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件事
唐書院是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同樣也是一處十分美麗的地方,坐落在梅嶺之上,綿延數百里,即便是在冬日,梅嶺上的梅花也從來不會凋零。
大黑馬已經是吃的膘肥體圓,完全沒有了一點日行萬里的風采,聽書院的弟子說,這匹馬平日里就躺在樹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一步也不願意挪一下,可謂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大爺,偏偏書院弟子們很吃這一套,覺得很有意思。
在這樣的環境下,大黑馬覺得自己的地位越來越高了,就是見到書院的教習都是瞪著眼睛橫上好幾眼,有不順眼的還打上兩個響鼻,頗有一副天王老子第一,自己第二的模樣。
好在這貨還不敢忘本,知曉自己能夠如此囂張完全是因為身後有李休罩著,於是今天隔老遠看到李休走過來立刻就從地上站了起來,撲通撲通的跑了過去。
身上的肉都是一甩一甩的。
李休瞧見了則是有些驚訝,十分意外的順了順馬鬃,然後誇讚了兩句身體不錯之後就進了書院。
留下大黑馬站在原地驕傲的抬起腦袋,更加神氣。
李休回到書院的確是要做幾件事情,也的確不是什麼大事。
書院本就空曠,佔地極大,偏偏弟子很少,走在路上也看不到幾個,而且又是晚上,書院弟子大多是在睡覺修行,要麼就是在往來莊裡。
李休去看了一眼梁秋,和蘇聲晚說了幾句話,喝了一碗梁秋親手做的冰粥,開口寬慰了幾句,然後就起身告辭,接著去見了陳落。
陳落還是那個陳落,無論任何時候都未曾變過,手持鋼刀以殺止殺,要在這世上斬出一道青天白日。
陳先生又老了很多,看上去充滿了憔悴,這老頭兒也快要到日子了,最多還能活個幾百年。
人力終究有窮時,五境宗師壽元極長,卻終究不是無限。
圓月高高掛起,遺憾的是今夜就只有一個月亮,倒是星辰不少,群星閃耀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並不刺眼,將地面照的發白。
李休又去了一趟秦風的小院,裡面的花草綠意在風雪的侵蝕下枯萎了不少,他在四周重新布置了一座小型陣法,悉心照料修剪了一會兒便離開了這裡。
看過梁秋,拜訪過陳先生,請教過陳落,照料了這滿園春意。
這些都是小事兒,並不重要,李休回到書院也的確沒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做。
接下來就還剩下最後的三件事。
時間還很長,這夜才剛剛開始不久,來得及。
他轉身朝著書院最角落的一處院子走了過去。
這裡燈火通明,很是明亮。
棋魔就坐在院子里,安靜等候。
他知道,李休一定會來找他。
因為是他將身化劍陣的方法教給了子非,事實上,從子非當初來這裡請他幫忙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料到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是卻沒有告訴李休。
院門被推開,李休從外面走了進來。
然後坐在了他的面前。
二人中間隔著一小段距離,隔著一張剛好夠放棋盤的距離。
「這麼久不見,不知道你的棋力,生疏了多少。」
李休的目光沒有看向身前老者,只是盯著眼前的地面,開口說道。
棋魔笑了笑,取出一張棋盤放到了二人中央,然後拿出了黑白棋罐,將白棋放到了李休那頭。
「老夫的棋藝自然不會放下,只是再如何鑽研也是不如殿下的,這一盤棋還是我執黑先行的好。」
圍棋在長久的發展當中逐漸形成了一些不用拿到檯面上的潛規則,比如以前並沒有執黑先行的說法,也是在這幾年方才逐漸衍變成先手執黑子。
李休點了點頭,示意他先行。
棋魔率先落子:「殿下這幾年的進步越來越大了,不知道這一次,我能堅持多久。」
李休淡淡道:「許久不下棋了,手有些生疏,可見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要經常做一做,以免真正動手的時候發揮不好,你在書院生活了這兩年,不覺得有些太沒意思了嗎?」
棋魔笑著搖了搖頭,感慨道:「年紀大了,當初的很多事情現在看來都變得沒什麼意思,倒是越來越喜歡這樣的安靜生活了,雖然沒什麼說話的人,卻也是樂得清閑。」
李休點了點頭,很是贊同這話:「清閑是件好事,無數人勞碌了一輩子,到頭來最看不透的就是這清閑二字。」
「殿下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見解,著實讓老夫佩服。」
李休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安靜的下著棋。
棋到中盤,棋魔的眉頭便開始皺了起來,李休依舊是那副平淡的模樣,自始至終都未曾變過。
后盤,當星光灑滿棋盤的時候,棋魔無奈的搖了搖頭,投子認輸。
「殿下這幾年雖說是沒有下棋,但是這份棋力卻是越發精湛,讓人敬佩。」
棋魔的棋力很強,放眼整個人間能在圍棋一道上勝過他的人不超過一手之數。
李休沒有說話,坐在他的面前,抬眼看著他。
目光平靜。
棋魔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整個人沉默了下去。
然後兩個人盡皆沉默了起來。
直到李休站起身子,拿起棋罐狠狠地摔在了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無數棋子散落在地上。
棋魔依舊閉著嘴,不再開口。
李休轉身離開了這裡,走出了小院,身形漸漸隱沒在黑夜當中。
棋魔目視著李休漸漸遠去,起身將散落的棋子一一收起,無奈的搖了搖頭。
李休當然不會殺了棋魔,這件事也怪不到棋魔的身上。
他只是覺得很憋屈,從頭到尾,每一個人都在瞞著他。
徐文賦,蕭泊如,蘇聲晚,李弦一,陳彥彥,棋魔,陳先生。
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全部都選擇了閉口不言。
這算什麼?
縱使我提前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難道真的能夠將這片天空捅出一個窟窿出來?
我只是想要多和子非說幾句話,多與他喝上幾壺酒而已,最起碼,能夠安安穩穩的道個別。
現在怎麼辦?
從今以後難道就要我抬頭對著月亮說幾句話?
說那幾句別人根本就聽不到的話?
李休行走在黑夜當中,輕輕地抽了抽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