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且飲酒
關山多風雨。
以前如此,今日如此。
自從昨夜廊城上空轟然炸開一道驚雷之後,今天天色剛剛放亮,烏雲便遮蔽了天空,擋下了陽光,連綿陰雨落了下來。
雖說和剛剛入秋有些關係,但這雨未免下的太勤了一些。
入秋只有三日,下了兩場雨,只是中間隔了一天。
李休卻早已經離開了關山,時間很緊,耽誤不得,自然是連夜而走。
「細雨連綿,如此光景最適合坐於家中小酌一杯,你我二人卻要趕路,豈不是辜負了上天美意?」
從關山向著姑蘇城繞路而走,呂輕侯支著一把紙傘懸在頭頂擋著風雨,一邊行走一邊搖頭晃腦的發出感慨。
「走便走了,哪那麼多廢話?」
白玉湯橫了他一眼,也不見打傘遮擋,雨水自他頭頂向著兩側滑落,沒有一滴落在身上。
「老白,你這話就不對了,子曾經曰過,行樂樂坐樂樂,且行且樂,趕路本就枯燥,送死就更加枯燥,若是不在途中尋得一二樂趣,豈不是白來一趟?」
秀才晃了晃腦袋,頭上綸巾隨身而動,雖是在言死事,那張臉上卻是沒有半點懼色。
就如同喝水吃飯一般隨心所欲,肆意而為。
「行樂樂坐樂樂?」
白玉湯念叨了一遍而後略帶譏諷的問道:「哪個子說的,我怎麼不曾聽過?」
想他白玉湯也是出身名門,飽學之士,雖遠不如李休那般通讀天下,卻是頗精書文。
呂輕侯聞得此言不由得為之一窒,訕訕一笑:「呂子說的。」
「驢子也懂人言?」
白玉湯又是譏諷一聲,而後哈哈一笑化作一道青煙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秀才臉色青白一片,手持紙傘悄然間消失在了山間之中。
大雨綿綿灑落,路上卻是不見兩人。 ……
長安城今天一如既往地繁華熱鬧,這裡是大唐的國都,天下間縱使有再多的紛爭此處也是最安全的那個地方。
城門口的人來來往往從來不會斷絕。
出出進進著一位又一位的來客。
距離書海結束不過二三日,荒州與妖族的人自然是不曾離去,大部分都還留在書院當中,往來庄是個好地方,值得讓人流連忘返。
李休騎著馬走進了城門,徐盈秀坐在馬背上為他撐著白傘。
沒有任何打算逗留的意思,也沒有去東宮或是陳留王府。
非要緊事不得騎馬,李休之前進城都是下馬步行,但今日卻是坐在馬背上不曾下去,過往巡城的軍士見狀也只是輕輕地瞥了一眼,裝作看不到。
馬兒在太白樓之前停下,李休走進去扛了兩大壇紅燒刀出來,然後騎在馬背上重新走出了城門口向著城外走去。
這兩壇酒很重,加在一起約么有七八十斤,足夠一個普通人喝上數月有餘。
雖然對他和大黑馬來說這點重量算不得什麼,但拿在手裡終歸不太好看,莫不如放進納戒之中。
只是李休卻不曾那麼做,自顧自的用雙手托著,面無表情。
出得城門只十餘步,李休便勒馬停下,低頭看著身前不遠處的一個人。
那人著官袍,站在大雨之中,不曾避雨,渾身已然濕透,顯然已經等了許久。
進城與出城並不在一個城門。
那人衣衫雖濕,面容卻是毫無波瀾,國字臉上充滿了剛毅之色,一雙虎目即便是在大雨之中亦是囧囧有神。
「范將軍。」
李休看著他輕輕地喚了一聲。
此人正是當初死戰徐州不退一步的范無垢之弟,范無咎。
當初在幕林園李休欲要殺楊妃之時范無咎便是義無反顧的站在了他的背後,這是大義之人。
也是可以值得信賴的人,所以李休才停下了黑馬,落下了眸子。
范無咎看著李休,虎目之中帶著些許柔和,他乃是軍伍中人,毫不誇張的說,唐國七成軍人都是出自李來之麾下,兩成無不敬仰李帥。
唯有一成不尊李來之。
「徐州范無咎,見過世子殿下。」
他對著李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不曾有半點逾越也不曾有半點不敬。
李休看著他,問道:「范大人冒雨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范無咎聞言直起了身子目光直視著李休的雙眼,朗聲道:「我等無能,做不了什麼大事,但是前來送殿下一程還是可以做到的。」
你等?
李休輕輕地皺了皺眉,然後便看到自兩側樹木之後接連走出了七十餘人整整齊齊的站在了范無咎身後排列,身著官袍俱是朝中大臣。
七十餘人站在雨中朝著李休齊齊的行了一禮,當直起身子之後渾身已經被雨水所淋,上下濕了個透徹。
徐盈秀下了黑馬,兩壇酒從手中消失,李休跟著下了黑馬。
七十餘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曾移開絲毫與片刻。
李休沉默了下來,綿綿細雨落在頭頂,不曾遮攔。
片刻后,他彎腰一鞠而下,對著迎面七十餘位官員行了一個大禮,許久方才直起身子。
許多官員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少人的眼眶開始紅了起來。
「我等恭送世子殿下。」
整齊的喊聲震動著天上落雨,城門口的六名軍士遠遠地跪在身後,來往百姓駐足而立,翹首觀望。
看著眼前數十人,李休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此去只是走個過場罷了,又不是送死,弄這麼大場面做什麼?」
他牽著馬往前走,欲要在談笑間略過此事。
范無咎卻沒有動,那七十餘位朝廷命官也沒有動。
身後跪著的守城軍士也沒有動。
於是李休停下了腳步,再次沉默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雨漸漸變得更大了些。
「我不會死,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如此。」
李休的視線在這些人的臉上環視一圈,認真道。
人群安靜了下來,范無咎從納戒之中拿出了一個碗遞給了身後一人,然後取出一壇酒倒進了碗中,然後又拿出了一個碗走向了第二個人。
直到場中七十餘人每人手裡都端著一碗酒。
他轉過身子凝視著李休,高舉手中大碗,雨水傾盆而落,碗里已經不知道是雨水還是酒水。
「殿下,且飲酒。」
他彎腰行了一個大禮,然後仰頭喝光了碗中雨水,隨即狠狠地摔在地上,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
而後七十餘人再次對著李休行了一個大禮。
「殿下,且滿飲此酒。」
杯碗碎裂之聲不絕於耳,李休也是取出了一碗酒高高舉在身前,然後揚起頭顱一飲而盡。
「我等恭送殿下。」
七十餘人第三次行此大禮,這一次卻無人抬頭。
哽咽之聲隱隱傳出。
范無咎的雙眼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