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欲與天公試比高
這是很肯定也很自信的一句話。
鍾良想要反駁,卻發現無從反駁,仔細想想李休歸京那一日直到今天。
似乎真的從未輸過。
無論是面對的是誰。
他逼死了上三關的劉校尉,斬了游野境的鳳鳥,破了天門,殺了五境宗師的楊妃。
香滿路,兩窟鬼。
雖然並不是親自動手,但這些卻足以證明梁小刀這句話說的沒錯。
慕容雪的琴聲率先響起,她的十指舞動,在琴弦之上輾轉跳躍,琴聲不過初響,卻讓得亭外眾人精神為之一振,情不自禁的豎起耳朵挺起了曲子。
拋卻立場不談,單單隻說琴聲造詣水準,這慕容雪早已可稱大家。
然後李休的琴聲也跟著響了起來,兩道音律漸漸融合到了一起。
他們二人彈奏的竟然是同一首曲子。
雨水落在地面本有雜音入耳,但此刻卻全然被這兩道琴聲覆蓋,李休面色無喜無悲,十指波動的速度卻來越快。
慕容雪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下來。
她彈奏的是梅花三弄,為唐國十大名曲之一,但琴譜早已絕跡,唯一的一本保存在姑蘇城,她就是憑藉這首曲子壓了聰小小一頭。
李休憑什麼會?
他是在哪裡學來的梅花三弄?
而且看那模樣明顯浸淫許久,彈奏之間將琴曲的精髓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首曲子旋律流暢,優美,節奏明快,曲風承接轉合之間毫無縫隙。
慕容雪的眼中迅速的閃過一抹驚意,她想不到李休的琴道造詣竟是高到了這種地步。
這種狀態持續了整整半刻鐘的時間,然後李休的琴聲突然猛的一變,竟是由梅花三弄硬生生的轉變成了花橋水。
要知道二人之前的彈奏完全是合二為一,節奏都是完全相同,此刻他突然改變,坐在他前方的慕容雪琴聲驟然亂了一瞬,而後方才恢復過來。
雖然只有一瞬,但是她的臉色卻變得極為難看。
她竟然,落進了李休的節奏當中?
她竟然,被李休牽著鼻子走?
兩道截然不同的琴聲在亭子內彈奏,響徹在所有人的耳中,這大雨傾盆而下,卻被琴聲壓了個乾乾淨淨,耳邊再無半點雨落地面。
梅花三弄講求風骨高潔,彈奏之間在眼前彷彿有一株梅樹屹立高崖,任憑風雨吹打不彎己身。
漸漸地慕容雪的琴聲竟是隱隱壓過了一頭。
忽然。
李休雙手一頓,曲風陡然改變,如同利劍當空一般急轉之上,他的花橋水不再是淡素雅緻,音律之中也沒有了那一抹隱藏極深的悲涼。
或許是和自身的經歷相關,李休在音律之上的造詣雖然莫測,但是那發自骨子裡的悲涼與孤獨卻是隱藏不住地,總會在不經意間隨著琴聲飄散出去。
所以那日的聰小小才會抱著膝蓋看著他發獃。
李休的面色平靜,原本濕透了的青衫竟然被靈氣烘乾,衣袂飛揚,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淡漠且高高在上的仙人,冷淡的俯視著掙扎還正在苦海當中的芸芸眾生。
仙存於高處。
這一刻的琴聲赫然高漲反壓了慕容雪一頭。
他的琴音不食煙火,卻欲與天公試比高。
慕容雪瞳孔縮成一點,那一株梅樹漸漸彎下了腰,卻仍在咬牙堅持著,任由狂風拂山崗。
梁小刀的面色凝重,渾身緊繃,那模樣比他自己上陣殺敵還要緊張,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大雨打濕了眼帘,鍾良乾脆閉上了眼睛側耳聽著這兩道琴聲,心中滿是駭然。
之前很多書院弟子間都隱隱有些傳言,說慕容雪能夠壓過聰小小靠的便是這十大名曲之一的梅花三弄。
但今日看來似乎不是如此,這慕容雪的音律造詣之深厚,只怕比之書院教習也是不遑多讓,甚至更勝一籌。
李休的琴聲上揚到最高點,然後猛地放下,不在如同謫仙一般淡漠清冷,更像是來自人間,來自紅塵滾滾,十指舞動間,夾雜著柔情滿腹,雖是曲風突轉,卻絲毫不顯生硬,反而給人一種神來之筆的感覺。
二者間的極致轉換無不彰顯了李休在音律上的深厚底蘊,比之慕容雪還要精深許多。
他的指尖有著點點靈氣流竄,琴聲在這一刻恢復平淡,就像是一座橋樑,連接著仙與凡塵,那番模樣竟是,欲要焚天。
慕容雪撫琴的手指頓在了半空,整個節奏也隨之凌亂起來。
而李休在這一刻更是絲毫不曾停歇,猶如大江之水滾滾而下,攜傾天之勢碾壓而過。
那一株屹立在懸崖上的梅樹在這一刻被攔腰折斷,花瓣隨著狂風飄在天地各處。
「錚!」
大雨中忽然有琴弦碎裂的聲音響起,然後李休的琴聲停了下來,他的十指按在琴弦上,目光平靜的看著慕容雪。
亭內再也沒有了琴聲響徹,也不會繞樑三日不絕,那根斷掉的琴弦也不是李休的。
而是慕容雪的。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面前的木琴,那是出自姑蘇城的好琴,用的是清湖魚龍筋,刀劍劈砍尚不能斷,卻斷在了這裡。
琴弦斷了,自然沒有在繼續下去的必要,因為她已經輸了。
所以李休停了下來。
二人對視著,勝負分明。
許是天公作美,頭頂那傾盆的大雨在琴聲消失之後開始漸漸小了起來。
這場勝負很容易分辨,單從二人的臉色上就能看出一二,哪怕是最粗鄙的荒人也能夠看出李休臉上的平淡與慕容雪那陰沉的面容。
李休看著她,道:「你輸了。」
她先前問他懂琴嗎?
他說略知一二。
此刻李休沒有舊話重提,但之前的話還縈繞在所有人的心頭不曾散去。
書院弟子們的目光落在慕容雪的臉上明明很乾凈,但在她自己感覺卻像是充滿了嘲弄。
你懂琴嗎?
究竟是誰不懂?
「我輸了。」
慕容雪看著他,那雙眸子道盡了曲折複雜。
她明明是姑蘇城的大小姐,天資也算出色,為何只要遇到李休便會吃癟?
梅會第一是可以名揚天下的好事,是註定了的名聲。
可今日傳出去外面只會說是因為李休恰巧不在,所以才僥倖讓她得了個琴道第一。
「但你傷的不輕,而且和姚芝下了一盤棋,又與我彈奏了一曲,精神損耗極大,此刻能站著已經是你的本事,後面還有六位梅會第一,你憑什麼打下去?」
慕容雪看著他說道。
書院弟子面上的興奮來不及擴散便凝固了下去。
烏雲散了些,雨水淅瀝瀝的下著。
李休站在亭子里,面色蒼白,目光中帶著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