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鎩幽
一手正抓握彷彿是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的虛影波紋,李丹青僅用單手便已足夠承托起不論是骨骼抑或是肌肉都遠較自己誇張的郭洪,二人自高樓一躍而起,又輕盈落地,當中過程不帶聲響,不起風塵,猶如枯黃落葉掃經湖面,平淡而又不為人所能輕易留意到。
雖說郭洪在視覺上像是真的被一劍封了喉,但實際上卻是在那千鈞一髮的瞬間被及時出手相助的李丹青以隔空控鶴擒龍之法來了出引力與卸力,巧妙絕倫地化解了那當眾叛離的重劍鋒芒,這才讓郭洪得以免於一死。不過,那實實在在的厚重還是撞在了他的脖頸動脈處,一下子便敲出了直衝腦海的酥麻,令其當場昏迷不醒。
「這傢伙,」李丹青象徵性地將郭洪放在一旁的台階上,然後走到死的不能再死的黑衣男子身邊,站立於血泊之中,俯身仔細打量著那個死不瞑目的雨夜屠夫,一陣沉思過後,然後才緩緩說道:「選擇走的路很詭異啊。」
「瞧出來什麼了?」姜樂冥移步上前,比起李丹青在側的恍然大悟,他的眼神中正投射著些許不解之色。行於武道的他縱使深得劍聖敦煌之傳,又能仰仗那得天獨厚的天賦,但卻並不代表他本人對於大千世界之奇妙能夠做到無所不知,很多時候,姜樂冥判斷一個人的方式,都是靠著第六感的直覺,這一點,與當初那個同樣初出茅廬的敦煌尤為相似。
「你覺得他像是什麼?」李丹青站直身子,微笑著反問道。
「歪門邪道唄,能是什麼?」姜樂冥聳了聳肩膀,此前的對決多數是以有形撼動無形,那些流光溢彩儘管在人前表現得無比靚麗,但對於真正置身其中的姜樂冥來說,那些光鮮亮麗至極的掠影,實際上卻是無限接近於虛影無形。而且詭秘之際的行蹤總能在臨身的那一刻產生千萬種變化,由是,除了邪魔外道可以做做歸納之外,姜樂冥真的想不到其他的形容了。
「哪個類型的呢?」李丹青揉著下巴,故意藏掖道。
「我管你是哪個類型的,愛說不說,不說拉倒!」姜樂冥挽袖欲打,可剛一起勢就被李丹青用一個輕盈的閃身給避了過去,後者以單腳在地劃出迴旋氣霧,穩穩站定后呵呵一笑,舉手指向那腦袋被貫穿的男子,五指微微併攏,旋即似抽絲剝繭般從他的體內取出那些一落便生根的千絲萬縷。這些都是隨著那重鋒落定而植入赤目黑衣體內的蒲意刀芒。
等到刀意悉數消弭,那屠夫彆扭的痙攣身體可算是重新舒展開,演變成較為正常的五體投地,雖仍浸身於血泊,但至少沒先前看上去那樣窘迫。隨著刀光劍影一併消失的,還有那半根橫穿其頭顱的鍘刀重鋒。
「這人的武學天賦其實本來就不算高。」李丹青用兩指鉗住那一塵不染的半邊刀鋒,淡然道:「只是心中有異常濃郁的恨意,又湊巧掌握了一種化情感為實質殺念的技法,這才能姻緣巧合地戴上那頂名為雨夜屠夫的帽子。」
「其實與其說是技法,倒不如說是一場交易。」李丹青憑空做了個翻書的動作,隨後說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很是奇特的生物,姑且算是妖族一類,它們沒有實體,多是以幻體存在於世。它們將人類的情感當作食物,尤其喜歡類似於恨,愛,怨等主觀性質濃郁的情感。」
「你說的是阿巴耶?」
阿巴耶,妖族的一種類靈怪物,它們沒有自己的肉體或主導意識,只有生存的本能,會在世間漫無目的地遊盪,尋找合適的宿主加以寄生。因為它們只會發出類似於「阿巴耶」的連續叫聲,因而得名。
姜樂冥曾聽敦煌無意間提起過一次,只不過那個時候,敦煌並沒有將這些類靈幻體放在心上,畢竟類靈幻體在沒能得到宿主之前,它們頂破天也只能在人間存活一兩天的時間,然後便會死亡。
而由於類靈怪物很多時候都誕生於深山老林之中,再加上現如今的人類活動多是扎堆聚集於城市之中,時代發展所導致的兩個因素令類靈怪物找到合適宿主的機會大幅度銳減,時至今日,曾輝煌的類靈幻體也已經趨於沒落,甚至也沒多少現代人曾聽過或知曉當中那些古靈精怪的名字了。
「的確是類靈幻體當中的一脈,但不是阿巴耶。」李丹青搖了搖頭,而與此同時,就在其跟前的姜樂冥瞳孔頓時收縮,僅在電光火石之間,先前飛遁無蹤的匕首儼然再次利刃出鞘,後者悍然踏前一步,俯身從李丹青的左側殺出,直指那竟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而復生的雨夜屠夫。
箭步的瞬間,姜樂冥的精氣神亦是同時提至巔峰,手中不過寸長的匕首更是隨之綻放出幾尺的星芒滾滾,出拳猶如蒼龍銜劍,轟然之爆發,連帶著姜樂冥的身體一併前傾,二者合而為一,化作不分彼此的凌冽,勢如破竹般再一次貫穿了那黑衣的身體,但這一次,雨夜屠夫卻並沒有因此而再度隕落,哪怕身前胸下開出了一個比腦袋上的血槽還要誇張的豁口,他竟能依舊挺拔如松,一雙赤紅色的雙眸更是愈發變得璀璨起來。
「而是在整個類靈幻體當中,唯一一個有名又有姓的種族:鎩幽。」李丹青不緊不慢地轉過身,直面那血色眼瞳的咄咄目光,嘴角微笑淡然依舊,不見有絲毫受其影響。
「你知道我?」現今暫時不是雨夜屠夫的人格作為主導的黑衣沉聲以冰冷問道。
「家中有藏書一本,恰好是著重筆墨於類靈幻體的古籍。」李丹青雙手一前一後,右手負后,左手則如一般書生手握竹簡般置於腹前,若果不是其大腿外側那柄入鞘彎刀實在過於搶眼,在這個瞬間,李丹青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我還以為這天下已經再沒有任何人會記得鎩幽了呢。」全身上下滿是鮮血窟窿的黑衣男子略微有些傷感地晃了晃腦袋:「其實也怪不得天下人,畢竟時過境遷,這麼多年以來,別說是鎩幽了,就連類靈幻體也已是寥寥無幾,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被時代徹底淘汰了吧。」
「以後的事情誰說得准呢?」李丹青望向那對深紅色的眼眸,以同情的口吻說道:「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些明白一向眼高於頂的鎩幽為什麼會選擇這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傢伙當宿主了。」
飢不擇食又生不由己。在珍貴的生命面前,卻是選擇去死守那幾乎是空談的尊嚴,大部分時間,都是特別白痴的作為,尤其是在整個種族就只剩下自己一個獨苗的時候。
「所以你和他的交易是什麼呢?」李丹青一面沖著黑衣身後的姜樂冥招了招手,用手勢示意其收回將要再起的蓄勢而發,一面視線不離赤目黑衣,與之詢問道。
此時,雖然街邊已經聚集了不少因為風雨漸止而想著過來湊熱鬧的人,但除了此前彷彿是對著空氣揮舞鋒芒的姜樂冥,以及那個在眾人眼中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般的書生李丹青之外,他們就看不到其他的什麼東西了,包括鎩幽掌控下的身形。
雖然後者在李姜二人的眼中未曾離開此地寸步,但在其他人眼裡,他的身影連帶那倒地不起的軀殼一起,就像是瞬間人間蒸發了一般,一眨眼就沒了半點蹤影,如此一來,眾人想要湊熱鬧的念想,也在頃刻間被冷水澆滅了大半,人群很快就散去了,只留下那兩個彷彿是在發神經一般面對空氣對話的傢伙。
「我幫他復仇,他助我活下去。」既然李丹青猜出了這場交易的本質,鎩幽也就不假思索地坦白了二人交易之間的細節所在:「僅此而已。」
「他的復仇,不會就是想把整個襄陽城的人統統殺乾淨吧?」突然想起與那黑衣初見時,後者的大放厥詞,姜樂冥以此作為契機,一腳跨越了始終遊離在外的界限,令這一場對話正式進入了三人會談的境界。
鎩幽控制著那人的軀殼,略微有些生硬地轉向姜樂冥,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陣那個雖然年輕,卻在此前面對己招時表現得遊刃有餘的男孩子,稍作思索之後,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啊?」姜樂冥翻了個白眼,顯然對於這不盡人意的答案不甚滿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好不好,別只拿半個答案出來糊弄人啊!」
「我只能說這麼多。」鎩幽用食指凌空劃出一個完美的長方形輪廓,依次作為象徵,代表他與這具身軀的真正主人所簽訂的口頭條約。「至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想等我和他的交易徹底完結之後,你們就會了解了。」
「但有一點我倒是可以透露給你們聽。」鎩幽琢磨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只要是能夠離開襄陽城的,又或者能夠躲開他兩次追殺的人,他都不會趕盡殺絕。」
「那不知道我們又算是哪一類呢?」李丹青一把捂住了正準備叫嚷的姜樂冥的嘴,看向那身上血槽已經逐漸被蠕動的血肉所填平的鎩幽,鎮定自若地問道。
「你們應該算是躲過了第一次追殺的那一類人,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或許還會再見。」鎩幽用右手主動撫平了腦袋上左右兩邊的窟窿,緩聲回答道:「至於你們所保護的那個女生,姑且就算是第一個逃過他兩次追殺的人,以後,他是不會再去找她的麻煩了。」
「這是你定的規矩?」
「他自己說的。」鎩幽拾起腳邊的碎光,漫不經心道:「是他還算清醒的時候,主動跟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