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角司外的大和尚
這一劍很強,即便是王知唯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直到看見躺在劍舟之上搖晃著右腳的秦風之後方才將目光收了回來。
在仙界能夠獲得戰王稱號,其實力的強大程度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卻被一根草當場斬殺,沒有留下任何餘地,不出意外的話,只怕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門的那頭都沒人敢再踏出一步。
劍舟破開雲層向著典獄司疾馳而去。
長安城的觀星台上此刻依舊站著人,李弦一負手而立,抬頭看著天上,聽李安之說前些日子唐皇就是在這個位置去了天上。
崔崖思和楚昭南已經回到了各自的地方,如今的長安城就像是龐大的機器,在緊湊且忙碌的運轉著。
另一隻手裡拿著一份戰報,是許子冀快步登上觀星台送上來的,一刻也不敢耽誤。
那是北地的戰報,雪國已經徹底退去,在梁文和軍師的設計下斬殺了九成九的五境宗師,只有那麼一兩位僥倖逃到了北雪原深處,再追下去得不償失,游野修士同樣死了八成,可以說未來的五十年內都不需要擔心雪國的問題。
他握著那份戰報,想要開口念一念,可唐皇遠在天上不可能聽得見他說話,而且這麼做也的確有些矯情。
「請梁帥回京,接受封賞。」
站在觀星台上沉默了很長時間,李弦一忽然開口說道。
站在身後安靜等候的許子冀聞言點了點頭,轉身走下了觀星台,去往承德殿擬旨。
梁文已經是北地軍帥,執掌北地,深受皇帝的信任,是除了皇位之外大唐最大的權柄,哪裡還有什麼封賞可以接受的?
請梁帥回來接受封賞是假,一同商討如何面對天上才是真。
只是天空那些門后的戰場基本都是四境和五境之間的戰爭,即便是大唐民風彪悍,唐軍戰力驚人,面對著數不過來的五境宗師,又能做些什麼呢?
許子冀邁步往承德殿而去,眉頭卻深深的皺了起來。
不過片刻后便舒展開來,在如今這個人間所面對的情況之下,能夠多做一些總是好的。
陳彥彥站在遠處的宮門一側,目視著心事重重的許子冀緩緩離去,他抬頭看了一眼觀星台,轉身繼續處理著自己的政務。
他已經是游野修士了。
短時間內不可能再進一步,明明有著絕頂的天資卻沒有足夠的發育時間,這所帶來的無奈和沉重讓陳彥彥的臉上已經月余都沒有出現過笑容。
齊秦的身體還算硬朗,看樣子還能再活一些年。
丁儀的狀態越來越差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著再看李休一眼。
值得一提的是蘇聲晚和梁秋在書院里辦了一場婚禮,很突然,也沒有邀請什麼人,甚至就連陳彥彥等人都是在婚宴結束之後方才知曉的,據說是蘇聲晚和梁秋的臨時起意,也沒喊幾個人,叫了陳先生和莫山海等幾位宗師先生,有了個見證后便夫妻對拜。
晚上吃了一頓飯,喝了一些酒。
入了洞房。
據說第二天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書院的教習再次醉倒了一大堆,鬍鬚教習更是拿著根木棍就嚷嚷著要和蘇聲晚一決生死。
後來被路過的弟子們給架了回去。
這要是去了可不是一決生死了,就是直接送死了。
唐國的所有地方都在為以後的事情做準備,他們知曉自家的世子已經邁出了最大的一步,他們可能幫不上什麼大忙,但如果真的發生了意外的話,他們敢死在世子前頭。
唐人不怕死。
唐人敢去死。
鳳祖趴在姑蘇城後山的梧桐樹上,數年的時間過去,其餘的鳳鳥並沒有誰能夠踏足五境,慕容二爺最近總是喜歡站在梧桐樹下,並不是喜歡站在這裡,而是因為這裡距離鳳祖更近一些。
一旦有任何意外發生,憑藉二人的實力在第一時間聯手,總能夠穩住一些局面。
相比較起來聽雪樓就顯得散漫的多,他們同樣重視這件事情,只是柳然太老了,總會分神和打盹。
衛二爺性子太冷,就像是一座冰山,唯獨李四爺要靠譜一些,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事情,平日里素來最不靠譜的李四爺,現在反倒是顯得靠譜了起來。
在大唐的江湖上,有三個最讓人尊敬的地方,姑蘇城,聽雪樓,三聖齋。
草聖已經回到了三聖齋,陳臨辭在武當山下待了數月,每次有仙人出現之後他都要抬頭看看王知唯,確定那人沒什麼大傷之後也不說話,直到看見那人身上的傷比較嚴重之後方才會伸長脖子仰頭喊上一聲。
「下來治傷。」
王知唯自然不會下去,因為他不敢下去,他怕一旦下去就會忍不住去看湖邊的那座新墳,一旦見了那座新墳便會忍不住提劍殺進門戶那頭。
這時候陳臨辭都會滿臉無奈的偏頭看向左右,確定沒有五境宗師存在之後無奈的臉色就變成了憤怒。
只是在他剛要對著天上那人開口大罵的時候裴子云便來到了他的身側,取過了葯,遞了上去。
陳臨辭站在地上,仰頭看著王知唯將葯服下之後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說上兩句還不錯的話。
但其實在大唐的江湖上,除了姑蘇城,聽雪樓和三聖齋這三個地方之外,還有兩個同樣很讓人尊敬的地方。
青角司。
白馬寺。
白馬寺脫胎於無量寺,或者說是無量寺的一個分支,兩家修行著大方向相同小方向卻又有著不同之處的佛法。
小方向的不同其實就是唐國的緣故,大唐是個感染力很強的國家,這些年來白馬寺的僧人們早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唐人,他們同樣有人行走天下救濟蒼生,只是要以唐國為先而已。
這就是細微之處的小差別。
青角司就更不用說了,一個等同於唐書院的民間書院組織,在陳落的創立和帶領下短短二十幾年便達到了如今的程度,掌教陳落更是書院欽點的下一任院長。
其地位和威望顯而易見。
和姑蘇城與聽雪樓之間的偶有交流不同,雖然同處唐國境內,青角司與白馬寺卻始終都未曾碰過面。
或許這也和二者之間的遙遠距離有些關係。
而今日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在陳留城的街道上行走著一位白馬寺的僧人,穿著雪白色的袈裟朝著青角司的方向走去。
路上行人雖然有些驚奇,卻也就只是多看了兩眼罷了。
這名僧人並沒有去看兩側的繁榮,對於這位傳說中李來之的封地也沒有多少的興趣,他只是略低著頭,目光低垂的看著地面,一步一步朝著青角司走去。
走的十分紮實。
金教習這幾天沒有打麻將的想法,滿腦子的麻將牌似乎已經洗之一空,他當然不是忽然蒙受了天地教化從而放棄了這個念頭,實在是近些日子輸的厲害,三個月的薪酬都已經輸光了,要不是指望著幾個朋友的救濟,時不時地厚著臉皮去食堂蹭頓飯,再不動聲色的收一收見不得人的孝敬的話,他恐怕已經餓死了。
正在犯愁今天晚上吃什麼,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了一陣騷動,小市民百姓的幾聲交談將他從獃滯當中喚醒,抬頭看向了門口。
這一看不要緊,他的身子蹭的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就像是見到了什麼救星一般,哆嗦著嘴唇迎了上去。
那位僧人見他如此模樣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旋即施了一禮說道:「白馬寺僧人普慧,前來拜訪陳先生。」
白馬寺的聲望不低,饒是金教習並不太在意這些和尚的身份,此刻聽到這個法號還是忍不住楞了一下,因為普字輩的地位很高,如今白馬寺的住持普濟大師就是普字輩的僧人。
也就是說眼前這看起來不過才中年模樣的和尚應該是普濟大師的師弟。
但他只是愣了一下,旋即就渾不在意的咧了咧嘴,同時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笑著道:「普慧大師你好,我早就聽聞過白馬寺的名聲,這些年來心中一直多有敬仰,只是職責在身無法脫身,一直無緣得拜,所幸今日天可憐見,讓老頭子我有了目睹白馬寺大師風采的機會,實在是蓬蓽生輝,富麗堂皇,金風玉露一相逢啊您說是不是?」
看著眼前這個一臉猥瑣的老頭兒,聽著他口中說的那些不著邊際的話,普慧卻是微微一笑,說道:「金教習說笑了,青角司身為陳留城的聖地,在大唐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並不在白馬寺之下,談何天可憐見?」
金老頭兒聞言嘆了口氣,頗為遺憾的說道:「大師有所不知,青角司建立的這些年,大多是面對那些家中困苦,明明擁有好的天賦卻只能平庸一生的人,青角司為他們提供了修行上的便捷,希望以後從這裡走出去的弟子們能夠對這個國家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如果有機會反哺一下青角司也未嘗不可,但大師也知道,這些年來青角司的日子是越來越窮苦,我雖身為教習,但卻是清潔溜溜,連一點油水也撈不到,平日里吃飯都不敢叫的太多,隨便二三十個菜也就罷了,您也知道我胃口大,這幾道菜哪裡夠吃?」
「還有后三街上的糖兒姑娘,自小就是個窮苦孩子,每月只能做一些女紅來勉強維持生活,我本來每個星期都要去支援一次,但現在已經三個多月沒去過了,一想到那個可憐的姑娘一個人在三更半夜點燈熬油的辛勤工作賺錢養家,不瞞大師說,我這心裡就像是被一萬隻螞蟻撕咬一般痛苦。」
「我只恨自己沒有能力去幫助更多的姑娘,罷了,見笑了,今日與大師一見如故,情不自禁之下竟是說了這麼多的肺腑之言,其實我素來清苦,平日里窮慣了,也不見得有什麼關係,只是捨不得糖兒姑娘,多麼嬌俏的美人兒,實在是可惜了。」
聽著金老頭兒東打一下西打一下的話語,普慧大師始終都在半低著頭,沉默不語,就連臉上都沒有任何的表情出現,直到金老頭兒將自己要說的話全都說完之後,用一張老臉和滿是皺紋的渾濁眸子眼巴巴的看著他后,普慧終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金教習的心情貧僧能夠理解,如果這件事上貧僧有什麼能夠幫得上忙的,還請金教習直言無妨,貧僧必定儘力而為。」
金老頭兒忽然笑了,他嘮嘮叨叨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
笑容只持續了瞬間便消失隱沒下去,他對著普慧行了一禮,裝出一副十分難為情的樣子,似乎有些羞愧,但卻為了人世間的大愛不得不說出口:「我想像大師化緣,要一些銀錢。」
普慧終於是抬頭看向了他,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做和尚也算是有一段日子了,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有朝和尚化緣的。
一時之間竟是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金老頭兒見狀之後無奈的嘆了口氣,捶胸頓足的擠出了一滴眼淚,哽咽道:「我知曉此舉實在是過於駭人聽聞,也很不講道理,但是為了這世間的大愛,即便是豁出去自己這張老臉不要,今日我金某人說什麼也是得要一些銀錢的。」
「不為我自己那一頓可憐的二十來個菜,只為半夜辛苦工作的糖兒姑娘,只為求一個心安。」
他的目光閃爍著神聖的光輝,義正言辭的模樣彷彿身處絕對的正義。
一時之間把普慧的思路都給打斷了。
猶豫了一會兒,普慧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銀袋子遞了過去,說道:「難得金教習有這份心意,貧僧自然是不能不幫,這區區黃白之物,不足掛齒。」
金老頭兒伸手接過,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顫抖著手臂將門打開:「大師慈悲,心懷容納天地,我定當代表青角司內受苦受難的窮人們感激涕零。」
普慧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道不愧是青角司的教習,這用詞就是犀利。
他朝著院內深處走去,走了兩步之後忽然停了下來,偏頭對著正在數錢的金老頭兒說道:「金教習說得對,相逢即是緣,你我二人的確是個很有緣分的人,巧得很,在出家之前,我的本名,也姓金。」
話音落下,普惠和尚朝著陳落所在地方走了過去,還是如同先前一樣的穩健步伐,還是一樣的略低著頭,還是一樣的低垂著眼帘。
身後傳來了一聲輕響,緊接著是東西滾落地面的聲音。
金老頭兒的身子微僵在原地,滿地的黃白之物攤倒他竟是視而不見。
愛財如命,嗜賭如命的他此刻就像是聽到了什麼無比嚇人的話語一般,老臉上的肉都是抖了起來。
他顫抖著雙手拿起了地面上的金銀,喃喃道:「這下我可真是有眼不識二五八萬,有眼不識清一色一條龍了。」
白馬寺的和尚有很多,普字輩的也有十幾個。
但出家之前姓金的就只有一個。
金玉律。
五散人之一的金玉律。
五散人是唐國之上關係要好的五位宗師,五人雖然不曾創建過什麼勢力,這些年也鮮少聚在一起,但還是被人們習慣稱之為五散人,因為眾人心知肚明,五個人之間乃是一脈相連,想要對付一個,就要做好一同對付五人的準備。
五散人全部都是五境宗師,即便是姑蘇城和聽雪樓也不想輕易得罪這五人。
好在他們行蹤飄忽不定,而且鮮少主動招惹事端,所以在這數百年的時間裡,這個名字已經被很多人遺忘了。
直到前些日子整座天下追殺蕭泊如,陳落為了救蕭泊如殺了兩個人。
紙探花唐球兒,提線偶崔婆。
據說紙探花唐球兒便是五散人其中一人的女兒,這話不是出自別人之口,正是出自眼前這個大和尚,普慧大師,金玉律的口中。
如今距離那件事的發生已經過去了數年的時間,何況未來的一兩年後還要面對天上的威脅,在這種時候金玉律忽然走出了白馬寺,來到了青角司,他想要做什麼?
金老頭兒知道這件事是自己無論怎麼想也想不通的,但總歸是自己眼拙沒有將人認出來,眼下只好將那袋金銀揣進了兜里,躺回了門前的搖椅上,豎起耳朵聽著院內深處的動靜。
心想萬一一會兒打起來了,自己好趕緊去找人調兵幫忙。
雖說憑藉自家掌教的實力對付一個僧人綽綽有餘,但五散人畢竟是五散人,便是一散人,誰又能保證其他四個不在這裡呢?
也不知道陳落應付不應付的了。
金老頭兒眼中閃過一抹擔憂,摸著兜里的錢袋子陷入了沉思。
五散人,金玉律,木成舟,溫不語,秦難明,方華。
在最近的消息當中能夠知曉,金玉律在白馬寺出家,木成舟在八百里洞庭澤避世。
溫不語起了武當山參悟。
秦難明和方華遊盪天下,飄忽不定。
這還是數年前的消息,事後李休去武當山的時候也並沒有見過溫不語。
金老頭兒不知道金玉律此番前來是為了什麼,報仇還是和解?
金玉律的面色始終平靜,白色的袈裟看起來別具一格,他低著頭安穩走著,直到來到了一間小院之外,方才抬起頭來看著後面那扇竹門。
用竹子做成的門戶本就比較少見,何況還是眼前這幅有些衝突的建造風格。
那扇門是竹子做成的門戶,如果單獨拎出來觀看的話無疑是很好看的一扇門,將簡單的竹子排列雕刻的很是精緻,稱得上是此中大家,當得起了不起三個字。
但是這扇漂亮的竹門和院內的陳設放到一起就顯得有些突兀。
因為院內沒有絲毫的綠意,如果要用竹門的話,起碼要配些綠色,最好在牆外種上一片竹林,再不濟也要有些柳樹,院內牆下要有水塘,一側擺放著假山和風景石。
就算這些都沒有,只是幾片白石,一牆青磚,牆角青苔搭配上這扇竹門也能夠顯得別具一格,另有味道。
但這些都沒有,入眼之處只是平地和黃沙。
竹門配黃沙。
怎麼看怎麼都是十分彆扭,哪怕是院子里站著的那個人再如何的風華絕代,彆扭就是彆扭。
金玉律站在門外對著陳落行了一禮,並沒有急著進來。
陳落立於院中背對著他,也沒有開口說話,就像是感受不到站在門外的大和尚一樣。
直到許久之後,太陽漸漸西斜,將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長。
「我等了你們很長時間,但你們卻始終都沒有前來,我以為你們放棄了這個念頭,然後你們現在卻將這個快要消散的念頭給撿了起來。」
夕陽的光亮照在身上,在這春日裡顯得十分舒服。
陳落背對著大和尚,依舊沒有轉身,口中卻是說出了話。
他的確等了幾年,自從親手殺了唐球兒之後,便開始等待著五散人的到來,只是不曾想會在如今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有些天地之間滿是緊張的時候。
金玉律嘆了口氣,說道:「唐球兒做錯了事,做錯事就要認,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只是你殺了她,她是秦難明的女兒,我們總要做些什麼才行。」
陳落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無關於對錯,就只是立場問題。
但他還是有些疑惑,或者說是有一點 不解,於是問道:「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金玉律想了想,無奈道:「如果再拖下去,怕是來不及了。」
這個來不及有兩層意思,一是指天上的那些門,二自然是指陳落。
短短數年時間,陳落的實力有了長足的提升,蕭泊如留在他識海當中的那道劍意經過了十年的磨礪終究還是發揮出了極大的力量,讓他的實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有著最快的提升。
如果再拖下去,或許五散人就沒有了報仇的能力。
陳落聽懂了他的意思,卻並沒有說話。
大和尚站在門外,看著被風吹動著發出咯吱咯吱響聲的竹門,問道:「動手?」
陳落是個很講道理的人,自然不害怕動手,只是他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聽到這話后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給我些時間。」 ……
這幾天狀態一般,寫出來的東西不算太好,好在我很喜歡前天的那個溫柔先生,也很喜歡今天這一章的啰里啰嗦,金老頭兒還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啊!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