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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落刃

  初來乍到襄陽城的林必茂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同樣是不知從何處冒起,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銀髮倩影,於蒼茫茫大街上左右回顧,瞻前又顧后,真沒瞧見別的什麼人了,這才倉皇不已地將六串糖葫蘆用一隻手堪堪抓死,舉起閑空下來的左手,凌空先是點了點長相已是不可方物的女生,繼而又碰了碰自己。

  「小……小姑娘,你剛剛說什麼?」林必茂並不算是特別俊美的男子,中規中矩的相貌屬於那種跌落人海便會杳無音訊的存在,不會換來多少流連忘返的回眸注視,唯那一身連襤褸衣衫都難加掩飾的儒雅氣質加上雙瞳當中的深邃尚算是拎得出手,上得了檯面之外,金玉其中的林必茂在明面上就列舉不出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但,曾幾何時,那個從意氣風發少年頭一路跌至失魂落魄的劍聖敦煌,又何嘗不是一如林必茂這般看似「敗絮其外」,實則內蘊溫潤,厚積而勃發呢?再搭配著林必茂那一身幾乎與初遇時別無二致的補丁衣裳,任時光流轉卻仍是選擇固步自封於憂傷心田中的雪兒會看錯,在旁人眼中或許毫無邏輯,但對於銀髮倩影而言,卻是一件理所當然又天經地義的事情。

  一蓬蓬如蓮花綻放的淚珠模糊了雪兒那雙色的異瞳,借著霧裡看花的朦朧,林必茂與敦煌本是尤顯抽象的相似之處,已然在潛移默化間開始了去其糟粕,留其精華的雜揉過程,虛幻人影陡然從天降,悉數落在單手拎著冰糖葫蘆的林必茂身上。

  那源自於上蒼的憐惜手筆將林必茂的容顏逐漸扳向那個讓雪兒久久不能忘卻的男人,原是弱軟的眉宇被改刻成英氣逼人的劍眉,質樸單色的雙眸蹭著彌天大霧的威勢,為己身披上了稀鬆的彩調著裝。

  他愈發像敦煌,愈發像那個在初遇時只會吞吞吐吐,對待自己這樣一位酷似於天外來客的女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會凡事投其所好,一投就順應了年幾有餘的落魄之人。

  那時的他,似乎是在自己可憐兮兮的努嘴央求下,才不得不為雪兒買來了自己最愛吃的冰糖葫蘆。

  「爸爸.……」

  他曾問過自己有關這兩個字的看法,當時的雪兒,根本看不起,甚至於對那為求江湖之險而拋棄妻女的男子不屑一顧。

  當時在山上,是雪兒第一次用無比強硬的口吻與他交談。彼時,雪兒沒能留意到他眼眸中轉瞬即逝的凄涼與歉意,只記得了他當時苦笑著道出的三個字:這樣啊。

  好像從那一日開始,他就再沒有跟雪兒提起過任何是關於其父親的事情,哪怕是後來被迫而為之的週遊世界,他亦是將找尋的重心一直側向於那不僅是讓雪兒,也讓白蘭雨時常為之魂牽夢縈的白櫻雪身上了。

  雪兒也說不清自己究竟什麼時候開始對敦煌產生了依賴之情,是因為他在初次見面時不惜傾家蕩產也要為自己備好日常用品的一絲不苟?是他與母親那時常有所變更的關係而導致的愛屋及烏?亦或是他在七星州上的奮不顧身?

  又或者,是那許多個他自認為雪兒在熟睡后獨自一人孑然翻上屋頂,以五味雜陳的雙眸凝望那或星芒點點或紫意長空的夜晚,讓在窗邊靜靜聆聽他那彷彿一嘆一往事,一呼一深沉的追憶的雪兒為之感動?

  好像樣樣都有,好像樣樣都是。

  「小姑娘,我想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這一次,林必茂聽得一清二楚。在那目不斜視的眸光注視下,他不知所措地抖了抖肩膀,頗為無奈地揚聲說道,卻是沒能因而止住那似乎已經將錯認當成事實的銀髮公主。「我可不是你的爸爸啊。」

  雪兒沒有停下腳步,就如有弓觸及繃緊的琴弦,後者所奏起的顫音裊裊也絕非是一瞬便能完全停滯的。除非是有外力天降而來,而這亦是現如今正活生生地上演在兩人面前的橋段。

  踏罡行光如掠劍飛射而來的姜樂冥宛如一枚天賜的驚雷,以筆挺的身姿轟入二人之間,塵煙飄渺起,卻不曾有半點餘威似波紋漣漪傾瀉而出,那在不知不覺間已讓整座襄陽城為之瘋狂的凌冽氣機,此刻則是悉數入四周扶搖的塵煙,伴之一同直上雲霄,徐徐消弭。

  「雪兒姐!」姜樂冥側步回身,先是用單手攔在雪兒的腹部,繼而抓著她那正以肉眼可見的幅度而顫抖起伏的肩膀,眼瞳泛出隱紅,一陣抿嘴后,才緩緩啟齒道:「他不是師傅。」

  雪兒沒有理會半路殺出的姜樂冥,我行我素的她仍在咬牙堅持,霧中花既然已經近在咫尺,那麼它究竟是真是假,就輪不到旁人在側為之大嚼口舌了。所以她用下意識借力打力的方法一舉掀開了姜樂冥,令後者於瞬間踩出兩個趔趄往一側跌跌撞撞地倒去。

  正當雪兒自以為是擺脫了討人厭的姜樂冥的時候,殊不知只是眼前一陣恍惚的功夫,那具白衫身影卻又再一次貼前,這次,他不再有所顧忌,而是乾脆直接將個頭與自己相仿的雪兒擁入懷中,任那盈然的冷酷寒霜如何在腹前排山倒海,他依舊一步不退。

  「白雪!師傅他走了!你爸爸他真的走了!」姜樂冥環抱著淚眼惺忪的雪兒,大聲吼道:「無論你相不相信,這都是事實啊!」

  「不要.……不要……」雪兒顫顫巍巍地抬起雙手,在姜樂冥的身後拚命揮舞著,二十多日以來變得越發濃郁的死亡之氣此刻正盡數涌於掌心,伴隨著她的每一次拍打,而毫不留情地轟在姜樂冥的後背。

  每一次上下起落就如同有一枚無形的炮彈貼身炸在姜樂冥的背後,本就脆弱的衣袍自然不堪重負,僅初次交鋒便已被轟了個千瘡百孔。

  那一次次幾乎不分敵我的拍擊在姜樂冥的操控下,被他全數聚在了自己的身上,確保了不會有分毫能夠傷到與自己鼻息可聞的雪兒。

  姜樂冥的呼吸趨於沉重,就連吐息亦是逐漸蒙上了灰濛濛的霧氣,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半點要放手的意思,唯一一次負后勾手,還是換來一柄光凝掠劍斬碎了那貫源自九霄之上,因義憤填膺才呼嘯而來的單芒璀璨。

  姜樂冥抬起蒼白如雪的臉龐,明眸遠眺長街盡頭那兩位老人外加一名女子的漸行漸近,牽強起笑,雖是無比艱難,卻仍是堅定不移地搖了搖頭。他的右手中,正死死攥著那封來自於天靈白家的書信。

  「有如此能力卻是偏偏願意拿來當街談情說愛,現在的年輕人,看不透啊。」有人故意將本該是呢喃的聲音放大了無數倍,變得足以讓全場都清楚聽見。

  不知不覺間,長街兩側,逐漸有許多人影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有的起於樸實無華的漫步而至,有的出於從天而降的華麗,還有的選擇御劍而來,凝形入空,居高臨下地俯視襄陽眾生。

  「那男的是個怪胎,女的更是。」有人看熱鬧,自然就有嘰嘰喳喳的喧鬧:「無招無式,偏偏能以詭秘勢壓人,要是真的任她胡亂拍打,那男的保不準就得被直接拍得當場散架。」

  地上的隊伍彼此成群結隊,自成為一批又一批的小組隊伍,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按本身習慣的語調高談闊論。

  在那些隊伍中,有三個不論是形體,氣息,就連長相都是各自霸佔了三個不同極端的人顯得與四周尤為格格不入。

  一個瘦高如春野柳樹,一個矮胖如充氣皮球,一個灰黑如初采泥炭。

  「欸,武痴兒,見過那女生掌心的浮光掠影沒有?」瘦高那個揚起纖長四肢,拍了拍那個私下戲稱為武痴兒的傢伙。

  「切,他哪能見過啊?你也不瞧瞧天上那些個裝模做樣的神仙練氣士,一個二個都如喪考妣般皺著個苦瓜臉,想來他們都沒見過,更別說跟我們一樣是鄉下來的武痴兒了。」矮胖的男子偏偏說話聲音尖銳得與女生沒有多少差別。

  「人家天賦異稟啊,說不定就見過呢?」瘦高男子不僅要屈膝,更是要俯身下腰才勉強來到與矮胖男子齊平的高度。

  「天賦異稟還來武林大會?不該早就揚名立萬了?」矮胖男子毫不示弱地叉腰叫道。

  武痴兒對於這兩位顯然不是第一次的針鋒相對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街上相擁的二人,嘴角邊隱約泛著抽搐。

  御劍而來的天兵個個蓬袍加身,仙風道骨,或是圍巾高飛如舞,或是兩須扶搖如龍,雖然到場的基數並不多,但他們在有意無意間泄露出的氣息,卻是在藍幕下彼此遙相呼應,結成一張無形蛛網,正伺機而動,隨時準備緝拿那個他們認為是冒了天下大不韙的妖孽之輩。

  「老鄧頭。」孫鷹譎用拇指攢動雪白長眉,當時是神念傾動,向就在身側的鄧夙啟微呼半句,後者便頓時會意,昂起鋥光瓦亮的禿頭,望向天邊那些永遠自詡正道,卻往往一直遲到的仙家練氣士,嘴角掛起慘然的凄笑。

  他負於身後的左手遞兩指再輕轉,改以手背面向地表。

  「雪兒姐……」背後已經是慘不忍睹的姜樂冥終是放開了死命環抱著銀髮倩影的雙手,屈彎的左臂搭在雪兒的肩上,僅是稍微向前挺直,便將雪兒從自己的懷中解放了出去。

  趁此勢得以與之四目相對的姜樂冥帶著一臉的雲淡風輕,向那熱淚盈眶的雪兒勾掠嘴角,露出溫馨的微笑,而後揚起右手,用大拇指小心翼翼地幫她抹去了正不停綻放的淚花根莖,驅散了她的眼前朦朧,讓那一對攝人心魄的混色瞳得以短暫重見天日。

  「大家都很關心你啊.……」姜樂冥哆哆嗦嗦地舉起手中的信件,在雪兒的眸前來回晃了晃:「櫻雪阿姨.……蘭雨阿姨……陳芒……江先生.……昭苒姐.……我們大家都很關心你啊.……」

  「斯人已逝,我們也該走出來了.……」有一條條血蛇從姜樂冥的嘴角淌下,卻絲毫不減他的醇厚笑意:「以後有我陪著你……可別嫌棄我啊……」

  這一次。

  輪到了姜樂冥主動倒向雪兒的懷抱。

  「上!」九霄御劍者在一聲齊呼震吼后悍然飛身下凡,劍鋒所指,正是那一時獃滯原處的雪兒。她身上的詭秘之氣,恰是天地所不容的存在。

  「我看誰敢!」同一時間,有一道法相驟然拔地而起,作怒目金剛之色,法相正中,一位光頭老人正襟危坐,縱使坐地昂首望天,依舊不減眉宇之間的傲然。

  崑崙初開后的第一場仙人大戰,當下似乎就要在武林之春不翼而飛后的襄陽城內徹底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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