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 京都來客
午後向暖,陰霾散盡,太陽重燃熾熱,可雨滴似乎有所留戀,不肯隨烏雲離去,便下起了一場讓人又愛又恨的太陽雨。
陽谷縣和盛苑一改往日的懈怠,門前鋪上厚厚的紅氈,四名小夥計筆直的站在門廊處,本該打瞌睡的時辰,卻被掌柜趕到外面站街,心裡頗有些埋怨。
但是,這股子怨氣只能憋在心裡,因為今天駕臨的不是別人,正是和盛苑最大的東家——煙永煙公子。
「啊……」
其中一個年齡較小的夥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很不巧,錢掌柜剛邁出門檻便看到這一幕。
今日早起之時,錢掌柜收到一封信件,告知煙公子午食便到,讓其做好接迎事宜。
錢掌柜不敢怠慢,命夥計去獅子樓預定一桌最好的酒席,匆匆的安排好各項工作,到花鋪臨時借來綻放最艷的鮮花,放置於店門倆側。
他早就聞聽這位公子最是風流,老東家膝下只有其一子,從小便養在金絲籠里,單單卧房便比一般富戶的院子還大,整體二十間的一個大開間,中間擺著一張巨大的拔步床。
四周擺滿琪花瑤草,歌姬,舞姬,伺候人等加起來有五十人之多,皆是千里挑一的美嬌娘。
同處一室,日夜不離,可謂是花團錦簇,不枉活一世。
可就是這麼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又怎麼會受得了車馬勞頓,不遠千里跑到陽谷縣這個小縣城來,讓錢掌柜百思不得其解。
但無論怎樣,都要打起萬分精神,伺候好這位公子,升職加俸,伺候不好飯碗不保。
「都精神點,千萬別讓我坐蠟,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們!」錢掌柜惡狠狠的瞪著小夥計們。
「是。」
「是,掌柜的。」
小夥計們聽到掌柜的話,不由得又拔了拔腰板。
錢掌柜手搭涼棚,向街道盡頭望去,透過稀疏的雨簾,瞧見由西向東緩步走來倆匹高頭大馬,馬上端坐著兩名重甲護衛。
其中一名護衛手裡擎著一桿大旗,忽來一陣邪風,吹的旗面獵獵作響,斗大「衛」字霎時間舒展開來。
護衛後面,三匹駿馬拉著一架如小房子一般的行轅,裝飾奢華至極,四面的錦緞車帷,邊沿掛有數十塊湛綠的玉佩,隨便掉下一個,都夠普通農戶吃上三五年的細糧。
此等氣派,除了東家煙永又有幾人能配?
錢掌柜登時緊張起來,整理了一下領口,今日故意翻出一身洗的發白的長衫,這就是他聰明之處。
這一刻,錢掌柜聽不到風聲,雨聲,路人的嬉笑聲,眼中只有那輛緩緩而來的馬車,心裡只有車上坐著的東家。
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錢掌柜動了,幾乎同一時間,五官齊心協力的拼出一個「笑」字。
笑的異常燦爛,笑的異常開心,提起衣角踏著泥坑迎了上去。
儘管他知道車裡的東家看不到這一幕,儘管那輛車走的很穩,不用他推,可他還是跑到馬車的一側,效了犬馬之勞。
吁……
巨大的馬車發出吱吱聲停下,錢掌柜垂著手,低著頭站在下車口,等待著東家。
良久……
當這輛馬車停下之時,車後面三十名帶著腰刀的護衛便封上了這條街道。
剛開始,陽谷縣的百姓們還當稀罕事看,皆想瞧瞧那奢華的馬車上,會下來一個什麼樣的大人物。
但是,封路如此之久,有過路的百姓,開始發起牢騷,起初還很細微,不敢大聲。隨著抗議的人越來越多,便也就不再有顧慮,甚至有些單純看熱鬧的人也參與其中跟著起鬨。
一時間引起公憤,咒罵聲此起彼伏,紛紛開始推搡起護衛來。
領頭護衛見此情景,眉頭鄒了鄒,他們不屬於這位煙公子手下,本是京都衛社中的職業護衛,與這位公子只是臨時的雇傭關係,所以對其並不畏懼,敲了敲車窗,道:
「煙公子該下車了。」
片刻后,就聽車裡傳出一連串男人的咳嗽聲,久久不停,似乎每一聲都是最後一聲,咳的撕心裂肺。
又聽一女子抱怨道:「催什麼催,公子剛剛睡下,便被你這狗東西給吵醒了,你可知我哄公子睡熟有多不容易嗎!」
而後語氣又變得異常溫柔道:「公子莫急,且讓他們等著罷,不然千兩白銀雇他們做什麼?」
咳咳咳……
「到了?咳咳咳……」
咳嗽聲夾雜著一個虛弱的聲音。
那領頭侍衛冷冷道:「到了公子,請下車吧。」
「好,咳咳……」
又是好一會,車夫用木棍把車簾掀開一道縫隙,一名瘦到不能再瘦的男人弓著背走了出來。
錢掌柜只瞧了一眼,便嚇的低下頭去,心道:前些年見到這位東家還是儀錶堂堂的俊郎官,眼下怎地就病入膏肓了。看那張慘白的臉上幾乎沒有一兩肉,眼窩發黑,臉頰凹陷,唇不覆齒,猶如活骷髏一般駭人。而那光禿禿的腦袋上還扎著淡紅色的方巾,方巾中竟然斜插一朵紅花,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你是分號掌柜的?」
車裡又走出一名女子,一臉嫌棄的對著錢掌柜鄒眉道。
這女人的衣飾雍容華貴,柳葉眉,招風眼,橘瓣的嘴唇,一縷青絲逃出髮髻,垂在鼻間左右晃動,眉梢眼角道不盡的萬種風情。
錢掌柜壓低聲音回道:「是是,小人姓錢,承蒙東家厚待,讓小的搭理陽谷縣錢莊,小的對東家感恩戴……」
未等他說完,那女人便不耐煩道:「跪下!」
錢掌柜一時沒反應過來,驚詫的抬起頭,瞧見煙公子那張似睜非睜的眼睛,又急忙躲避開來。
「跪下,你不跪下公子如何下車?」那女子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不懂事的人,氣急敗壞的道。
錢掌柜一咬牙,噗通跪在水窪里,心裡不免產生一絲反感。
那女子身手倒也靈巧,重重的踩一下錢掌柜的後背,而後跳到地上,見繡鞋被髒水打濕,看了看那塊離車半米遠的紅氈,失望的瞪了錢掌柜一眼。