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身世
從未對姜樂冥的身世有過任何深究,甚至連假想都不曾有的江鳴羽斷然不會想到這個在之前屢次強調過自己已然無父無母,在世上孤苦一人的男孩,其真實身份居然會是一個帝國苦心尋找了數年的皇子,而且,這驚人的事實,居然還是自己趁著一時興起而昭告於天下的。
不僅僅只是軒轅執禮與諸葛澈面面相覷,但凡是出身於南溟帝國,而非外來民族的士兵,在聽見那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之後,亦都在瞬間不約而同地展露出完美詮釋何為瞠目結舌的表情,前一秒還互看不順眼的兩隻行軍,這一刻,卻是不顧心中對於彼此的任何偏見,只一個勁地四目相對,說什麼也要把眼神之中的驚詫傳達出去。
先皇膝下有六子。地位崇高的大子卻是英年早逝;才華橫溢的二子長大后決意雲遊四海;鐘鳴鼎食的紈絝三子在今日踐祚為王;平平無奇的四子早早夭折;武藝高強的五子則跟著父皇一起戰死沙場;至於那個生時便有彩凰繞樑,賜下無數祥兆的六子,卻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徹底下落不明了。
當六子姜樂冥出生之時,恰好是姜金明執政的鼎盛時期,那時的南溟帝國尚未銳意與那遠在天涯外的天靈帝國一較高下。勵精圖治的帝皇亦只在自己的版圖內日理萬機,整頓吏治,肅清大陸上的一切逆黨反賊,令南溟的國力空前強大。
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之際,姜樂冥的誕生,就好似上蒼專程為南溟帝國降下的又一甘露。那繞樑三天三夜的彩凰洗滌了帝國上上下下因世子殿下的英年早逝而蒙上的陰霾,所有人,連同在聆天閣中「固步自封」多年的謝弘師,都認為那七彩斑斕的炫光,正是上蒼為帝國降下的福兆,是南溟國運之強盛的不二證明。
正因為那為人力不可算的天機卻是層層套疊在姜樂冥的身上,這才讓後者成為了南溟建國以來,第一個能夠名正言順地帶上「應運而生」的偉大冠冕的皇子。自那彩凰的飛舞展現於世人眼前之後,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姜樂冥必將會是繼姜金明,甚至是繼南溟開國皇帝之後,又一任千古明君。
整個國家的冀望都在那一天壓在了才剛剛得以以襁褓之身窺探人間的嬰孩身上,所有人都盼望著小孩長大的那一天,帶領全國將士一統天下的那一天。
然而,還沒等到這一國家的願景被描繪出大概的輪廓,往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卻是讓出身無比尊貴的姜樂冥的地位一落千丈,以至於到了最後,在那象徵著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熊熊烈火中,連這個被全國視作奇迹之子的六殿下的身影,都就此消散了。
來時有多麼的聲勢浩大,走時就有多麼的悄無聲息。南溟帝國的百姓哪怕是到了現在,仍不知道當初那個風頭無兩的六殿下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才會在一夜之間身敗名裂,並就此人間蒸發的。
而皇宮內,則有許多位高權重的官員一直都記掛著六殿下的突然消失,明裡暗裡,他們都曾嘗試過無數手段去追尋那人的下落,可到頭來,卻始終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姜樂冥這個名字最近一次出現在南溟帝國內,還是在許久之前,由那個公認的紈絝子弟——姜天——親自上奏於朝廷的。
當是時,作為姜樂冥行蹤的最後見證者,姜天卻是以譏諷的口吻將一盆冷水盡數澆在了一眾大臣的腦袋上。他那時候的話語,至今仍讓很多老臣記憶猶新——「你們就當六弟已經死了。」
作為六子之中最不起眼,聲名最差的第三子,姜天在登基后之所以不受老臣待見,他的這麼一句話亦在原因之中佔了很大的比重。
只是,當時只忙著義憤填膺的群臣,卻全都沒有留意到那個穩坐龍椅上的君王的眼眸深處所閃過的安穩之色。
那一天下午,在南溟帝國最為隱蔽的暗室之中,曾秘密地處死了六個已然成為廢人的帝國護衛軍,那個心狠手辣的劊子手,更是由先皇姜金明親自擔任。
手起刀落之前,姜金明曾親自彎腰,向那六名命運多舛的衛兵恭聲說道:「是朕,對不起你們。」
在那一場場鬧劇背後,在那一張張面具背後,隱藏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沒有人能夠給出答案。至少現在是這樣。
「如果他真是六殿下……」軒轅執禮深吸一口氣,側目瞥了眼身後那一眾同樣眼泛燦爛的士兵,輕輕咬牙后當即大袖一揮,找來一名親衛,也不做什麼掩飾,直接就當著諸葛澈的臉,吩咐道:「趕緊去京畿通報陛下。」
盤手而立的諸葛澈縱使眼中血芒未消,但至少還是恢復了部分的理智,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微抬起手,打出一聲響指,身後的騎士便引馬而來,反手遞過韁繩,將那匹相伴多年的老戰友,拱手奉給了那個頭頂軒轅旗幟的斥候。
別忘了,此時正勢成水火的兩家,也曾併為一家;更好巧不巧的,不論勢軒轅家還是諸葛家,都曾是六殿下最為忠貞不渝的擁躉,亦是文武百官之中,那少數幾個最為偏執的人臣之極。
無名的斥候面無表情地看向那個同樣綳著臉的騎士,向他微微頷首之意后,當即翻身上馬,素來通靈性並只認主人的駿馬,這一刻卻破天荒地沒有展露出任何的桀驁。
就好似一對早已有過往來的老友,哪怕時隔數年,相隔千里,相逢時,照樣勾肩搭背,不顯半點生疏。
曾幾何時,軒轅家的斥候也同樣騎乘過諸葛家的駿馬,並一路北上至京師,只為面聖。
那一次,他們在圍攻謝風雨。
這一次,他們迎回了姜樂冥。
就在城下雙「王」正因姜樂冥的身世而震驚不已時,城頭上那必有的一戰也已悄然拉開帷幕。
紅繩上,由星雲勾勒出的百萬熒光像黑暗中的炫光,紛然而落,恰似疾風驟雨,又一次將那苦命的城牆連帶紫韻一起炸了個粉碎。飛沙走石間,重新抓回陰陽鉞的王梟梟俯身趴在一塊巨石之上,其形態猶如蛛網上張牙舞爪的狼蛛,正對遠方虎視眈眈。
不遠處的兩塊飛岩,手持雙刃的姜樂冥目不斜視,凌冽至極的眼眸中只存有王梟梟一人的輪廓。不知為何,這兩個本該是毫無糾葛的人,此時此刻,彼此眼瞳之中的光景卻偏偏有三分相像。
也正是因為瞧見了王梟梟眼瞳深處的那抹鮮紅流光,姜樂冥這才徹底相信那場幻境並非黃粱一夢,而是真真切切出現過的一場交談,一場在心中的曲水流觴。
「真要打?」比起那兩位因風起的晚輩,獨站高樓的紫衣江鳴羽顯然是異類中的異類,哪怕是身下龜裂不斷,以至於整座城樓都已蒞臨於垮塌的邊緣,他仍然做得到不動如山。此前被炸得七零八落的紫暈,更是在其幾次呼吸之下,便已迅速歸為原有的本貌。
「你管得著么?」王梟梟白了那個他眼中只會「虛張聲勢」的江鳴羽一眼,才分神冷哼一句,不遠處的姜樂冥便立刻瞅準時機,以飛刃的刀光劍影率先發難。
在空中一如梅花鏢般極速旋轉的憶寒在空中橫切出蔚藍色的光路,於萬千紫斑中彰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毫無章法可言的流光溢彩一路兜兜轉轉,期間粉碎無數懸浮巨石,等到激起一浪煙雲后,這才殺向了饕餮的眉心。
王梟梟雖然還從未想過姜樂冥竟會將最為趁手的喚靈兵器當作暗器打響那反攻的第一槍,但倒還不至於僅僅因為如此就手足無措,反手自縈繞紅繩中撥下四柄柳葉飛刀,僅是以隨隨便便的方式將其拋出,卻是一瞬勾勒出叫人目不暇接,如同天女散花般的閃耀紋路。
兵分四路的霞光在空中裹挾出完美的弧線,算準蔚藍長虹螺釘的那一刻,四柄飛刀也同樣分毫不差地逼近於那急速旋轉的刀刃,五者對撞之光輝這才剛剛稍見起色,還未等更加劇烈的嗡鳴接踵而至呢,一道橫空出世的魅影卻用振臂令那場對決戛然而止。
王梟梟只在其中瞥見了稍縱即逝的紫光,當即便認出了那個從中作梗的不良人,可還沒等他調轉槍頭,出鞘蒲意刀芒激蕩如流星,應順姜樂冥的蓄勢而發,迸發出比擬李丹青於初戰時璀璨奪目的鋒芒。
一瞬急轉直下的戰局並沒有使王梟梟心生任何動蕩,瞧準時機,抓握陰陽鉞的雙手合而下切,正好以鋒銳邊緣的凸出穩穩卡出那激射而出的落羽白芒。
當王梟梟正要順勢繳下這柄剛還死裡逃生的神兵之際,那已是與之近在咫尺的姜樂冥側身招手,空踏腳下飛濺的塵石,於鬆開蒲意刀柄的同時小腿悍然發力,在半空中旋轉一周,當右手掠至頂點時,電光自其掌心瞬閃,帶來複返的肅殺寒芒,向著那尾饕餮的前額猛然砸去。
「嘖…」王梟梟嘖了嘖嘴,當即決定放棄以傷換器的想法,彎鉞轉而上抬,將白玉當成盾牌,雖是堪堪防住了姜樂冥的暴起攻勢,卻仍是無可避免地被那鋒芒划傷了臉頰,殷紅的鮮血滾淌而下。只是,血珠沒能流多遠,那孕育溫熱的傷口就已連帶著血星一起恢復如初了。
雖說傷口能在電光火石的一瞬消失得無影無蹤,但經由憶寒烙下的鋒芒卻是連哪怕擁有饕餮體魄的王梟梟也無法立刻抹去的存在。
為了消除那在自己經脈之中肆虐的澎湃寒氣,王梟梟在擋下兩式行雲流水后,也不得不放棄趁勢追擊的想法。
在利用陰陽鉞中蘊藏的靈力盪開姜樂冥后,王梟梟連忙撤步后遁,等到血脈中的凜冽悉數散去后,他又再一次踏步向前。
這整個過程雖然不過只是兩次呼吸的時間,但也足夠很多轉瞬即逝的事物悄然成為歷史了。
就譬如那流於王梟梟指縫的勝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