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根草
單人之劍便要去殺光萬香城的人。
這話聽起來十分離譜,但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個就連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男人,李休的心裡忽然升起了一股他也許真的能夠做到這樣的荒唐想法。
兩個人對視著,雨水從二人的身上淋下,同樣的青衫已經濕透了。
高處的梁小刀走了出來對著二人喊了一聲。
打破了這份無聲。
秦風起身伸了一個懶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之上密集的雲彩,笑著道:「如果你什麼時候做了決定,不妨與我說一說,我雖然不如蕭先生,卻也有不尋常的本事。」
他雙手負在身後,搖晃著肩膀朝著梁小刀走了過去,邊走邊歡喜的念叨著:「火鍋,火鍋,火鍋!」
李休靠在護欄上,目視著秦風那有些輕快的步伐,平靜的目光中略有些紊亂,沉默了下來,側耳聽著春雨滴落在水面上的聲音。
他並不知道秦風的實力如何,但這個從懷玉關下來的教習似乎真的好像有什麼底氣存在,在一場春雨中無比平靜的說出了要覆滅五大勢力之一的話。
那聲音是那麼的輕,那語氣是那樣的認真。
「你認為如何?」
李休忽然問道。
熊胖兒想了想,說道:「不大可能。」
李休點了點頭,順著蓮池小橋向著後院走了回去,這場雨持續了一天沒有停下的跡象,濕潤了蓮花和木橋,落在了青衫和佛塔上。
濕潤了整個春天。 ……
憑一己之力覆滅五大宗門之一的萬香城的確是很難做到的事情,即便是當初不可一世的劍仙蕭泊如也不行,如果沒有護宗大陣的話,薛紅衣或許可以,但在有護宗大陣存在的情況下即便是薛紅衣也做不到這一點。
秦風自然是不如薛紅衣的,那他說出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麼?
想要表達的事情又是什麼?
李休行走在雨中,踩碎了腳下的泥濘和草根,想了許久方才確定了秦風想要表達的事情,他略低著頭,學著陳落的樣子耷拉著肩膀,嘴角卻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這就是有靠山的感覺。
屋內很熱鬧,或者說吃火鍋的時候都很熱鬧。
那是一種很能夠感染人的氛圍。
秦風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時不時地抬頭看著銅鍋里的湯底,直到徹底沸騰之後他終於是忍不住往裡面了一片土豆。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秦風撓了撓頭,有些不明所以。
梁小刀無奈解釋道:「土豆放進去之後會讓湯底變得很稠。」
秦風這才明白,慚愧道:「第一次吃火鍋,沒經驗,讓各位見笑了。」
幾人知曉他是書院的先生,而且還是從懷玉關回來的五境,心中都有著尊敬,何況也不敢多說什麼。
李休走進了屋子裡,剛剛被淋濕的衣衫在進門的瞬間便變得很是乾淨,他在秦風身側坐了下來,與眾人三言兩語的閑聊著。
並沒有就剛才的事情給出答覆,秦風也不著急,只是覺得有些意外,心想為何李休不請他去滅了萬香城,留下這個禍患做什麼?
難不成是另有打算?
他的心思本就不重,只是想了一瞬便將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後,自顧自的吃起了面前的火鍋。
這的確是個好東西,也不知道聽雪樓是怎麼研究出來的,看來以後自己喜歡的不只是這滿園春意了,火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頓飯里可以了閑聊很多事情,李休將自己和圓寂大師的打算說了一遍,眾人都是沒什麼意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已經很明朗了,不需要再去多費腦子。
這頓飯吃的很不錯,也喝了很多酒,所幸計之華帶回來的酒水足夠,不至於出現不痛快的場景。
這場雨真的下了很長世間,讓蓮池裡的池水都上漲了不少,直到夜裡丑時三刻的時候方才停下。
第二天的太陽剛剛露出半個邊角,李休和梁小涼以及陳知墨還有蘇子瑜和青鸞,葉修,邱小離七人便在秦風和棋魔的護持下離開了無量寺,出發去往了典獄司。
在荒州之上的五大勢力當中,典獄司無疑是最神秘也最讓人敬畏的那個。
可是誰又能想象得到,那個執掌刑罰的勢力竟然也有被天道禁錮的那一天。
從無量寺出發到典獄司需要二十日的時間,來回就是四十日,這樣的時間不能用不充足來形容,應該說是完全不夠。
好在秦風帶了一艘劍舟,較之雲舟比起來速度快了一倍不止,二十日的時間自然而然的縮減成了十日。
這是李休一次見到這艘劍舟,不僅是他,其餘人也是如此。
梁小刀更是黑著臉,出聲詢問道:「秦先生既然有此寶物,為何你我趕赴荒州這一路上沒有拿出來使用?」
如果他們乘坐這劍舟前來,速度無疑能提升一大截,眼下的時間或許也就不會這麼緊湊。
秦風聽到這話有些奇怪的看著他,聳了聳肩膀說道:「你又沒問我。」
這個世上除了道理之外還是要講拳頭的,梁小刀自認為道理在自己這頭,但奈何拳頭在對方那裡,聞言除了自己走到劍舟邊上生悶氣之外竟是什麼都做不了。
這感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要比在徐州城上更加憋屈。
秦風則是滿不在意,躺在劍舟中央最高處的木台上,享受著清風白玉拍打著身體,將一隻腿搭在另外一隻腿的膝蓋上面來回的抖動著。
嘴中甚至還哼起了小曲兒。
看著他這幅不正經的模樣,蘇子瑜偏頭看了看陳知墨,似乎是在疑惑書院的先生是不是都是這個樣子。
陳知墨沒有說話,走到了梁小刀的身側,默默地站著,一言不發。
這個世界的確很大,大到了上面站滿了無數的人。
每個人的性子都是不一樣的,無數人也有無數種活法。
李休跳上木台在秦風的身側坐下,猶豫了一瞬后還是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懷玉關上是什麼樣子?」
搖晃的腳掌一頓。 秦風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形容不上來。」
劍舟在飛速的行駛著,破開了一層又一層的雲霧。
形容不上來自然不是真的形容不上來,更多的是不想提上面的事情。
李休也就沒有再問,只是心中卻想起了三古之地上那條只剩下了白骨的龍,和那漂浮在海面上的無數棺材。
「你覺得人間贏得勝利的機會有多大?」
沉默了許久之後,李休再度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這是他總會提起的一個問題。
在所有人的面前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案,但他還是想要再問一次。
秦風想了想,然後說道:「一年有四個季節,我最喜歡的就是春天,因為春天是萬物復甦的時間,懷玉關里有太多的生死,待得時間長了我就愈發的喜歡春天,我沒去過仙界,不知道他們那裡是不是同樣的四季分明,這個問題我想了很長時間,直到後來殺了幾位仙人之後心生好奇之下忍不住開口問了問」
「他說他們那裡也有四季,就與人間一樣,聊了第一句就有第二句,我又問他既然我們世界里有的他們都有,那為何還要攻打我們這裡呢?」
秦風回想著那件事的細節,目光閃爍了一瞬,片刻後接著說道:「那位仙人沉默了更長時間,然後說了句不知道,其實這事情好像找不到答案,明明我們擁有的一切他們都有,卻偏偏還要不停地攻伐人間,這是很沒道理的事情,那天我有些生氣,所以就沒忍住多殺了十幾個仙人。」
「後來覺得就這麼單純的殺人不太過癮,就想著去他們的世界看一看,可惜被懷玉關上的同伴拉住了,但我卻沒有放棄過這個想法,所以就被趕回來了。」
「回來之後恰好是冬末,便求著蘇聲晚給我弄了幅滿園春,真是越看越喜歡,從那一刻我就在想,一定不能辜負了這片春意。」
李休坐在一旁安靜聽著,他這才明白眼前男子要比看上去的膽大一些,瘋狂一些,霸道一些。
也更溫柔一些。
二人之間的對話並沒有任何掩飾,下方的蘇子瑜等人也聽得清楚,這才知道這位溫聲細語的書院教習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狠人,殺了十幾位仙人不說,竟然還想著殺到另一個世界上去。
不得不承認這是很瘋狂的想法。
蘇子瑜再度將目光放到了陳知墨的身上,帶著探尋。
葉修和邱小離也是如此。
陳知墨自然不認識秦風,他偏頭看向了梁小刀。
梁小刀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不算院長大人的話,秦先生應是書院最強的人了。」
聽到這話,即便是早有準備,蘇子瑜幾人還是忍不住心生驚嘆,身處這劍舟之上再度多了一抹敬意。
行蹤消失的院長早已經許多年見不到蹤影,即便是陳先生等人都不知道院長大人去了哪裡,那換句話來說秦風便是如今書院當中最強大的那個人。
即便是陳知墨也多看了亮眼。
這的確是一個膽子很大的人,否則正常人誰會想著孤身前往那個世界?
也就只有徐文賦和王不二那樣的瘋子,而且是活了幾百萬年的老瘋子。
像秦風只活了三十幾年的時間,能夠有這樣的膽魄,無論怎麼看都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李休此刻的心中忽然有一個感覺,或許眼前男子要去萬香城不單單是想向他表達那個意思。
而是真的想去也說不定。
這天下間的春意,才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
秦風換了個姿勢,懶散的趴在木台上,說道:「其實我不是個喜歡殺人的人,但是為了腳下的這片春意,這劍該拔的時候還是要拔出來的,人間此刻的力量對上天上的確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還是回答了李休的問題,還是和之前其他人口中一樣的答案。
李休不知道自己總是詢問這個問題是為了什麼,或許是想要聽一聽不一樣的東西。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秦風再度開口說道:「我勸你啊,以後如果真的輸了不要傻乎乎的上前想著和大家一起死,唐國那套放到整個人間上是要吃大虧的,輸了就趕緊跑,找個地方藏起來,修行個千八百年再出來也不遲,我算是看得透徹,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等以後人間要是真輸了,我就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著,等以後踏足六境再出來報仇,豈不快哉?」
李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秦風的形象在他心中變得更加豐滿了起來,這還真是,一點都不靠譜。
提到六境,李休再度開口問道:「在修為達到六境之後,會飛升去向哪裡?」
這個問題當初便詢問過陳先生,陳先生曾說修為入了六境之後去往的雖然是另外一個地方,卻還在人間之內。
只是這人間很大,大到了尋找不到的地步。
秦風思考了片刻,然後回答道:「這個問題很有水準,我這幾年也在想蕭先生破了六境之後去了哪裡,以他的實力如果肯來懷玉關的話人間的勝算無疑會大增,但是他卻像就此消失了一般始終都未曾出現過。」
「人間很大,如果將我們腳下的世界比作長安城的話,入了六境之後可能會出現在徐州城,也可能會出現在晉城,聽幾位前輩說出現在哪裡完全是蕭先生自己選擇的,沒人知曉他在哪裡,又或者他無處不在,說不定我們哪天隨便進入一個小鎮子,在茶攤里喝上一碗大碗茶,對面就坐著蕭先生也說不定。」
秦風很嘮叨,但這話的意思李休卻聽得很明白,飛升之後如果想要回來隨時都能做到。
只是如今人間劇變,蕭泊如卻始終都未曾出現,這就意味著他並不想回來。
蕭泊如很在乎唐國,沒有理由會將大唐的生死置之度外,他一定是有著自己的打算。
他還記得在蕭泊如飛升之前,站在天空中對自己說過的話。
劍舟的飛行速度真的很快,秦風也的確是一個很慵懶的人,在天空當中飛行趕路的這段時間,他總是或坐或躺在木台之上,每天幅度最大的動作就是翻身。
天地總是在不停地發生變化,按照現在的速度進行下去,只要今天日落時分便能夠抵達典獄司。
李休站在劍舟邊緣,認真仔細的想著接下來的每一件事。
陳知墨和蘇子瑜在交談著,二人之間的共同話題有很多,這些日子以來已經成為了好友。
青鸞和邱小離偶爾也會說上兩句話,這個帝族公主顯得十分的有禮。
青鸞這段日子跟著陳知墨學了不少東西,何況那時候還與李休學了很多,只是面對熱情還是有些不大習慣,哪怕一起吃了兩頓火鍋。
劍舟破開雲霧,四周的風聲隱約入耳。
劍舟之上的聲音忽然停頓了下來,李休抬頭看向了天上。
他想的很入神,此刻天上突然發生的那件事能將他從這種很認真的情緒當中拉扯出來,那就證明一定是很大的事情。
陳知墨和蘇子瑜等人同樣抬頭看了過去。
青鸞亦是如此,她的目光有些複雜,帶著敵意,還有好奇。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天空當中出現了極強大的一股氣息,那是武當山的方向,從那數百座門戶當中走出了一位仙人,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位仙人無比強大。
巔峰五境,而且和留守仙界的人不同,他去過懷玉關,並且斬殺了五位人間宗師,在仙界有著戰王的尊貴封號。
這段時間以來,仙界當中從這扇門中試探著走出過三十幾位五境,無一例外全部都被守在門下的那個年輕人給當場斬殺,屍體已經堆成了高山。
鮮血化作了湖泊。
現在他親自走出了這扇門,低頭俯視著那個將長劍橫在膝上的道袍男子,認出了這是數百萬年前的那位大人物,但他的心中卻沒有什麼敬意,數百萬年前的事情,放到如今又能算得了什麼?
如果這人當真有傳聞中的那般強大,為何還會轉世重修?
如今的這身道袍之上,又為何會染上這麼多的鮮血?
他的嘴角輕輕揚起,笑容中帶著冷漠和譏諷,一把斧頭出現在了他的手中,漆黑色的衣衫獵獵作響,一股無比強大的威壓壓迫著整個人間,就像是在宣判著他的到來。
王知唯沉默的抬起了頭。
一隻手放到了劍柄上。
這股威壓當真是傳遍了整個人間,無數人抬頭看去。
劍舟之上的李休等人都是如此,距離懷玉關牽制不住的時間似乎越來越近了。
躺在木台之上的秦風不耐煩的坐起了身子,抬頭望著天上,只是和李休等人看的方向不同。
李休他們看的是武當山的方向,而秦風看的則是筆直的頭頂。
他有些遺憾,嘆息道:「剛剛就快要下雨了,非出這麼檔子事,春雨那可是代表著生命,好好的一場雨沒有落下,這得枯死多少的花草?」
聽著他的感慨,葉修微微愕然,心想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這位書院先生竟然還有心思去想春雨澆灌花草的事情。
「你們覺得他煩不煩?」
秦風這一次終於偏頭看向了武當山的方向,開口問道。
梁小刀點了點頭:「煩,下來就下來了,非要威壓一下人間,搞得自己多了不起一樣。」
秦風頗為欣賞的看了他一眼,贊同道:「我也覺得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還非要穿黑衣,拿斧頭。」
幾人聽到這話微微一愣,從此處固然能夠隱隱看到天門,但是卻絕對看不到門下的模樣,秦風卻好像看的十分清楚。
「還真是惹人煩的很。」
秦風微眯著雙眼,旋即伸出了手,劍舟飛速的前進著,地面上飛起了一片草落進了他的掌心當中,他捏著這根草,屈指輕彈。
草根消失了。
威壓人間的氣息也跟著消失了。
秦風躺回了木台上,得意的搖晃著自己的右腳:「讓你穿黑衣,拿斧頭。」
他喃喃了兩聲,然後繼續哼著自己的小曲兒,天空中的烏雲重新聚集,一場小雨落了下去。
他笑的更加滿意。
李休抬頭看著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陳知墨目光死死的盯著秦風,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震撼。
他如今已經是四境巔峰,距離宗師大概只需要走上幾年便可突破,眼下秦風的實力給了他極大的震撼,這一幕似曾相似,就像是當初子非遠在小南橋斬向六境雷劫的那一劍,就像是子非在小南橋斬向聖宗的那一劍。
蘇子瑜和葉修心中的震撼不比他少。
相隔千萬里,一根草斬殺仙人戰王。
這是什麼樣的實力?
他不知道懷玉關上的人有多麼強大,但是他敢保證,如今整個人間,無論是大唐還是荒州,無論是妖域還是綠海,甚至就連青山劍宗也算上,擁有此般實力的不超過十個人。
這個哼著小曲兒迎接春雨的男人,給了他們極具衝擊性的震撼。
「在劍道上,秦先生能夠排第幾?」
心生震撼與好奇,蘇子瑜忍不住便問了出來。
這是一個好問題。
秦風晃動的右腳停下,他想了想,然後伸出了一隻手,攥成拳頭舉了起來,跟著伸出了一根手指:「蕭先生比我強。」
「子非比我強。」
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
「青山劍宗有一個人比我強。」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然後開始皺著眉頭搖頭晃腦的苦思起來。
片刻后拍了拍手:「沒有了。」
沒有了。
簡單的三個字。
卻讓劍舟之上的眾人再度陷入了沉默當中,他們目光死死的盯著躺在木台上的慵懶身影,第一次覺得這個看上去太過隨意的書院先生竟是這般的深不可測。
竟是強到了這種程度。
青山劍宗有兩位六境,這裡自然沒有將那兩個人算進去。
劍舟之上重新恢復了安靜,梁小刀顯得有些驚奇,他與秦風相處的時間最多,也聽鍾良提起過這個人的強大,卻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他。
遙遠的武當山上空,王知唯將剛剛拔出一寸的劍收了回去,目光瞥了一眼劍舟所在的方向。
漠然的看著摔落在地上頭顱與身體一分為二的仙界戰王,默然不語,眼中卻閃過意外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