍芒無數,王立均本人當然是想王梟梟能夠將之盡收囊中,畢竟這些全部都是那足以稱得上是登峰造極的絕妙手筆,一旦能夠將其吞噬入體並融會貫通,只對王梟梟未來的武道百利而無一害,對於未來即將趁勢殺入帝業的王家,亦是有莫大的裨益。
帝王重氣魄,而氣魄除開那些千古一帝的與生俱來之外,這種氣吞山河之意,誰有說不能夠通過後天進行培養了?有一位讓整座江湖人盡皆知,人盡畏之的天下第一坐鎮於帝國,誰又敢有所不從,誰又敢以正統之言在野大放厥詞?
不同於甘為人臣的白家,王家的志向要更具野心。他未來要成為的,是那南溟帝國的帝王,是那澤西州上權傾朝野的真正主人。
位極人臣不如一朝君王,這麼多年以來韜光養晦的蟄伏,總該要到一鳴驚人的時候了。
可貪多嚼不爛的道理王立均自然也是明白的,更何況這一卷傾盡王家半壁底蘊的天地畫卷,僅僅只能在人間維持三天兩夜的時間,而依照現況來作淺顯推算,王梟梟破繭而出的日子基本是遙遙無期了。想要吃下那全部開山劍罡,多半也只能是王立均一廂情願的美好遐想了。
「襄陽啊。」王立均以右手一葉障目,由左至右地橫向抹過,將那一塊倒映山河的明鏡隱入無形,負手轉向左側,視線看似徑直墜入茂盛密林,卻是不為之遮掩零星半點,更如同轉瞬千里,一路飛掠至那在遠端地平線上正人聲鼎沸的城池,以虛影之態居高臨下,俯視著那正掛有鮮紅旗幟隨風飄揚的城中廣場,笑容愈發森冷:「不過就是一些門外漢的自娛自樂而已,還厚顏無恥地稱之為武林大會,真是笑煞我也。」
「李家那人這次怕是要失望了。」王立均的雙眸一開一閉,那人頭攢動的山海之景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那一片嘰嘰喳喳的綠意盎然:「山中無虎,猴子稱王;猛虎下山,作鳥獸散。」
斷面山山谷的下行路。
滿臉歉意的姜樂冥正背著沉沉睡去的雪兒,與李丹青結伴而行,三人在路上一言不發,就這樣出了斷面山,淌過了那座孤芳自賞的林中靜湖,越過了那作為阡陌分界的奔流溪河,直至來到那與斷面山相隔近兩三里的村落,饒是清醒的二人這才在一家客棧門前緩緩停下腳步。
進入客棧,雖不是東道主但卻年齡最大的李丹青自掏腰包,包下了最角落的一張桌子,要了一壇自釀米酒,一壺菊花清茶以及幾個小炒。二人佔下的座位右手,圍坐著一桌冷酷無言的便衣男子。他們的腰上均配有一柄長刀,眉宇間久經沙場的煞氣更絕非是一朝一夕便能培養出來的,乍一看,就知道是那些個在刀尖舔血的狠角色。
然而,他們當中卻有一個正巧笑嫣然的異類。那個大概是十八九歲的女生穿著一身潔白勁裝,青發垂絲編成馬尾落在背部,一對烏黑的大眼睛頗為好奇地打量著客棧內的其他旅客,兩手也沒閑著,左手揪著一位老人本就沒有多少的頭髮,右手又捏著另外一位老人的鼻子,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那兩位氣息明顯不俗卻自願挨打受氣的老人亦是沒有半點怨言。
在姜樂冥扛著銀髮雪兒走入客棧的那一刻,這位姓歐陽的女子就已經將原來還有些散漫的注意悉數投放在了他們的身上,也正因如此,其他奉命同行的人也留意到了那包下角落的三人,眼神玩味。
「真就這樣走了?」對於客棧中的異樣眼神,李丹青與姜樂冥都是心有靈犀地沒有加以理會,前者將米酒一飲而盡后,此刻正單手扣桌,已然不復舞文弄墨的書生儒雅之意的雙眸凝視著同樣是一臉沉重的姜樂冥,看似不加收斂地緩聲道,實際上卻是音不外顯,只讓近在咫尺的姜樂冥聽了個一清二楚。「你真打算信那老王八?」
「當然不會盡信。」姜樂冥小心翼翼地在長椅上放下雪兒,使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瞥了那柔美的面容一眼后便是連忙收斂心智,低聲道:「但那人所說的也不全是錯的,如果真的有人要對斷面山下手,我不可能帶著雪兒姐去冒這個險,這要是讓師傅知道了,怕是得直接拿劍把我削死。」
「那大伯還有大伯娘的墓.……」李丹青用一記凌厲眼神續上了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東西。
「丹青叔,你剛才去上香的時候不也見到了么?」姜樂冥看似若無其事般將左手放到木桌上,待其緩緩移開手心,展現在李丹青面前的便是一道猶如用黑墨挑出的鳳翔圖案:「就算那王家的老頭子真敢有非分之想,以他那水準,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突破由黑雀布下的結界。」
「希望如此吧。」回想起不久前那宛如撥雲驅霧才得見兩碑真章的驚奇一幕,不說是擔憂盡除,但李丹青的心裡至少也有了一個靠譜的底。
「欸!客官,您要的魚香肉絲還有燒牛肉來咯!」就在二人即將重歸寂靜之時,有賣力的吆喝聲適時響起,應聲望去,只見那雙手各端一盤散著騰騰熱氣的菜肴的小二正穩穩噹噹地朝著這邊走來,縱使手有高溫,但那極度沉穩的步伐邁動顯然是經過長年累月的聯繫才可以做到的。
可就在小二即將為他們上菜之時,卻不知怎得猛然失去重心,向前撲了出去,連帶兩盤菜就要直接拍在姜樂冥的臉上,但畢竟後者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起袖震出一掌氣機翻滾如狂風,將那滯空的油水連帶熱菜一起往另外一邊飛去,不偏不倚地砸在那個故意遞出腳,正在暗地裡偷笑的男子腦袋上。
「啪嗒——」瓷盤墜地摔了個粉碎,成就了此時此刻唯一的清脆。
被潑了一頭菜的男子收斂嘴角笑意,那當頭蓋下的新鮮菜肴似乎對他沒有什麼影響,將腦袋上的熱菜三下五除二地掃到地面,當即便是毫無徵兆地拍案而起,刀刃出鞘速度極快,攜著凌冽的一記回身當下便沖著姜樂冥的脖頸揮去,力求一擊斃命。
「轟——」不遠處正在動筷子的客人還沒從桌上夾起來什麼呢,就見一道掠影划空而至,不僅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還連帶將手裡的筷子一併削掉了腦袋。
「我靠!」男人正打算站起來出一口惡氣,回眸一望,卻是瞅見有個滿身是血的傢伙正嵌在客棧的牆裡,乍一看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一下子便將肚裡的氣魄嚇了個魂飛魄散,顫顫巍巍地重新坐下,小聲嘀咕道:「老子忘記收菜了.……」
兩位心甘情願被女子欺負的老人相互對視一眼,均從彼此的眼中瞧出了訝異之色,只不過他們二人與周圍那一支奉命出行的近衛並非是一路人,也就沒跟著他們一起在第一時間就打算去硬湊熱鬧。
與姜樂冥同坐一桌的李丹青不緊不慢地為自己斟滿了又一碗米酒,對於就近在咫尺的劍拔弩張視而不見。
「想害人啊,就得做好被人害的準備。」姜樂冥彷彿腳下生根,依舊坐在長椅上巋然不動,握起一杯清茶,他輕輕抿了一口,冷笑道:「如此看來,你們的準備似乎不大行啊?」
站起身的近衛共有六人,分成前二后四,彼此一言不發,對於姜樂冥的諷刺也是置若罔聞,並沒有想著與他做那口舌之爭。
歐陽麾下兵,手中刀就是硬道理。
所以邁步而出的前兩人奮而抽刀,沿左右悍然下劈,用最簡單的方式,斬向一臉雲淡風輕的姜樂冥。
「轟——轟——」又是兩聲驟然震出的巨響,又是兩具不省人事的軀殼。
趴在地上的小二此刻已經是嚇得雙腿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是向後緩慢蠕動,想著藉此趕緊脫離是非之地,卻在經過李丹青腳邊的時候,被後者輕輕鬆鬆地拎了起來。
李丹青將一袋銀子塞給了渾身都在顫抖的小二,輕聲道:「這裡今天的損失我賠。」
剛才說完,又是一袋鏗鏘作響的銀子高飛而至,被李丹青穩穩接下,順其來勢望去,只見那被眾星捧月般簇擁在行陣正中心的女子正不甘示弱地看著自己,吐舌道:「我也來賠。」
順勢被李丹青收入眼底的兩位老人沖著前者無奈一笑。
李丹青也不含糊,將女生丟來的銀袋一併摁入現時連用力都不怎麼會了的小二手中,然後才一手將其推出了這個是非之地。
「一起來?」姜樂冥第一次正眼瞄向那四個握刀的男子,語氣平淡若水般說道。
僅存的四人面面相覷,既是踏上了不歸路,他們很快便已下定決心,利刀應聲出鞘。
然後客棧的牆面就被免費開出了另外一扇裝潢很是簡陋的大門,立於塵土飛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