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高山流水,我見青山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這是山海經上對於大獸鯤鵬的記載。
鯤是魚,鵬是鳥。
鯤鵬可以在鳥與魚兩種狀態之下隨意轉換,無論是哪一種都極為強大,並不在真龍之下。
只是鯤鵬的數量比真龍還要稀少,更是絕跡在了真龍消失之前。
在如今的天下並沒有幾個人真正見過鯤鵬,但他們知曉此刻飛向蒼穹雲霧之間的那隻大鳥就是大鵬。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二先生抬頭看著穿梭在雲海當中的鵬鳥,欽佩道:「恐怕當今世上也就只有你蘇聲晚一人能夠讓鵬鳥再現。」
這是實話,當今世上只有蘇聲晚一人有這份能力畫出最完美的鯤鵬。
鵬鳥煽動翅膀,捲動著天空之上所有的雲霧重新卷回了蒼穹,壓抑宛若天塌的感覺驟然消散,一股清明落了下來,那是雪原之上的陽光,是大祭司從浦灑落下來的明亮。
鵬鳥仰天發出一聲鳴叫,化作一道流光進入到了黑洞當中。
逆轉足以分解一切的黑洞之力並不能撼動鵬鳥分毫,它身上的羽毛甚至都沒有半分紊亂。
鵬鳥進入了黑洞中,黑洞之下亮起了一點微光,那是一個細小的光點,不如蠟燭,不如燈籠,更不如月光。
如此弱小的微光在空中炸開並不能帶起什麼刺眼奪目的光亮,只是輕輕炸開,就像是一片梅花遮住了窗口。
就像是一點燭光染紅了青苔。
梅花遮不住窗口,燭光卻能夠染紅青苔。
那一抹微光消失,覆蓋在頭頂天空上的巨大黑洞也跟著消失。
二先生的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他看著蘇聲晚,那雙眸子卻變得無比明亮。
那是棋逢對手的興奮,也是旗鼓相當的欣喜。
鵬鳥穿過黑洞並不能全身而退,在天空中發出哀鳴,然後死去,身上的羽毛如同這雪原上的雪花一般朝著下方灑落,然後在途中化作星光散去。
就像是遺落在凡塵的星沙,散發著短暫的徇爛,卻足以震撼世間。
腳下的墨海還在流淌,蘇聲晚仍舊站在那裡,他的手裡提著筆,頭頂之上的那副畫中出現了一座高山。
二先生卻消失在了原地,朝著蘇聲晚疾馳而去。
滿地的花草同時脫離了地面,那座高山從畫中飄出攔在了身前,蘇聲晚提筆畫著水墨,水墨流淌像是清河。
二先生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他的手上並沒有什麼動作,就只是朝前行走,迅速而平淡。
他的身周圍繞著一層淡淡的氣息,就像是最原始的乳色,並不強烈,但卻十分分明。
他踩踏著花草,踏過了高山,穿過了清河出現在了蘇聲晚的面前,那雙眸子當中閃過了一道精光,蘇聲晚腳下的墨海忽然間變得沸騰起來,水墨在滾燙下開始燃燒並且緩慢蒸發。
二先生抬起了手。
日光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將陽光握在了掌心裡,掌心放在了蘇聲晚的額前。
天地之間彷彿變得更加明亮,自從陳落與從浦升空之後南雪原上就再也沒有雪花落下,這一縷陽光顯得十分耀眼。
蘇聲晚依舊提著筆,滾燙的墨海之上出現了一條小船,他站在了小船上,船帆遮住了額前的日光。
沸騰的墨海之內飛出了一條蛟龍,蛟龍翻滾凝聚著黑色烏雲,帶起了八百里雲澤。
二先生側開身子,手心的陽光化成了一朵梅花。
梅花落在了蛟龍的頭上。
墨水凝聚而成的蛟龍發出一聲慘叫被硬生生的蒸發乾凈,蘇聲晚的身體朝後倒退著,在墨海之上滑行出去很遠的距離。
腳下的木船變得殘破,他身上的白衣染上了血紅色,沸騰的墨海卻平復了下來,燃燒的火焰也隨之消失。
海中連接清河,河水灑在了二先生的身上。
河水變成了刀劍,發出了金鐵焦急碰撞的聲響,二先生抽身後退,衣衫一角斷裂開來。
魚兒在墨海之上翻湧跳躍,蘇聲晚站在斷裂的木船上注視著他,抬手擦拭了一下胸前的鮮血,淡淡道:「大祭司一共有六名弟子,最沉穩的大先生,最強的三先生,最狠的四先生,最霸道的五先生,最聰明的六先生,這些名頭在唐國之內口口相傳,上到王公貴族,下到販夫走卒都聽說過他們的名頭。」
「卻唯獨二先生的名聲最輕,他們說二先生最是中庸,沒什麼特殊的地方,我看過很多英雄俠客的傳義,裡面每個人之所以讓人愛戴和尊敬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的性格特點,每個人都有一個極為突出且引人注目的特點。」
「但二先生卻沒有,以前我總會認為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或許二先生本就不算出色。」
他說到這裡並未繼續說下去,而是停止了聲音看向了二先生。
二先生並沒有擦拭著嘴角的鮮血,也並沒有繼續在此發動攻勢,而是好奇的問道:「那你現在如何看?」
蘇聲晚說道:「我的想法並沒有改變,還是一如之前那般想法,二先生就是六位弟子當中最為中庸的那一位,如果不是因為師徒和師兄弟的情感束縛,你最想做的事情應該就是找個地方安靜修行,遠離這些生死廝殺,你不在意名利,沒有自己喜歡和厭惡的東西,過眼雲煙飄在眼前你仍舊會看,但不過去改變。」
「秋日裡掉落的最後一片葉子讓人心疼,但你只會心疼卻不會動手將其撿起重新掛在樹上,你的心很平靜,你對一切都不執著,因為所有的一切在你看來固然有遺憾,但卻不重要。」
「無欲無求,無欲則剛,從浦六位弟子當中最無求最中庸的你,往往才是最讓人感到驚訝的。」
這應該是在誇讚。
二先生笑著點了點頭,那雙眼睛愈發的明亮無比:「人生難得一知己,我現在倒是並不想殺你了。」
高山流水。
我見青山。
知己最難求,偏偏都是對手。
就像是李休和知白。
就像子非與三先生。
就像蘇聲晚和二先生。
蘇聲晚嘆了口氣,他同樣很是遺憾,也很了解從浦之前的遺憾。
他說道:「可惜,我卻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